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會大吃一驚的,”格雷伍德·亞西爾回答道,“據我所知,你對科學在這些方面所取得的進步是不感興趣的。在這里,我有充分自作主張的權力,或許我所采用的權限比起我所應該享有的要多些;我認為這是一個測試那種心理測試機器—;我已跟你說過—;的絕好機會。對了,依我的看法,那機器不會撒謊的?!?/p>
“沒有什么機器會撒謊的,”布朗神父說道,“也沒有什么機器會說真話的?!?/p>
“不過在這件事情里它可是說了真話的。這一點我會演示給你看的?!眮單鳡枎е澰S的口吻繼續說道,“我把那個衣冠不整的家伙放到一張舒適的椅子上,然后就在一塊黑板上寫起來。那機器呢,就只是記錄他的脈搏的變化,我呢,就觀察他的舉動就行了。這種游戲的目的旨在引出某個預想的與犯罪有關的詞匯,這些詞匯是被放在一連串無關聯的單詞里,然而在這連串的單詞中,某個旨在給出的詞匯又是自然而然的出現的。因此我寫了‘蒼鷺’、‘鷹’、‘貓頭鷹’,但是當我寫下‘費爾肯’(英語中‘獵鷹’一詞的英譯—;譯者)時,他極為不安起來;當我在它的后面加上一個‘洛’音時,那機器的指針便跳了起來。除了那個殺害的人,誰還會像他那樣一聽到費爾肯洛伊的名字就心跳驟然加速呢?比起那些目擊證人的喋喋不休的證詞來,這難道不是更好的證據—;機器提供的證據?”
“你總是忘記,”布朗神父說道,“那架可靠的機器總得由一架不可靠的機器來躁縱的?!?/p>
“什么,你那話是什么意思?”亞西爾問道。
“我是說人,”布朗神父答道,“人是我所知道的最不可靠的機器。我不想顯得無禮,但是我想,你不會把人看戚你是對你的粗魯的或是不甚準確的描述的。你說你觀察了他的舉動,但你怎知道你觀察正確了?你說那些詞匯必須來得順其自然,但你怎知道你把它作得自然而然,毫不造作?誰來證明你不是很急躁不安的呢?你的脈搏可沒有連在什么機器上啊?!?/p>
“我告訴你,”美國人極為興奮地叫了起來,“我非常冷靜,冷靜得像一只黃瓜一樣?!?/p>
“犯人也可能冷靜得如黃瓜一樣啊,”布朗神父笑著說道,“就和你一樣冷靜?!?/p>
“但是,這人可不是這樣。”亞西爾說道,隨手將那些報紙撂開,“哦,你可把我累慘!”
“對不起,”神父說道,“我只是指出看來合理的可能性。如果你能根據那可能引他作出反應的詞匯被提出時他的舉動來判斷,那為什么他不能根據你的舉動判斷出你正提出可能引他上鉤的詞匯?要是我,在引別人上鉤之前,我需要的將不僅僅是幾個詞匯。”
亞西爾捶著桌子,站了起來,像是一個憤怒的勝利者似的。“那,”他吼道,“正是我想要給你的。我之所以先試試那架機器,只是為了后來從其它方面來證實它。而后來的測試表明,先生,機器是正確的?!?/p>
他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不過已沒有先前那般激動。“但我寧愿認為,到目前為止,除了那科學實驗而外,我幾乎沒有什么另外的依據。那家伙真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的衣服很不整潔,正如我已說過的那樣,但卻比他那些地位卑賤的階級同類要好得多。而且,盡管他跑過田野,鉆進樹林子時衣服沾滿了污漬,然而這家伙看來還比較于凈。當然,這或許意昧著,他只是剛越獄出來所以還沒有弄得很臟;但這更讓我想到較為可敬的窮人急切地想要保持體面一樣。我得承認,他的舉止和他們相當一致。他和他們一樣沉默寡言,有自尊;而且看起來他和他們有著深藏的大悲傷。他聲稱完全不懂得什么犯罪,完全不知道整個是怎么回事。除了沉默和急躁而外,他沒有其他的衷現。他只是極不耐煩地等著某種或許會將他帶出困境的理智的東西。他曾不止一次地問我,能否讓他給那位曾在很久以前幫助他打贏某個貿易官司的律師打個電話;而且無論怎么看起來,他都顯得,并且指望你認為他很清白的樣子。真的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除了那機器刻度盤上的指針顯示出他脈搏在變化而外。
“然后,先生,那機器便又繼續實驗了;而且機器是正確的。當我們走出密室時,前廳里已經坐著很多各種各樣的人,正等待著警察對他們的盤問。這時,我想,他多少已經下定決心以某種坦白的方式澄清整個事情吧。他轉過身來,低聲地說道,‘哦,我再也頂不住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有關我的一切—;’
“這時坐在長凳上的一個窮女人站了起來,大聲地叫著,用手指著他。我一生中還沒有聽過比那更兇惡而清晰的話了。她那精瘦的手指頭像機關槍一樣指著他,數落著。盡管每個字都只是號叫,然而每個音節都和鐘聲一樣清楚。
“她嚷道:‘他們捉住了德魯斯·大衛斯!’
“在那些可憐的女人—;大多數都是竊賊或者妓女—;中,有二十張臉都轉了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德魯斯·大衛斯,又是歡喜,又是憎恨。要是我從來沒聽到她的話的話,我就應該從她臉上的驚訝神情知道這個自稱為奧斯卡·萊恩的人聽到了他的真實名字。但是我還不至于如此無知,你聽了以后或許會感到驚訝的。德魯斯·大衛斯是曾讓警方大傷腦筋的最恐怖、最墮落的罪犯中的一個??梢钥隙ǖ氖?,這在他對獄卒下手之前,他已不止一次殺過人。但是他從來都不是純粹由于殺人而受到懲罰,奇怪的是由于他總是以同樣的方式殺人,就像那些他經常為之受到懲罰的輕微的犯罪一樣。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一個英俊的,看起來很有教養的禽獸,正如他現在仍然是一樣,他以前經常和酒吧女郎或者女店員出去玩,騙取她們的錢財。但是他做得更為過分;她們經常被人發現用香煙或者巧克力給暈倒,而她們的所有財產都已不見蹤影。后來發生了一件事:一個姑娘被人發現死亡,但是人們的揣測得不到有力的證實,而且,更為實際的是,兇手無從找到。我后來聽說他在某個地方又出現了,不過這次是完全變了一個模樣,現在是借錢給人而不是向別人惜了,但他仍然受到這些不幸女人的喜愛,而她們也仍然遭受到同樣不幸的結果。好了,那就是你認為的無辜的人,那就是他的所謂清白的記錄。甚至從那以來,已有四位囚犯和三個獄卒已確認了他的身份并證實了那些傳聞。那你還能有什么好說的呢,對我的可憐的小機器?那機器難道不也已說出了他的情況嗎?還是你寧肯說,那個女人和我確認了他的情況?”
“至于說到你為他做了點什么,”布朗神父站起身來,懶洋洋地搖晃著身子,說道,“你們挽救了他,使他免于受電椅之刑。我認為他們不可能憑那個古老而含混的下毒的故事就殺死德魯斯·大衛斯,至于那個殺死獄卒的囚犯,我想,很顯然你們還沒有逮到他。不管怎么說,大衛斯先生是無罪的。”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亞西爾問道,“他為什么是清白的?”
“為什么?天哪!”個子矮小的神父少有地興奮起來,“為什么?因為他犯了其他各項罪!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什么作戚的。你們似乎認為所有的罪過都裝在一個袋子里。你們談起話來,就好像星期一還是一個吝嗇鬼,而星期二總是已經變成揮霍者了。你告訴我你們現在關押著的這個人曾幾周、幾月騙取拮據的女人們那可憐的一點點錢財。他至少用麻醉劑,最壞的用毒藥作案;他后來成了那位地位最低賤的放債者,而以同樣的耐心和平靜騙取窮人的錢。假設果真如此—;讓我們承認,為了論證的需要,即他干了所有的這一切。如果真是那樣,我會告訴你他沒有做的事情。他沒有襲擊那堵尖頂的域墻以及那荷槍實彈的獄卒。他沒有用自己的手在墻上寫字,說,是他干的這一切。他沒有停下來試圖說明自己殺人的理由只是自衛?!辈祭噬窀胳o靜地說道,“你說過那機器不會犯錯誤的,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這樣。但是另一個機器卻是會犯錯誤的,那就是人這個機器。他沒有解釋說他和那可憐的獄卒沒有發生過爭吵。他沒有蘸著死者的血留下自己的名字。天哪!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整個人的本質是不同的,有好有壞?唉,你看來和我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人們會說,你從來不曾有過什么缺點的?!?/p>
驚訝的亞西爾已經張開了嘴巴,正準各抗議,這時,他的私人辦公的房門咚咚地響起來,有人在粗魯地敲打著房門,亞西爾對此很氣惱和不自在。
門被推開了。片刻之前,格雷壓德·亞西爾便已得出了結論;布朗神父很可能瘋了,然而片刻之后,他開始覺得他自己瘋了。一個衣衫污穢的人沖了進來,他那頂油膩的軟氈帽斜蓋在腦袋上,一只眼睛里涌起鄙薄的綠色陰影,兩只眼睛虎視眈眈。他臉上的其佘部分被胡亂纏結的胡須所遮蓋,所以幾乎看不清楚,那鼻子也幾乎被雜亂而多的胡須所掩沒,而這一切都裹上了一塊骯臟的紅色圍巾或手帕。亞西爾先生引以為豪的是,他那個州的最為暴烈的怪人他大都見識過,但像他這種狒狒長相的怪人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然而最為惱火的是他還從來沒有看見有哪個像他那樣的人在他末開口以前就先對他說話了。
“嘿,亞西爾老頭兒,”圍著紅手帕的那人嚷道,“我累了,你不要再跟我捉迷藏了。我可沒有那么傻,輕而易舉就被蒙騙的。把我的客人放了,我就不計較。否則會有你好受的。要知道我可不是個庸人?!?/p>
亞西爾驚訝地注視著這位咆哮的怪人,除了驚訝而外就沒有其他什么感覺了。他看著這位怪人,驚訝之至,似乎耳朵已失去了聽覺。最后他用力敲了一下鐘,鐘聲恢弘。鐘聲還末消失,布朗神父的柔和的聲音清晰地響起。
“我有個建議,”他說,“但是這建議看來有點讓人迷惑。我不認識這位紳士……但是……但是我想我認識他。是啊,你認識他的……你知道他的……但你不了解他……當然不了解。聽起來有點自相矛盾的,我想。”
“我想整個世界都崩潰了。”亞西爾說道,癱軟在他那圓形辦公椅上,伸展著四肢。
“行了,聽著,”那位陌生人大聲說道,捶著桌子。然后以一種更加神秘的語氣說道,因為他的語氣相對比較柔和而且有理智,盡管仍然很響亮?!拔視B累你的,我想—;”
“你到底是誰?”亞西爾吼道,突然站了起來。
“我想這位紳士就是托德,”神父說道。
然后,他撿起那份激進的報紙。
“恐怕你沒有正確理解那些剪報的意思,”他說道,并單調地大聲讀了起來,“……我們城里那些最為開心的胸飾珠寶的大人物們也緘默不談,但有傳聞說,他們這次玩的將是模仿社會天平另一端—;那些窮人們的簡單的習慣和風俗。今晚在鵝塘那里舉行了一個大型的‘貧賤者之宴’,其中的一位賓客消失了。托德先生是個好主人,就追到這兒來了,還沒來得及卸下他的那些奇異裝束?!?/p>
“你是說誰?”
“我是說那個你看見跑過田埂的穿著滑稽而寒酸的人。你最好還是再去問問他吧。他會迫不及待地要回到他如此匆忙離開的宴會上去的。不曾想又遇到監獄發生了謀殺案?!?/p>
“你真的是說……”亞西爾問道。
“是啊,瞧這兒,亞西爾先生,你認為那穿著破爛的人看到費爾肯洛伊的名字時脈搏便異常跳動了起來,于是就假定了他就是殺害費爾肯洛伊勛爵的兇手。然而事實是,他之所以看到那名字就心跳加速,乃是因為他自己就是費爾肯洛伊勛爵?!?/p>
“那為什么他不那樣說呢?”亞西爾睜大了眼睛,說道。
“他感到一個貫族處于這樣狼狽的困境又這樣地驚慌是不體面的,”神父答道,“于是他先沒有急于告訴你他的名字,但是正當他準備告訴你時—;”布朗神父低下頭,看了看他的長筒靴,“一個女人又給他取了另一個名字?!?/p>
“但是你總不至于說,”格雷伍德·亞西爾說道,臉色蒼白,“說費爾肯洛伊勛爵就是德魯格·大衛斯吧?”
神父一本正經地看著他,然而帶著一臉的困惑和神秘。
“當然不是,”他說道,“剩下的就由你自己來想了。你的那張激進的報紙說,費爾肯洛伊先生的爵位是最近才恢復的,然而那些報紙極不可靠。那份報紙說,他年輕時在美國呆過,但是整個故事看來極為離奇。大衛斯和費爾肯洛伊都是相當膽小的人,但其他很多人也一樣膽小。我不會強迫別人贊同我的看法的,但是我想—;”他語氣輕松地沉思著繼續說道?!拔蚁肽銈兠绹颂t虛了。我想你們把美國貴族想得太好了—;甚至假定他們如此具有貴族風度。你看見穿著晚禮服的英俊的美國人,你就認為他是上議院議員;你并且會想象著他一定有一個貴族的父親。你們沒有想到我們的民族的伸展力和道德的進步。我們那些最有影響力的貫族中有很多都是最近才出名的,而且—;”
“哦,行了!”格雷伍德·亞西爾叫了起來,他看著神父眼里那諷刺的陰影,不耐煩地扭動著瘦手。
“不要呆在這里和這個傻瓜費什么口舌!”托德粗魯地叫起來,然后對著神父說道,“請帶我去見見我的朋友?!?/p>
第二天早上,布朗神父拿著一張報紙又來了,還是那副嚴肅的神情。
“恐怕你忽略了時髦的新聞了吧”,他說道,“但是這張剪報你或許會感興趣的?!?/p>
亞西爾讀著剪報的標題,“拉斯特-特里克的歡宴者走失:鵝塘附近的鬧劇”。正文是這么寫的:“昨晚,在威爾金森的汽車庫外發生了一件可笑的事情。一位值班的警察注意到一位穿著囚服的人神情冷酷地走進一輛相當漂亮的潘納德汽車的駕駛室,和他一起的是一位裹著破爛圍巾的姑娘??吹骄靵砀缮妫俏荒贻p的姑娘往后撩起圍巾,大家都認出來了,她就是百萬富翁托德的女兒,剛從鵝塘的‘貧賤者之宴’上出來,在那里,所有貴賓都穿著類似的襤褸衣裳。他和那位著囚服的紳士正準備去兜風,如同他們平時愛做的那樣。”
在那張剪報的下面,亞西爾先生看到一張稍晚些時候的剪報,標題是:“百萬富翁的女兒與囚犯私奔。此前她剛剛安排了宴會?,F在她在—;”
格雷伍德.亞西爾先生抬起頭來。布朗神父早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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