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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文/姑蘇抱甕老人

第五十章    蔡小姐忍辱報仇(2)

  不則一日,已至漢陽。誰想卞福老婆是個拈酸的領袖,吃醋的班頭,卞福平昔極懼怕的,不敢引瑞虹到家,另尋所在安下,叮囑手下人不許泄漏。內中又有個請風光博笑臉的,早去報知。那婆娘怒氣沖天,要與老公廝鬧。卻又算計,沒有許多閑工夫淘氣。倒一字不提,暗地教人尋下掠販的,期定日期,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到了是日,那婆娘把卞福灌得爛醉,反鎖在房。一乘轎子,抬至瑞虹住處。掠販的已先在彼等候,隨那婆娘進去,教人報知瑞虹說:“大娘來了!”瑞虹無奈,只得出來相迎。掠販的在旁,細細一觀,見有十二分顏色,好生歡喜。那婆娘滿臉堆笑,對瑞虹道:“好笑官人,作事顛倒,既娶你來家,如何又撇在此,成何體面!外人知得,只道我有甚緣故。適來把他埋怨一場,特地自來接你回去,有甚衣飾,快些收拾!”瑞虹不見卞福,心內疑惑,推辭不去。那婆娘道:

  “既不愿同住,且去閑玩幾日,也見得我親來相接之情。”瑞虹見這句說得有理,便不好推托,進房整飾。那婆娘一等他轉了身,便與掠販的議定身價,教家人在外兌了銀兩,喚乘轎子,哄瑞虹坐下,轎夫抬起,飛也似走,走至江邊一個無人所在,掠販的引至船邊歇下。瑞虹情知中了奸計,放聲號哭,要跳向江中,怎當掠販的兩邊扶挾,不容轉動。遂推入艙中,打發了中人、轎夫,急忙解纜開船,揚著滿帆而去。

  且說那婆娘賣了瑞虹,將屋中什物收拾歸去,把門鎖上,回到家中,卞福正還酣睡,那婆娘三四個把掌打醒。數說一回,打罵一回,整整鬧了數日,卞福腳影不敢出門。一日捉空踅到瑞虹住處,看見鎖了門戶,吃了一驚。詢問家人,方知被老婆賣去久矣!只氣得發昏章第十一。那卞福只因不曾與瑞虹報仇,后來果然翻江而死,應了向日之誓。那婆娘原是個不成才的爛貨,自丈夫死后,越發恣意把家私貼完,又被奸夫拐去,賣與煙花門戶。可見天道好還,絲毫不爽。有詩為證:忍恥偷生為父仇,誰知奸計覓風流。

  勸人莫設虛言誓,湛湛青天在上頭。

  再說瑞虹被掠販的納在船中,一味悲號。掠販的勸慰道:“不必啼泣,還你此去豐衣足食,自在快活,強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氣。”瑞虹也不理他,心內暗想:“欲待自盡,怎奈大仇未報;將為不死,便成淫蕩之人。”躊躇千百萬遍,終是報仇心切,只得寧耐,看個居止下落,再作區處。行不多路,已是天晚泊船。掠販的逼他同睡,瑞虹不從,和衣縮在一邊。

  掠販的便來摟抱,瑞虹亂喊殺人。掠販的恐被鄰船聽得,弄出事來,放手不迭,再不敢去纏他。徑載到武昌府,轉賣與樂戶王家。

  那樂戶家里先有三四個粉頭,一個個打扮的喬喬畫畫,傅粉涂脂,倚門賣俏。瑞虹到了其家,看見這般做作,轉加苦楚。

  又想道:“我今落在煙花地面,報仇之事,已是絕望,還有何顏在世!”遂立意要尋死路,不肯接客。偏又作怪,但是瑞虹走這條門路,就有人解救,不致傷身。樂戶與鴇子商議道:

  “他既不肯接客,留之何益!倘若三不知,做也把戲,倒是老大利害。不如轉貨與人,另尋個罷!”常言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恰好有一紹興人,姓胡,名悅,因武昌太守是他親戚,特來打抽豐,倒也作成尋覓了一大注錢財。那人原是貪花戀酒之徒,住的寓所,近著妓家,閑時便去串走,也曾見過瑞虹是個絕色麗人,心內著迷,幾遍要來入馬。因是瑞虹尋死覓活,不能到手。今番聽得樂戶有出脫的消息,情愿重價娶為偏房。

  也是有分姻緣,一說就成。

  胡悅娶瑞虹到了寓所,當晚整備著酒肴,與瑞虹敘情。那瑞虹只是啼哭,不容親近。胡悅再三勸慰不止,到沒了主意,說道:“小娘子,你在娼家,或者道是賤事,不肯接客;今日與我成了夫婦,萬分好了,還有甚苦情,只管悲慟!你且說來,若有疑難事體,我可以替你分憂解悶。倘事情重大,這府中太爺,是我舍親,就轉托他與你料理,何必自苦如此?”瑞虹見他說話有些來歷,方將前事,一一告訴。又道:“官人若能與奴家尋覓仇人,報冤雪恥,莫說得為夫婦,便做奴婢,亦自甘心!”說罷又哭。胡悅聞言答道:“原來你是好人家子女,遭此大難,可憐!可憐!但這事非一時可畢,待我先教舍親出個廣捕,到處挨緝;一面同你到淮安告官,拿眾盜家屬追比,自然有個下落。”瑞虹拜倒在地道:“若得官人如此用心,生生世世,銜結報效。”胡悅扶起道:“既為夫婦,事同一體,何必出此言!”遂攜手入寢。那知胡悅也是一片假情哄騙,過了幾日,只說已托太守出廣捕緝獲去了。瑞虹信以為實,千恩萬謝。又住了數目,雇下船只,打疊起身。正遇著順風順水,那消十日,早至鎮江,另雇小船回家。把瑞虹的事,閣過一邊,毫不題起。瑞虹大失所望,但到此地位,無可奈何,遂吃了長齋,日夜暗褥天地,要求報冤。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家中。胡悅老婆見娶個美人回來,好生妒忌,時常廝鬧。瑞虹總不與他爭論,也不要胡悅進房,這婆娘方才少解。

  原來紹興地方,慣做一項生意:凡有錢能干的,便到京中買個三考吏名色,鉆謀好地方選一個佐貳官出來,俗名喚做”

  飛過海”。怎么叫做“飛過海?”大凡吏員考滿,依次選去,不知等上幾年。若用了錢,空選在別人前面,指日便得做官,這謂之“飛過海”。還有獨自無力,四五個合做伙計,一個出名做官,其余坐地分贓。到了任上,先備厚禮,結好堂官,叨攬事管,些小事體,經他衙里,少不得要詐一兩五錢。到后覺道聲息不好,立腳不住,就悄地逃之夭夭。十個里邊,難得一兩個來去明白,完名全節。所以天下衙官,大半都出紹興。

  那胡悅在家住了年余,也思量到京干這樁事體。更兼有個相知,見在當道,寫書相約,有扶持他的意思,一發喜之不勝。

  即便處置了銀兩,打點起程。單慮妻妾在家不睦,與瑞虹計議,要帶他同往,許他謀選彼處地方,訪覓強盜蹤跡。瑞虹已被騙過一次,雖然不信,也還希冀出外行走,或者有個機會,情愿同去。胡悅老婆知得,翻天作地,與老公相打相罵。胡悅全不作準,擇了吉日,雇得船只,同瑞虹徑自起身。一路無話,直至京師,尋寓所安頓了瑞虹。次日整備禮物,去拜那相知官員。

  誰想這官人一月前暴病身亡,合家慌亂,打點扶柩歸鄉。胡悅沒了這個倚靠,身子就酥了半邊。思想銀子帶得甚少,相知又死,這官職怎能弄得到手?欲待原復歸去,又恐被人笑恥,事在兩難,狐疑未決。尋訪同鄉一個相識商議,這人也是走那道兒的,正少了銀兩,不得完成,遂設計哄騙胡悅,包攬替他圖個小就。設或短少,尋人借債。胡悅合該晦氣,被他花言巧語,說得熱鬧,將所帶銀兩一包兒遞與。那人把來完成了自己官職,88悄地一溜煙徑赴任去了。胡悅止剩得一雙空手,日逐時需,漸漸欠缺。寄書回家取索盤纏,老婆正惱著他,那肯應付分文。

  自此流落京師,逐日東走西撞,與一班京花子合了伙計,騙人財物。一日商議要大尋一注東西,但沒甚為由,卻想到瑞虹身上,要把來認作妹子,做個美人局。算計停當,胡悅又恐瑞虹不肯,生出一段說話哄他道:“我向日指望到此,選得個官職,與你去尋訪仇人。不道時運乖蹇,相知已死,又被那天殺的騙去銀兩,淪落在此,進退兩難!欲待回去,又無處設法盤纏。

  昨日與朋友們議得個計策,到也盡通。”瑞虹道:“是甚計策?”胡悅道:“只說你是我的妹子,要與人為妾。倘有人來相看,你便見他一面。等哄得銀兩到手,連夜悄然起身,他們那里來尋覓。順路先到淮安,送你到家,訪問強徒,也了我心上一件未完事。”瑞虹初時本不欲得,次后聽說順路送歸家去,方才許允。胡悅討了瑞虹一個肯字,歡喜無限,教眾光棍四處去尋主顧。正是:安排地網天羅計,專待落坑墮塹人。

  話分兩頭。卻說浙江溫州府有一秀士,姓朱,名源,年紀四旬以外,尚無子嗣,娘子幾遍勸他取個偏房。朱源道:“我功名淹蹇,無意于此。”其年秋榜高登,到京會試。誰想福分未齊,春闈不第,羞歸故里。與幾個同年相約,就在京中讀書,以待下科。那同年中曉得朱源還沒有兒子,也苦勸他娶妾。朱源聽了眾人說話,教人尋覓。剛有了這句口風,那些媒人互相傳說,幾日內便尋下若干頭腦,請朱源逐一相看揀擇,沒有個中得意的。眾光棍緝著那個消息,即來上樁,夸稱得瑞虹姿色絕世無雙,古今罕有。哄動朱源期下日子,親去相看。此時瑞虹身上衣服,已不十分整齊,胡悅教眾光棍借來妝飾停當。眾光棍引了朱源到來,胡悅向前迎訝,禮畢就坐,獻過一杯茶,方請出瑞虹站在庶堂門邊。朱源走上一步,瑞虹側著身子,道個萬福,朱源即忙還禮。用目仔細一覷,端的嬌艷非常,暗暗喝采道:“真好個美貌女子!”瑞虹也見朱源人材出眾,舉止閑雅,暗道:“這官人到好個儀表,果是個斯文人物,但不知什么晦氣,投在網中!”心下存了個懊悔之念,略站片時,轉身進去。眾光棍從旁襯道:“相公,何如?可是我們不說謊么?”朱源點頭微笑道:“果然不謬。可是小寓議定財禮,擇吉行聘便了。”道罷起身,眾人接腳隨去,議了一百兩財禮。

  朱源也聞得京師騙局甚多,恐怕也落了套兒,講過早上行禮,到晚即要過門。眾光棍又去與胡悅商議,胡悅沉吟半晌,生出一計。恐瑞虹不肯,教眾人坐下,先來與他計較道:“適來這舉人已肯上樁,只是不日便要過門,難做手腳。如今只得將計就計,依著他送你過去。少不得備下酒肴,你慢慢的飲至五更時分,我同眾人便打入來,叫破地方,只說強占有夫婦女,就引你回來,聲言要往各衙門呈告。想他是個舉人,怕干礙前程,自然反來求伏。那時和你從容回去,豈不美哉!”瑞虹聞言,愀然不樂,答道:“我前生不知作下甚業,以至今世遭許多磨難!如何又做恁般沒天理的事害人?這個斷然不去。”胡悅道:“娘子,我原不欲如此,但出于無奈,方走這條苦肉計。千萬不要推托!”瑞虹執意不從,胡悅就雙膝跪下道:“娘子!沒奈何將就做這一遭,下次再不敢相煩了。”瑞虹被逼不過,只得應允。胡悅急急跑向外邊,對眾人說知就里。眾人齊稱妙計,回覆朱源,選起吉日,將銀兩兌足,送與胡悅收了。眾光棍就要把銀兩分用,胡悅道:“且慢著,等待事妥,分也未遲。”

  到了晚間,朱源叫家人雇乘轎子,去迎瑞虹,一面分付安排下酒饌等候。不一時,已是娶到。兩下見過了禮,邀入房中,叫家人管待媒人酒飯,自不必說。

  單講朱源同瑞虹到了房中,瑞虹看時,室中燈燭輝煌,設下酒席。朱源在燈下細觀其貌,比前更加美麗,欣欣自得,道聲:“娘子請坐。”瑞虹羞澀不敢答應,側身坐下。朱源叫小廝斟過一杯酒,恭恭敬敬遞至面前放下,說道:“小娘子,請酒。”

  瑞虹也不敢開言,也不回敬。朱源知道他是怕羞,微微而笑。

  自己斟上一杯,對席相陪。又道:“小娘子,我與你已為夫婦,何必害羞!多少沾一盞兒,小生侯干。”瑞虹只是低頭不應。

  朱源想道:“他是女兒家,一定見小廝們在此,所以怕羞。”

  即打發出外,掩上門兒,走至身邊道:“想是酒寒了,可換些熱的飲一杯,不要拂了我的敬意。”遂另斟一杯,遞與瑞虹。

  瑞虹看了這個局面,轉覺羞慚,驀然傷感。想起幼時父母何等珍惜,今日流落至此,身于已被玷污,大仇又不能報,又強逼做這般丑態騙人,可不辱沒祖宗。柔腸一轉,淚珠籟籟亂下。

  朱源看見流淚,低低道:”小娘子,你我千里相逢,天緣會合,有甚不足,這般愁悶?莫不宅上有甚不堪之事,小娘子記掛么?”連叩數次,并不答應。覺得其容轉戚,朱源又道:“細觀小娘子之意,必有不得已事,何不說與我知,倘可效力,決不推故!”瑞虹又不則聲。朱源到沒做理會,只得自斟自飲。

  吃勾半酣,聽譙樓已打二鼓。朱源道:“夜深了,請歇息罷!”

  瑞虹也全然不采。朱源又不好催逼,到走去書桌上,取過一本書兒觀看,陪他同坐。瑞虹見朱源殷勤相慰,不去理他,并無一毫慢怒之色,轉過一念道:“看這舉人到是個盛德君子,我當初若遇得此等人,冤仇申雪久矣!”又想道:“我看胡悅這人,一昧花言巧語,若專靠在他身上,此仇安能得報?他今明明受過這人之聘,送我到此,何不將計就計,就跟著他,這冤仇或者到有報雪之期。”左思有想,疑惑不定。朱源又道:“小娘子請睡罷!”瑞虹故意又不答應。朱源依然將書觀看。看看三鼓將絕,瑞虹主意已定。朱源又催他去睡,瑞虹才道:“我如今方才是你家的人了。”朱源笑道:“難道起初還是別家的人么?”瑞虹道:“相公那里就知!我本是胡悅之妾,只因流落京師,與一班光棍生出這計,哄你銀子。少頃即打入來,搶我回去,告你強占良人妻女。你怕干礙前程,還要買靜求安。”

  朱源聞言大驚道:“有恁般異事!若非小娘子說出,險些落在套中。但你既是胡悅之妾,如何又泄漏與我?”瑞虹哭道:“妾有大仇未報,觀君盛德長者,必能為妾伸雪,故愿以此身相托!”朱源道:“小娘子有何冤抑,可細細說來,定當竭力為你圖之。”瑞虹乃將前后事泣訴,連朱源亦自慘然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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