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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涼山莊  文/狄更斯

第九章    早晨的奇遇(一)

  早晨陰寒徹骨,霧氣似乎還是很濃——我說“似乎”,因為窗戶布滿了塵土,就是仲夏的陽光照在那上面也會變得黯淡無光的——然而我早就有了戒心,知道一早呆在屋里一定挺難受,再說,我對倫敦早就感到新奇,因此,杰利比小姐一提出要去散步,我就覺得這主意挺不錯。

  “我媽還得過好一會兒才下樓,”她說,“而且,要是早飯能在一個鐘頭左右開出來,那就算咱們運氣了,他們總是那樣磨磨蹭蹭的。至于爸爸,他有什么吃什么,吃完就上班。他可從來也沒象你們那樣規規矩矩地吃早點。蓓莉西拉頭天晚上給他留一個面包’要有牛奶的話,也留一點。有時候根本就沒牛奶,有時候是貓把奶給喝了。不過,恐怕你一定累了,薩默森小姐,你也許還是愿意到床上去歇歇吧?”

  “我一點也不覺得累,親愛的,”我說,“我倒愿意出去走走。。

  “你要真愿意的話,”杰利比小姐答道,“我這就穿衣服去。”

  婀達說也要去,而且立刻就起床了。我跟啤啤說,他最好能讓我給他洗洗臉,洗完了再到我床上去睡。他很乖地聽我的話。給他冼臉的時候,他一直盯著我,那樣子好象他從來也沒有這樣驚奇過,而且將來一輩子也不可能再這樣驚奇似的——不用說,他的樣子還挺可憐,不過倒也沒有抱怨什么,洗完臉就于干凈凈地去睡覺了。起先,我還拿不定主意,好不好這樣冒昧,可是我想了一下,覺得這里的人大概不會注意這種事情。

  我急急忙忙打發啤啤去睡覺,自己也急急忙忙收拾好,又幫著婀達收拾好,幾下一來,身上馬上就熱極了。我們發現杰利比小姐在書房里想烤火取暖;蓓莉西拉正在用那個熏得黑黑的大燭臺把爐火點起來,還把蠟燭扔到壁爐里,讓爐火燒得旺一點。所有的東西也還是昨天晚上我們離開時那個樣子,而且顯然是有意讓它們保持原狀。樓下那張吃晚飯時鋪的桌布一直沒有拿走,還留在那兒準備第二天吃早飯用。滿屋都是面色屑、塵土和廢紙。幾個錫蠟罐和一個牛奶罐掛在地下室門前的欄桿上;門敞開著;在拐角的地方,我們碰見廚娘從一個酒館出來,一邊走一邊揩著嘴。她經過我們身旁時說,她是看鐘點去的。

  可是在遇到廚娘之前,我們就碰見理查德了,他那會兒正在泰維斯法學院街上跑跑跳跳,讓兩只腳暖和暖和。他看見我們這么早就出來走動,感到非常意外;他說他很高興跟我們一塊兒去散步。于是他照顧著婀達;杰利比小姐和我便走在前頭。我不妨提一提,杰利比小姐又繃起臉來了,因此,要不是她跟我說過她挺喜歡我,那我作夢也想不到呢。

  “你打算上哪兒去呀?”她問道。

  “隨便什么地方,親愛的!”我答道。

  “隨便什么地方算是個什么地方呀!”杰利比小姐說著便賭氣站住不走。

  “不管怎么說,咱們找個地方去好了,”我說。

  于是,她領著我,走得非常快。

  “我才不在乎哩!”她說。“你這次可親眼看見了,薩默森小姐,我說不在乎——不過,如果他,這個腦門又亮又鼓的家伙,還是天天晚上跑到我們家里來,他就是活到瑪土撒拉那樣的年歲,我跟他也沒什么可說的。他和我媽都是蠢驢!”

  “親愛的!”我對杰利比小姐用的這種稱呼以及這種過激的語氣暗暗表示反對,“為人子女,你的責任——”

  “噢!別說什么為人子女的責任了,薩默森小姐;我媽為人父母的責任又怎么樣?依我看,全給了社會和非洲了!那就讓社會和非洲盡那為人子女的責任好啦;這是社會和非洲的事兒,不是我的事兒。瞧你那樣子,你害怕了,是不是?好極了,我也害怕;H自們倆都害怕了,那么好,這事情就說到這里!”

  她領著我走得更快了。

  “不過,話雖然這么說,我還是要講講。他可以上我們家來,天天來都行,我跟他還是沒什么可說的。他這人真叫我受不了。要是世界上有什么東西叫我憎恨和討厭的話,那就是他和媽談的那些事兒。真不曉得我們家對過的那些鋪路石頭,能不能有那么大的耐性,在我們那兒呆一呆,聽聽他們那些前言不對后語的廢話,看看我媽的家務事!”

  我認為她指的無非是奎爾先生,就是昨天晚飯后來訪的那個年輕紳士。現在我倒是不必去跟她談論這件不愉快的事了,因為理查德和婀達已經大步跑上來,一邊笑,一邊問我們是不是打算賽跑。這樣一來,杰利比小姐和我的談話就給打斷了,她默不作聲,繃著臉在我旁邊走;我這會兒卻贊賞著那些連綿不斷和形形色色的街道,贊賞著那許多來來往往的行人、那些馳來奔去的車輛、那些忙于布置櫥窗和打掃鋪面的情景,以及那些古里古怪的家伙——他們衣衫襤褸,偷偷摸摸地在垃圾堆中翻尋一些不值錢的玩意和別的廢品。

  “看樣子,表妹,”在我后面的理查德用一種很愉快的聲調對婀達說。“我們永遠也走不出大法官庭啦!我們現在是從另一條街來到我們昨天會面的地方,而且——我的天呵,那個老太太又來了!”

  不錯,她又來了,很快就到了我們跟前,一邊行禮,一邊帶著昨天那種自命是大恩人的神氣,笑著說:

  “賈迪斯案的受監護人!我實在是非一常高興!”

  “你這么早就出來啦,太太?”我說話的時候,她正向我行禮。

  “是一的!我常常很早就上這兒來。開庭前我就來了。這地方很幽靜。為了對付一天的事務,我就到這里來定一定心,”老太太裝模作樣地說。“一天的事務挺費心啦。大法官庭的訴訟手續很——不好懂。”

  “這是誰,薩默森小姐?”杰利比小姐低聲說,一邊緊拽著我的胳臂。

  小老太太的耳朵非常機靈,她自己直截了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是一個起訴人,孩子。我很愿意為你效勞。我很榮幸地常到法院去。帶著文件。請問這一位賈迪斯案的年輕當事人怎么稱呼?”老太太說,深深地行了一個屈膝禮,并把頭歪到一邊。

  理查德為了彌補他昨天那種輕率態度,便和和氣氣地對她解釋說,杰利比小姐和這場官司沒有關系。

  “哈!”老太太說。“她不希望法院作出判決嗎?她將來總歸要老的。不過不至于這樣老。哎唷!這兒是林肯法學協會的花園吶。我管這地方叫我的花園。夏天的時候,處處樹影婆娑。鳥兒也唱得非常悅耳。法院歇夏的時候,我把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這里。總是在沉思默想。法院的歇夏時間太長了,你們有這個感覺嗎?”

  她似乎希望我們說也有這種感覺,于是,我們就這樣說了。

  “等到樹葉子掉落了,花兒也開過了,不能給大法官的大法官庭供上香花的時候,”老太太說,“這個假期也就結束了;同時,《啟示錄》里提到的第六印又逞威風了。請到舍下來瞧瞧吧。這對我來說,倒是個好兆頭。青春,希望和美貌,是很難得光臨我那兒的。這三樣東西已經好久沒登我的門了。”

  她拉著我的手,領著我和杰利比小姐往前走,一邊向理查德和婀達招手,讓他們也來。我一時不知怎樣推辭,只望著理查德求援。因為理查德感到又好笑又好奇,同時也想不出辦法把這個老太太擺脫開而又不得罪她,于是她便領著我們繼續往前走,而理查德和婀達也只好跟著來了。我們這位古怪的領路人,一直是滿臉笑容,顯得非常殷勤;她不斷對我們說,她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

  這倒也不假,我們不久就看出來了。原來她住得這么近,我們還來不及對她說幾旬客套話,就來到她的家了。林肯法學協會墻外有一些空場子和胡同,老太太就在其中的一條偏僻的小街上突然站住,在一個小旁門前放開了我們,“這就是我的寓所。請上去吧l”

  她這時正站在一個鋪子門前,門上方寫著:克魯克——碎布舊瓶收買店。還有幾個細長的字寫著:克魯克——舊帆具收購商。櫥窗的一角有一幅畫,畫著一個紅色的造紙廠,造紙廠門口有一輛運貨馬車正卸下一包包的碎布。櫥窗的另一角,有一個牌子寫著:收買骨頭。另一個牌子寫著:收買廚房用具。又一個牌子寫著:收買舊鐵器。還有一個牌子寫著:收買廢紙。更有一個牌子寫著:收買男女估衣。這里似乎什么東西都收買,可是什么也不出售。櫥窗里還擺滿了臟瓶子、黑鞋油瓶、藥瓶、姜汁啤酒和蘇打汽水瓶、酸菜瓶、酒瓶、墨水瓶。提到最末一種瓶子,我不禁想起,這鋪子在某些小地方,有一種同法律搭界的氣氛,它似乎是法律界的一個骯臟的食客或是脫離了關系的親戚。墨水瓶多極了。在門前一條搖搖晃晃的小板凳上,放著幾冊又舊又破的書,一張紙條標明:“法律書,每冊售價九便士”。我前邊列舉的一些牌子是用法律字體寫成的,就和我在肯吉~卡伯伊事務所見到的文件和我很早以前從這個事務所收到的信件的字體一樣。其中有一個牌子也是用法律字體寫成的,不過和這鋪子的買賣沒有什么關系;那上面只是說有一位很體面的先生,四十五歲,專門謄抄文件,字體端正,交件迅速,委托者請轉托本店克魯克先生與尼姆聯系等等。幾個舊袋子,有藍的、有紅的,高高掛著。鋪子里,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堆堆脆裂的舊羊皮紙文件和褪了色的、紙角卷折的法律文件。我簡直可以想象得到,這些數以百計、象廢鐵般亂堆在一起的生銹的鑰匙,從前都是律師事務所開辦公室或大保險箱的鑰匙。亂糟糟的碎布,一部分堆在一個殘缺不全的木秤的秤盤上——秤桿吊在屋梁下面,連個秤鉈也沒有——一部分堆在秤盤旁邊,這些碎布很可能就是辯護士們穿戴得破舊了的寬領帶和大袍子。正如我們站在那兒往店里張望時,理查德告訴我和婀達的那樣,我們只要想象一下,堆在那邊角落里、剔得千干凈凈的骨頭就是訴訟當事人的骨頭,我們也就可以對這個店鋪的面貌有一個全面的了解了。

  本來,這會兒霧氣還濃,天色陰沉,這個鋪子又被幾尺開外的林肯法學協會的高墻把光線擋住而顯得格外黑暗,因此,要不是有一個架著眼鏡、戴著一頂毛茸茸的便帽的老頭,拿著一個點亮的手燈在店里走來走去,我們恐怕看不見這么多的東西呢。他轉過身向門口走去,看見了我們。這人身材矮小,面容枯槁;腦袋歪到一邊,陷在兩肩之間;他一呼吸,嘴里就噴出氣來,仿佛他的五臟六腑都在燃燒。他的喉嚨、下巴和眉頭上,長滿了雪白的胡須,皮膚上青筋畢露、皺紋滿布,顯得疙里疙瘩,因此從胸部起往上看去,活象一株雪中的老樹根。

  “嗨,嗨!”老頭一邊說,一邊來到門口。“有什么東西要賣嗎?”

  我們自然而然地往后退著,看了看我們的領路人;她已經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正要去開那屋門,這時候理查德便跟她說:我們知道她住在這里,已經很高興了,現在因為時間倉促,希望就此告辭。但是,要擺脫她可不那么容易。她的態度懇切得出奇,一定要請我們上去看看她的寓所;她毫無惡意,只是熱情地領著我進去,認為這也是她所盼望的一個好兆頭,因此,我(且不管別人怎么樣)眼看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也就答應了她。看樣子,我們當時多多少少都有點好奇;——總而言之,老太婆三請四勸還不算,店鋪里那個老頭幫著她勸說:“喂,喂,讓她高興高興吧!這費不了多大時間!請進,請進!要是那邊的門有毛病,請從店里走好啦!”于是我們一則受到理查德的笑聲的鼓勵,一則也仗著他的保護,便都進去了。

  “這是我的房東克魯克,”小老太太說,她把他介紹給我們的時候,擺出一副紆尊降貴的樣子。“四鄰都管他叫大法官,管他這鋪子叫大法官庭。他是個怪物,實在古怪。嗬,你聽我說沒錯兒。

  “他這人古怪極了!”

  她搖了好幾次頭,又用手指輕輕敲著腦門,對我們表示,我們對這個老頭兒一定要寬宏大量,多多原諒他,“你們知道不,因為他有點兒瘋瘋——!”老太太一本正經地說。那老頭聽見了,呵呵大笑。

  “一點也不假,”他一邊說,一邊拿著手燈在我們前面走著。“他們確實管我叫大法官,管我這鋪子叫大法官庭。你們知道他們為什么管我叫大法官,管我的鋪子叫大法官庭嗎?”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理查德隨隨便便地說。

  “你瞧,”老頭說,他把話打住,轉過身來,“他——嘿!瞧這頭發多漂亮!我地下室里有三日袋女人頭發,可是沒這樣細、這樣漂亮的。多么好看的顏色,多么柔軟光滑!”

  “行啦,我的好朋友!”理查德說,很不高興這老頭用那蠟黃色的手去摸婀達的一綹長發。“你可以象我們這樣欣賞欣賞就夠了,可不能這樣動手動腳。。

  老頭猛然向理查德瞟了一眼,這一眼竟把我的注意力從婀達身上吸引了過去;婀達當時吃了一驚,臉紅起來,顯得特別漂亮,看樣子,連那小老太太的飄忽不定的眼光也被她給吸住了。婀達笑著插嘴說,她對于這種出自誠意的夸獎只能感到驕傲,于是克魯克先生就象他剛才突然興奮一樣,這時又突然恢復了原來的神氣。

  “你們瞧,我這兒有這許多東西,”他舉起了手燈,繼續說下去,“有這許多貨色,我的四鄰認為(不過他們什么也不懂),所有這些東西都要糟蹋掉,都要毀壞、破損,所以,他們就給我和我這個鋪子取了外號。再說,我還有這些舊羊皮紙文件和別的文件,我還喜歡鐵銹、霉臭和蜘蛛網。只要足有利可尉的,我統統都要。

  “凡是能弄到手的東西,我都舍不得割愛——也許我的四鄰就是這么看的,可是他們懂什么?凡是要在這兒來個什么改換門面啦,搞什么打掃啦、洗刷啦、修整啦,我都受不了。這就是我得到大法官庭這個壞名聲的原因。我可不在乎。只要我那位高貴而博學的兄弟到法學協會來開庭,我每天總要去看看他。他不注意我,我可是注意他。我們誰也不比誰強多少。我們倆都在辛辛苦苦地干著糊涂事兒。嘿,珍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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