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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文/姑蘇抱甕老人

第一十八章    轉運漢遇巧洞庭紅(2)

  文若虛道: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說到貨物,我就沒膽氣了。只是守了這些銀錢回去罷。”眾人齊拍手道:“放著幾倍利錢不取,可惜!可惜!”隨同眾人一齊上去,到了店家交貨明白,彼此兌換。約有半月光景,文若虛眼中看過了若干好東好西,他已自志得意滿,不放在心上。

  眾人事體完了,一齊上船,燒了神福,吃了酒,開船。行了數目,忽然間天變起來。但見:烏云蔽日,黑浪掀天。蛇龍戲舞起長空,魚鱉驚惶潛水底。艨艟泛泛,只如棲不定的數點寒鴉;島嶼浮浮,便似沒不煞的幾雙水鵜。舟中是方揚的米簸,舷外是正熟的飯鍋。總因風伯太無情,以致篙師多失色。那船上人見風起了,扯起半帆,不問東西南北,隨風勢漂去。隱隱望見一島,便帶住逢腳,只看著島邊使來。看看漸近,恰是一個無人的空島。但見:樹木參天,草萊遍地。荒涼徑界,無非些兔跡狐蹤;坦迤土壤,料不是龍潭虎窟。混茫內,未識應歸何國轄;開辟來,不知曾否有人登。船上人把船后拋了鐵錨,將樁橛泥犁上岸去釘停當了,對艙里道:“且安心坐一坐,候風勢則個。”

  那文若虛身邊有了銀子,恨不得插翅飛到家里,巴不得行路,卻如此守風呆坐,心里焦燥。對眾人道:“我且上岸去島上望望則個。”眾人道:“一個荒島,有何好看?”文若虛道:“總是閑著,何礙?”眾人都被風顛得頭暈,個個是呵欠連天,不肯同去。文若虛便自一個抖擻精神,跳上岸來。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千年敗殼精靈顯,一介窮神富貴來。若是說話的同年生,并時長,有個未卜先知的法兒,便雙腳走不動,也拄個拐兒隨他同去一番,也不枉的。

  卻說文若虛見眾人不去,偏要發個狠,扳藤附葛,直走到島上絕頂。那島也苦不甚高,不費甚大力,只是荒草蔓延,無好路徑。到得上邊打一看時,四望漫漫,身如一葉,不覺凄然7掉下淚來。心里想:“想我如此聰明,一時命蹇。家業消亡,剩得只身直到海外。雖然僥幸有得千來個銀錢在囊內,知他命里是我的不是我的?今在絕島中間,未到實地,性命也還是與海龍王合著的哩!”正在感愴,只見望去遠遠草叢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一,卻是床大一個敗龜殼。大驚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龜!世上人那里曾看見?說也不信的。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今我帶了此物去,也是一件希罕的東西,與人看看,省得空口說著,道是蘇州人會調謊。又且一件,鋸將開來,一蓋一板,各置四足,便是兩張床,卻不奇怪!”遂脫下兩只裹腳接了,穿在龜殼中間,打個扣兒,拖了便走。

  走至船邊,船上人見他這等模樣,都笑道:“文先生那里又跎了纖來?”文若虛道:“好教列位得知,這就是我海外的貨了。”眾人抬頭一看,卻便似一張無柱有底的硬腳床,吃驚道:“好大龜殼!你拖來何干?”文若虛道:“也是罕見的,帶了他去。”眾人笑道:“好貨不置一件,要此何用?”有的道:“也有用處。有甚么天大的疑心事,灼他一卦,只沒有這樣大龜藥。”又有的道:“醫家要煎龜膏,拿去打碎了煎起來,也當得幾個小龜殼。”文若虛道:“不要管有用沒用,只是希罕,又不費本錢,便帶了回去。”當時叫個船上水手,一抬抬下艙來。初時山下空闊,還只如此,艙中看來,一發大了。

  若不是海船,也著不得這樣狼犭亢東西。眾人大家笑了一回,說道:“到家里有人問,只說文先生做了偌大的烏龜買賣來了。”

  文若虛道:“不要笑我,好歹有一個用處,決不是棄物。”隨他眾人取笑,文若虛只是得意。取些水來內外洗一洗凈,抹干了,卻把自己錢包行李都塞在龜殼里面,兩頭把繩一絆,卻當8了一個大皮箱了。自笑道:“兀的不眼前就有用起了?”眾人都笑將起來,道:“好算計!好算計!文先生到底是個聰明人。”當夜無詞。

  次日風息了,開船一走。不數日,又到了一個去處,卻是福建地方了。才住定了船,就有一伙慣伺候接海客的小經紀牙人攢將攏來,你說張家好,我說李家好,拉的拉,扯的扯,嚷個不住。船上眾人揀一個一向熟識的跟了去,其余的也就住了。

  眾人到了一個波斯胡人店中坐定。里面主人見說海客到了,連忙先發銀子,喚廚戶,包辦酒席幾十桌,分付停當,然后踱將出來。這主人是個波斯國里人,姓個古怪姓,是瑪瑙的“瑪”字,叫名瑪寶哈,專一與海客兌換珍寶貨物,不知有多少萬數本錢。眾人走海過的,都是熟主熟客,只是文若虛不曾認得。

  抬眼看時,元來波斯胡住得在中華久了,衣服言動都與中華不大分別,只是剃眉剪須,深眼高鼻,有些古怪。出來見了眾人,行賓主禮,坐定了。兩杯茶罷,站起身來,請到一個大廳上。

  只見酒筵多完備了,且是擺得濟楚。元來舊規,海船一到,主人家先折過這一番款待,然后發貨講價的。主人家手執著一付法浪菊花盤盞,拱一拱手道:“請列位貨單一看,好定坐席。”

  看官,你道這是何意?元來波斯胡以利為重,只看貨單上有奇珍異寶值得上萬者,就送在先席。余者看貨輕重,挨次坐去,不論年紀,不論尊卑,一向做下的規矩。船上眾人,貨物貴的賤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差不多領了酒杯,各自坐了。單單剩得文若虛一個,呆呆站在那里。主人道:

  “這位老客長不曾會面,想是新出海外的,置貨不多了。”眾人大家說道:“這是我們好朋友,到海外耍去的。身邊有銀子,卻不曾肯置貨。今日沒奈何,只得屈他在末席坐了。”文若虛滿面羞慚,坐了末位。主人坐在橫頭。飲酒中間,這一個說道我有貓兒眼多少,那一個說我有祖母綠多少,你夸我逞。文若虛一發嘿嘿無言,自心里也微微有些懊悔道:“我前日該聽他們勸,置些貨物來的是。今枉有幾百銀子在囊中,說不得一句說話。”又自嘆了口氣道:“我原是一些本錢沒有的,今日大幸,不可不知足。”自思自忖,無心發興吃酒。眾人卻猜拳行令,吃得狼藉。主人是個積年,看出文若虛不快活的意思來,不好說破,虛勸了他幾杯酒,眾人都起身道:“酒勾了,天晚了,趁早上船去,明日發貨罷。”別了主人去了。

  主人撤了酒席,收拾睡了。明日起個清早,先走到海岸船邊來拜這伙客人。主人登舟,一眼瞅去,那艙里狼狼犭亢犭亢這件東西,早先看見了,吃了一驚道:“這是那一位客人的寶貨?昨日席上并不曾見說起,莫不是不要賣的?”眾人都笑指道:“此敝友文兄的寶貨。”中有一人襯道:“又是滯貨。”主人看了文若虛一看,滿面掙得通紅,帶了怒色,埋怨眾人道:“我與諸公相處多年,如何恁地作弄我?教我得罪于新客,把一個末座屈了他,是何道理?”一把扯住文若虛,對眾客道:“且慢發貨,容我上岸謝過罪著。”眾人不知其故。有幾個與文若虛相知些的,又有幾個喜事的,覺得有些古怪,共十余人,趕了上來。重到店中,看是如何。只見主人拉丁文若虛,把交椅整一整,不管眾人好歹,納他頭一位坐下了,道:“適間得罪得罪,且請坐一坐。”文若虛也心中鑊鐸,忖道:“不信此物是寶貝,這等造化不成?”

  主人走了進去,須臾出來,又拱眾人到先前吃酒去處,又早擺下幾桌酒,為首一桌,比先更齊整。把盞向文若虛一揖,就對眾人道:“此公正該坐頭一席。你每枉自一船的貨,也還趕他不來。先前失敬失敬。”眾人看見,又好笑,又好怪,半信不信的一帶兒坐了。酒過三杯,主人就開口道:“敢問客長,適間此寶可肯賣否?”文若虛是個乖人,趁口答應道:“只要有好價錢,為甚不賣?”那主人聽得肯賣,不覺喜從天降,笑逐顏開,起身道:“果然肯賣,但憑分付價錢,不敢吝惜。”

  文若虛其實不知值多少,討少了怕不在行,討多了,怕吃笑。

  忖了一忖,面紅熱,顛倒討不出價錢來。張大便與文若虛丟個眼色,將手放在椅子背上,豎著三個指頭,再把第二個指空中一撇,道:“索性討他這些。”文若虛搖頭,豎一指道:“這些我還討不出口在這里。”卻被主人看見道:“果是多少價錢?”

  張大搗一個鬼道:“依文先生手勢,敢像要一萬哩!”主人呵呵大笑道:“這是不要賣,哄我而已。此等寶物,豈止此價從錢!”眾人見說,大家目睜口呆,都立起了身來,扯文若虛去商議道:“造化!造化!想是值得多哩。我們實實不知如何定價,文先生不如開個大口,憑他還罷。”文若虛終是礙口識羞,待說又止。眾人道:“不要不老氣!”主人又催道:“實說說何妨?”文若虛只得討了五萬兩。主人還搖頭道:“罪過,罪過。沒有此話。”扯著張大,私問他道:“老客長們海外往來,不是一番了。人都叫你張識貨,豈有不知此物就里的?必是無心賣他,奚落小肆罷了。”張大道:“實不瞞你說,這個是我的好朋友,同了海外玩耍的,故此不曾置貨。適間此物,乃是避風海島,偶然得來,不是出價置辦的,故此不識得價錢。若果有這五萬與他,勾他富貴一生,他也心滿意足了。”主人道:

  “如此說,要你做個大大保人,當有重謝,萬萬不可翻悔!”

  遂叫店小二拿出文房四寶來,主人家將一張供單綿料紙折了一折,拿筆遞與張大道:“有煩老客人做主,寫個合同文書,好成交易。”張大指著同來一人,道:“此位客人褚中穎,寫得好。”把紙筆讓與他。褚客磨得墨濃,展好紙,提起筆來寫道:

  “立合同議單張乘運等,今有蘇州客人文實,海外帶來大龜亮一個,投至波斯瑪寶哈店。愿出銀五萬兩買成。議定立契之后,一家交貨,一家交銀,各無翻悔。有翻悔者,罰契上加一。合同為照。”一樣兩紙,后邊寫了年月日,下寫張乘運為頭,一連把在坐客人十來個寫去,褚中穎因自己執筆,寫了落末。年月前邊,空行中間,將兩紙湊著,寫了騎縫一行,兩邊各半,乃是“合同議約”四字,下寫“客人文實主人瑪寶哈”,各押了花押。單上有名的,從后頭寫起,寫到張乘運道:“我們押字錢重些,這買賣才弄得成。”主人笑道:“不敢輕,不敢輕。”

  寫畢,主人進內,先將銀一箱抬出來,道:“我先交明白了用錢,還有說話。”眾人攢將攏來。主人開箱,卻是五十兩一包,共總二十包,整整一千兩。雙手交與張乘運道:“憑老客長收明,分與眾客罷。”眾人初然吃酒,寫合同大家攛哄鳥亂,心下還有些不信的意思。如今見他拿出精晃晃白銀來做用錢,方知是實。文若虛恰象夢里醉里,話都說不出來,呆呆地看。張大扯他一把道:“這用錢如何分散,也要文兄主張。”

  文若虛方說一句道:“且完了正事慢處。”只見主人笑嘻嘻的對文若虛說道:“有一事要與客長商議,價銀現在里面閣兒上,都是向來兌過的,一毫不少,只消請客長一兩位進去,將一包過一過目,兌一兌為準,其余多不消兌得。卻又一說,此銀數不少,搬動也不是一時功夫,況且文客官是個單身,如何好將下船去,又要泛海回還,有許多不便處。”文若虛想了一想道:

  “見教得極是。而今卻待怎樣?”主人道:“依著愚見,文客官目下回去未得。小弟此間有一個緞匹鋪,有本三千兩在內。2其前后大小廳屋樓房,共百余間,也是個大所在,價值二千兩,離此半里之地。愚見就把本店貨物及房屋文契,作了五千兩,盡行交與文客官,就留文客官在此住下了,做此生意。其銀也做幾遭搬了過去,不知不覺。日后文客官要回去,這里可以托心腹伙計看守,便可輕身往來。不然小店交出不難,文客官收貯卻難也。愚意如此。”說了一遍,說得文若虛與張大跌足道:

  “果然是客綱客紀,句句有理。”文若虛道:“我家里原無家小,況且家業已盡了,就帶了許多銀子回去,沒處安頓。依了此說,我就在這里立起個家緣來,有何不可?此番造化,一緣一會,都是上天作成的,只索隨緣做去。便是貨物房產價錢,未必有五千,總是落得的。”便對主人說:“適間所言,誠是萬全之算,小弟無不從命。”

  主人便領文若虛進去閣上看,又叫張、褚二人:“一同來看看。其余列位不必了,請略坐一坐。”他四人進去。眾人不進去的,個個伸頭縮頸,你三我四說道:“有此異事!有此造化!早知這樣,懊悔島邊泊船時節也不去走走,或者還有寶貝,也不見得。”有的道:“這是天大的福氣,撞將來的,如何強得?”正欣羨間,文若虛已同張、褚二客出來了。眾人都問:

  “進去如何了?”張大道:“里邊高閣,是個土庫,放銀兩的所在,都是桶子存著。適間進去看了,十個大桶,每桶四千,又五個小匣,每個一千,共是四萬五千。已將文兄的封皮記號封好了,只等交了貨,就是文兄的了。”主人出來道:“房屋文書、緞匹帳目俱已在此,湊足五萬之數了。且到船上取貨去。”一擁都到海船來。

  文若虛于路對眾人說:“船上人多,切勿明言!小產自有厚報。”眾人也只怕船上人知道,要分了用錢去,各各心照。3文若虛到了船上,先向龜殼中把自己包裹被囊取出了。手摸一摸殼,口里暗道:“僥幸!僥幸!”主人便叫店內后生二人來抬此殼,發付道:“好生抬進去,不要放在外邊。”船上人見抬了此殼去。便道:“這個滯貸也脫手了,不知賣了多少?”

  文若虛只不做聲,一手提了包裹,往岸上就走。這起初同上來的幾個,又趕到岸上,將龜殼從頭至尾細細看了一遍,又向殼內張了一張,扌牢了一扌牢,面面相覷道:“好處在那里?”主人仍拉了這十來個一同上去。到店里,說道:“而今且同文客官看了房屋鋪面來。”眾人與主人一同走到一處,正是鬧市中間,一所好大房子。前正中是個鋪子,旁有一弄,走進轉個灣,是兩扇大石板門。門內大天井,上面一所大廳,廳上有一匾,題曰:“來琛堂。”堂旁有兩楹側屋,屋內三面有櫥,櫥內都是綾羅各色緞匹。以后內房,樓房甚多。文若虛暗道:“得此為住居,王侯家里做甚?”就對主人道:“好卻好,只是小弟是個孤身,畢竟還要尋幾房使喚的人才住得。”主人道:“這個不難,都在小店身上。”

  文若虛滿心歡喜,同眾人走歸本店來。主人討茶來吃了,說道:“文客官今晚不消船里去,就在鋪中住下了。使喚的人鋪中現有,逐漸再討便是。”眾客人多道:“交易事已成,不必說了,只是我們畢竟有些疑心,此殼有何好處,值價如此?

  還要主人見教一個明白。”文若虛道:“正是,正是。”主人笑道:“諸公枉了海上走了多遭,這些也不識得!列位豈不聞說龍有子乎?內有一種是鼉龍,其皮可以幔鼓,聲聞百里,所以謂之鼉鼓。鼉龍萬歲,到底脫下此殼成龍。此殼有二十四肋,按天上二十四氣,每肋中間節內有大珠一顆。若是肋未完全時節,成不得龍,蛻不得殼。也有生捉得他來,只好將皮幔鼓,4其肋中也未有東西。直待二十四肋,肋肋完全,節節珠滿,然后脫了此殼,變龍而去。故此是天然脫下,氣候俱到,肋節俱完的,與生擒活捉、壽數未滿的不同,所以有如此之大。這個東西,我們肚中雖曉得,知他見時蛻下?又在何處地方守得他著?殼不值錢,其珠皆有夜光,乃無價寶也!今天幸遇巧,得之無心耳。”眾人聽罷,似信不信。

  只見主人定將進去了一會,笑嘻嘻的走出來,袖中取出一西洋布的包來,說道:“請諸公看看。”解開來,只見一團綿裹著寸許大一顆夜明珠,光彩奪目。討個黑漆的盤,放在暗處,其珠滾一個不定,閃閃爍爍,約有尺余亮處。眾人看了,驚得目睜口呆,伸了舌頭收不進來。主人回身轉來,對眾客逐個致謝道:“多蒙列位作成了。只這一顆,拿到咱國中,就值方才的價錢了,其余多是尊惠。”眾人個個心驚,卻是說過的話又不好翻悔得。主人見眾人有些變色,取一珠子,急急走到里邊,又叫抬出一個緞箱來。除了文若虛,每人送與緞子二端,說道:“煩勞了列位,做兩件道袍穿穿,也見小肆中薄意。”袖中又摸出細珠十數串,每一串道:“輕鮮,輕鮮,備歸途一茶罷了。”文若虛處另是粗些的珠子四串,緞子八匹,道是:“權且做幾件衣服。”文若虛同眾人歡喜作謝了。

  主人就同眾人送了文若虛到緞鋪中,叫鋪里伙計后生們都來相見,說道:“今番是此位主人了。”主人自別了去,道:“再到小店中去去來。”只見須臾間,數十個腳夫扛了好些扛來,把先前文若虛封記的十桶五匣都發來了。文若虛搬在一個深密謹慎的臥房里頭去處,出來對眾人道:“多承列位摯帶,有此一套意外富貴,感謝不盡。”走進去把自家包裹內所賣洞庭紅的銀錢倒將出來,每人送他十個,止有張大與先前出銀助他的兩三個,分外又是十個,道:“聊表謝意。”

  此時文若虛把這些銀錢看得不在眼里了。眾人卻是快活,稱謝不盡。文若虛又拿出幾十個來,對張大說:“有煩老兄將此分與船上同行的人,每位一個,聊當一茶。小弟住在此間,有了頭緒,慢慢到本鄉來。此時不得同行,就此為別了。”張大道:“還有一千兩用錢,未曾分得,卻是如何?須得文兄分開,方沒得說。”文若虛道:“這倒忘了。”就與眾人商議,將一百兩散與船上眾人,馀九百兩照現在人數另外添出兩股,派了股數,各得一股。張大為頭的,褚中穎執筆的,多分一股。

  眾人千歡萬喜,沒有說話。內中一人道:“只是便宜了這回回,文先生還該起個風,要他些不敷才是。”文若虛道:“不要不知足,看我一個倒運漢,做著便折本的。造化到來,平空地有此一主財爻,可見人生分定,不必強求。我們若非這主人識貨,也只當得廢物罷了。還虧他指點曉得,如何還好昧心爭論?”

  眾人都道:“文先生說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該有此寶貴。”

  大家千恩萬謝,各各赍了所得東西,自到船上發貨。

  從此,文若虛做了閩中一個富商,就在那里取了妻小,立起家業。數年之間,才到蘇州走一遭,會會舊相識,依舊去了。

  至今,子孫繁衍,家道殷富不絕。正是: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

  莫與癡人說夢,思量海外尋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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