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順帝至正二十四年春正月,李善長、徐達等率群臣奉太祖即吳王位。以李善長為中書右相國,徐達為中書左相國。太祖退朝,語善長等曰:“建國之初,先正綱紀,綱紀先禮。元氏主荒臣專,今宜鑒之。”
三月,置起居給事中,日侍左右記言動。諭中書省臣,許山林士伍上書效用。民間俊秀,年二十五以上有學識者,辟赴中書。夏四月甲午,太祖退朝,語侍臣孔克仁曰:“秦主虐臣佞,天下叛之。漢高起布衣,寬大善駕馭,遂帝天下。今元政弛極,豪杰蠭起,皆不修法度以明軍政。”因感嘆久之。五月,太祖御白虎殿閱《漢書》,問宋濂、孔克仁:“漢治何不三代也?”克仁曰:“王霸之道雜。”太祖曰:“咎將誰始?”對曰:“在高祖。”太祖曰:“然。高祖創(chuàng)業(yè),未遑禮樂。孝文時當制作復三代之舊,乃逡巡未遑,使?jié)h家終于如是。三代有其時而能為之,漢文有其時而不為耳,周世宗則無其時而為之者也。”
二十六年夏六月,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藏之秘府,以資覽閱。因謂侍臣詹同等曰:“三王、五帝之書不盡傳于世,故后世鮮知其行事。漢武帝購求遺書,《六經(jīng)》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可得而見。武帝雄才大略,后世罕及,至表章《六經(jīng)》,闡明圣賢之學,尤有功于后世。吾每于宮中無事,輒取孔子之言觀之,如‘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真治國良規(guī)。孔子之言,誠萬世師也。”
十二月,太祖以國之所重,莫先宗廟郊社,遂定議以明年為吳元年,命有司建圜丘于鐘山之陽,以冬至祀昊天上帝,建方丘于鐘山之陰,以夏至祀皇土地祗,及建廟社,立宮室。己巳,典營繕者以宮室圖進,太祖見雕琢奇麗者,命去之,謂中書省臣曰:“千古之上,茅茨而圣,雕峻而亡。吾節(jié)儉是寶,民力其母殫乎。”
禁箋文頌美,諭中書省臣曰:“古人祝頌其君,皆寓警戒。適觀群下所進箋文,多譽少規(guī),殊非君臣相成之道,其一切禁止。”太祖吳元年春正月戊戌,諭中書省臣曰:“吾昔在軍中,嘗空腹出戰(zhàn),得粗糲甚甘,今未嘗忘之。太平、應天、宣城諸郡,吾渡江開創(chuàng)地,供億尤勞。其免太平租稅六年,應天、宣城諸郡一年。”
三月,定文武科取士之法。先是,令有司每歲舉賢才及武勇謀略、通曉天文之士,其有兼通書律,吏亦得薦舉。得賢者賞,濫舉及蔽賢者罰。至是,乃下令設文武二科。其應文舉者,察之言行以觀其德,考之經(jīng)術以觀其業(yè),試之書算以觀其能,策之經(jīng)史、時務以觀其政事。應武舉者,先之以謀略,次之以武藝。俱求實效,不尚虛文。三年一開舉。
夏五月,下令曰:“予本布衣,因亂撫定江左,十有三年。中原之民,流離顛頓,尚無所歸,吾乃積粟控弦,其徐、宿、濠、泗、壽、邳、襄陽、安陸,免傜賦三年。”
六月,諭憲臣曰:“任官不當,則庶事不理,用刑不當,則無辜受害,故刑不可不慎也。夫置人于捶楚之下,何求不得。古人用刑,本求生人,非求殺人,故欽恤為用刑之本。”又諭中書省臣曰:“法有連坐之條,吾以為鞫獄當平恕,非大逆不道,則罪止其身。先王罪不及孥,罰勿及嗣,忠厚之至也。自今民有犯者,毋連坐。”參政楊憲對曰:“先王用刑,時輕時重。自元政姑息,民輕犯法,非重治之,則犯者益眾。”太祖曰:“民之為惡,如衣之積垢,加以澣濯,則可以復潔。污染之民,以善導之,則可以復新。夫威以刑戮而使不敢犯,其術淺矣。且求生于重典,是猶索魚于釜,故凡從輕典,雖不求其生,無死之道。”
秋七月乙亥,太祖御戟門閱雅樂,自擊石磬。學士朱升辨五音,悞宮為征。起居注熊鼎曰:“八音,石聲最難和,故《書》曰:‘于予擊石,百獸率舞。’”太祖曰:“樂以人聲為主,人聲和,即八音諧矣。”鼎曰:“樂不外求,在于君心。君心和,則天地之氣亦和。天地之氣和,則樂無不和。”太祖深然之。
除郡縣官,定賜予道里之費,以養(yǎng)廉也。
九月甲戌朔,太廟成。癸卯,新內(nèi)三殿成,曰奉天、華蓋、謹身。左、右樓曰文樓、武樓。殿之后為宮,前曰干清,后曰坤寧。六宮以次序列,皆樸素不為飾。命博士熊鼎類編古人行事可為鑒戒者,書于壁間,又命侍臣書《大學衍義》于兩廡壁間。太祖曰:“前代宮室,多施繪畫,予用此備朝夕觀覽,豈不愈于丹青乎!”是日,有言瑞州出文石,可甃地,太祖曰:“敦崇儉樸,猶恐習于奢華。爾不能以節(jié)儉之道事予,乃導予侈麗。”言者慚而退。
冬十月丙午,命百官禮儀俱上左。先是,承元制尚右,至是改之。以右相國李善長為左相國。敕禮官建元右丞余闕、江州總管李黼、御史大夫福壽祠,歲時祀之。
甲寅,命中書省定律令。太祖以唐、宋皆有成律斷獄,惟元不仿古制,取一時所行之事為條格,胥吏易上下滋弊。至是,臺察已立,按察司將巡歷郡縣,乃命李善長、楊憲、傅瓛、劉基、陶安等詳定。諭之曰:“立法貴在簡當,使人易曉。若條緒繁多,或一事而兩端,可輕可重,使貪吏得藉手為奸,則所以禁殘暴者,適以賊良善,非良法也。夫網(wǎng)密則水無大魚,法密則國無全民。卿等宜盡心參究,凡刑名條目,吾與卿面議斟酌之,庶可為久遠之法。”已而,律令成,太祖親閱視,去煩減重,命頒行之。
十一月甲午,圜丘成,太祖出視,世子從行。太祖因命左右導之,遍歷農(nóng)家,觀其居處飲食器用。還,謂之曰:“汝知農(nóng)之勞乎?夫農(nóng)身不離畎畝,手不釋耒耜,終歲勤動,不得休息,其所居不過茅茨草戶,所服不過練裳布衣,所飲食不過菜羹糲飯,而國家經(jīng)費皆其所出,故令汝知之。凡居處食用,必念農(nóng)之勞,取之有制,用之有節(jié),使之不苦于饑寒。若復加之橫斂,則民不堪命矣。”
十二月丁未,以先圣孔子五十六世孫希學襲封衍圣公。
癸丑,中書省左相國李善長率文武群臣勸進,太祖辭。固請,不許。明日復請,許之。
辛酉,善長率群臣以即位禮儀進。甲子,太祖御新宮,以群臣推戴之意,祭告上帝神祇。
太祖洪武元年春正月壬申朔,四月乙亥,上祀天地于南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遂詣太廟,追尊四代祖考。
丁丑,大宴群臣于奉天殿,上曰:“吾觀史傳所載歷代君臣,或君上樂聞忠讜,而臣下循默不言,或臣下抗言直諫,而君上飾非拒諫。比來朕每發(fā)言,百官唯訥而已,其間豈無是非得失可以直言者。自今宜盡忠讜,以匡朕不逮。”
辛丑,命廷臣兼東宮官。先是,中書及都督府議仿元舊制,設中書令,欲奏以太子為之。上曰:“元人事不師古,設官不以任賢,惟類是與,豈可取法。且吾子年齒未長,更事未多,所宜尊禮師傅,博通今古。他日軍國重務,皆令啟聞,何必效彼作中書令乎?”禮部尚書陶凱請選人專任東宮官屬,上曰:“朕以廷臣有德望者兼東宮官,非無謂也。嘗慮廷臣與東宮屬有不相能,遂成嫌隙,江充之事,可為明鑒。朕今立法,令臺省等官兼東宮官,贊輔之,父子一體,君臣一心。”于是以李善長為太子少師,兼詹事,馮勝兼副詹事,楊憲、傅瓛兼府丞,徐達兼太子少傅,常遇春兼太子少保,鄧愈、湯和兼太子諭德,章溢兼太子贊善大夫,劉基兼太子率更令。上諭善長等曰:“朕于東宮不別設府僚,而以卿等兼之者,蓋軍旅未息,朕若有事于外,必留太子監(jiān)國,若設府僚,卿等在內(nèi),事當啟聞,太子或聽斷不明,卿等必謂府僚導之,嫌疑由是而生。朕所以特置賓客、諭德等官,以輔成太子德性,且選名儒為之賓友。昔周公教成王,告以‘克詰戎兵’;召公教康王,告以‘張皇六師’。此居安慮危,不忘武備。蓋繼世之君,生長富貴,狃于安逸,軍旅之事,多忽而不務,一有緩急,罔知所措。二公之言,不可忘也。”
上欲官外戚,后曰:“國家官爵,當用賢能。妾家親屬,未必有可用之才。且聞前世外戚家,多驕淫不守法度,每致覆敗。陛下加恩妾族,厚其賜予,使得保守足矣。若非才而官之,恃寵致敗,非妾所愿也。”上遂止。
上朝罷,從容謂劉基、章溢曰:“朕起淮右,以有天下。戰(zhàn)陣之際,橫罹鋒鏑者多,常惻然于懷。夫喪亂之民思治安,猶饑渴之望飲食。若更驅(qū)以法令,譬以藥療疾,而加之以鴆,民何賴焉!”溢頓首曰:“陛下深知民隱,天下蒼生之福也。”
上與儒臣論學術,陶安對曰:“正道之不明,邪說害之也。”上曰:“邪說之害道,猶美味之悅口,美色之眩目。戰(zhàn)國之時,縱橫押闔之徒,肆其邪說。諸侯急于利者多從之,往往事未就而國隨以亡,此誠何益。夫邪說不去,則正道不興,天下焉得而治!”安對曰:“陛下所言,深探其本。”上曰:“仁義,治天下之本也。賈生論秦之亡,不行仁義之道。夫秦襲戰(zhàn)國之弊,又安得知此!”
天下府州縣官來朝,陛辭,上諭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財力俱困,譬猶初飛之鳥,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搖其根,要在贍養(yǎng)生息之而已。惟廉者能約己而利人,貪者必朘人而厚已。有才敏者或溺于私,善柔者或昧于欲,此皆不廉致之也。爾等當深戒之!”
甲申,詔遣周鑄等一百六十四人往浙西核實田畝,諭中書省臣曰:“兵革之余,郡縣版籍多亡,今欲經(jīng)理以清其源,無使過制以病吾民。夫善政在于養(yǎng)民,養(yǎng)民在于寬賦。其遣周鑄等往諸府縣核實田畝,以定賦稅,此外無令有所妄擾。”
上謂劉基曰:“曩者群雄角逐,生民涂炭。今天下次第已平,思所以生息之道,何如?”基對曰:“生民之道,在于寬仁。”上曰:“不施實惠,而概言寬仁,亦無益耳。以朕觀之,寬民必當阜民之財,息民之力。不節(jié)用則民財竭,不省役則民力困,不明教化則民不知禮義,不禁貪暴則無以遂其生。”基頓首曰:“此所謂以仁心行仁政也。”
二月,敕中書省臣定郊社宗廟禮以聞。于是李善長、傅瓛、陶安等引古酌今,擬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太歲從。夏至祀方丘,以五岳、五鎮(zhèn)、四海、四瀆從。四代各一廟,廟皆南向,以四時孟月祭,及歲除,則合祭于高廟。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從之。
定衛(wèi)、所官軍及將帥將兵之法。自京師及郡縣皆立衛(wèi)、所,大率以五千六百人為一衛(wèi),一千一百二十人為一所,一百一十二人為百戶所。每百戶所設總旗二名,小旗十名,官領鈐束,通以指揮使等官領之。大小相連,以成隊伍。有事征伐,則詔總兵官佩將印領之。既旋,則上所佩將印于朝,官軍各回本衛(wèi),大將軍身還第。權皆出于朝廷,不敢有專擅。自是征伐,率以為常。
丁未,詔以太牢祀孔子于國學,仍遣使詣曲阜致祭。詔衣冠悉如唐制。
乙丑,命中書議役法。上以立國之初,經(jīng)營興作,恐役及貧民,乃命中書省驗田出夫。于是省臣奏議,田一頃,出丁夫一人,不及頃者,以別田足之,名曰“均工夫”。遇有興作,農(nóng)隙用之。庚午,命選國子監(jiān)生侍太子讀書。
三月丁未,命翰林儒臣修《女誡》。上謂學士朱升等曰:“治天下者,修身為本,正家為先。正家之道,始于夫婦。后妃雖母儀天下,然不可以預政事。至于嬪嬙,不過備職事,侍巾櫛,若寵之太過,則上下失序。觀歷代宮閫,政由內(nèi)出,鮮有不為禍亂者也。內(nèi)嬖惑人,甚于鴆毒,惟賢明之主能察之于未然,其它未有不為所惑者。卿等纂修《女誡》及賢妃之事可為法者,使后世子孫知所持守。”
甲申,徐達奏上所獲山東土地、甲兵數(shù)。時近臣因進言山東有銀場可興舉者,上曰:“銀場之弊,利于官者少,損于民者多。今凋瘵之余,豈可以此重勞民力。昔人有拔茶種桑,民獲其利者,汝豈不知!”言者慚而退。
乙酉,蘄州進竹簟,命卻之。諭中書省臣曰:“古者方物之貢,惟服食器用,無玩好之飾。今蘄州進竹簟,未有命而來獻,天下聞風爭進奇巧,則勞民傷財,自此始矣。其勿受。仍令四方,非朝廷所需,毋得妄獻。”
夏四月丁未,命圖古孝行及身所經(jīng)歷艱難起家戰(zhàn)伐之事,以示子孫。上謂侍臣曰:“朕本農(nóng)家,祖父皆長者。積善余慶,以及于朕。今圖此者,后世子孫富貴易驕,使觀之,知王業(yè)艱難也。”
丙辰,禁宦官預政典兵。上謂侍臣曰:“吾見史傳所書,漢、唐末世,皆為宦官敗蠹,未嘗不為之惋嘆。《易》稱:‘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其在宮禁,止可使之供灑,掃給使令而已,豈宜預政典兵。漢、唐之禍雖宦官之罪,亦人主寵愛之使然。向使宦官不得典兵預政,雖欲為亂,其可得乎?”
秋七月,帶刀舍人周宗上疏,請府州縣開設學校,上嘉納之。庚寅,賑恤中原貧民。中書省臣慮財匱,上曰:“周窮乏者,不患無余財,患無其心。果心注之,何憂不贍。”
閏七月丁未,征天下賢才至京,授以守令。上語中書省臣曰:“布衣之士,新授以政,必先養(yǎng)其廉恥,然后責其成功。《洪范》曰:‘既富方谷。’此古人之良法美意也。”乃厚賜而遣之。
免吳江、廣德、太平、寧國、和、滁水旱災租。
八月,漳州府通判王祎上言:“人君修德之要有二:忠厚以為心,寬大以為政。昔者周家忠厚,故垂八百年之基;漢室寬大,故開四百年之業(yè)。蓋上天生物為心,春夏長養(yǎng),秋冬收藏,其間雷電霜雪,有時而搏擊肅殺焉,然皆暫而不常。向使雷電霜雪無時不有,上天生物之心息矣。臣愿陛下之法天道也。浙西既平,租賦既廣,科斂之當減。猶可議者,臣愿陛下之順人心也。”上嘉納之。時反元政,尚嚴厲,故祎以為言。
上謂宋濂等曰:“秦始皇、漢武帝好尚神仙,以求長生,卒無所得。使移此以圖治天下,安有不理。以朕觀之,人君能清心寡欲,使民安田里,足衣食,熙熙皞皞而不自知,即神仙也。”
始置六部官。先是,中書省惟設四部,掌錢谷、禮儀、刑名、營造。至是,乃定置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分理庶務。
御史中丞劉基致仕。先是,上北巡,命基同李善長留守京師。基言于上曰:“宋、元以來,寬縱日久,當使紀綱振肅,而后惠政可施也。”上然之。基素剛嚴,凡僚吏有犯,即捕治之;宦者監(jiān)工匠不肅,啟皇太子捕置法;宿衛(wèi)舍人奕棋于直舍,按治之;人皆側足立。中書都事李彬骪法,事覺。彬素附善長,善長托基緩其獄。基不允,遣人馳奏,請誅彬,上可其奏。時大旱,善長等方議禱雨,而誅彬之報適至,善長曰:“今欲禱雨,可殺人乎?”基怒曰:“殺李彬,天必雨。”遂斬彬,善長銜之。上還,怨基者多訴于上前。善長亦言基專恣,語頗切。會基有喪,告歸,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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