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是個會講點破爛笑話的小丑而己。”
“我真希望是由你來做滑稽人呢。”她說著,讓那串香腸晃蕩起來。
盡管布朗神父知道幕后的每個細節,甚至還因為用枕頭來假裝啞劇中的一個嬰兒,使他引起了大家的喝彩,但他本人并不上場。只見他繞到屋子的前面,坐在觀眾席間滿懷莊重地期待著,如同一個孩子在等待著看第一出日場音樂戲。
觀眾人數很少:親戚,一兩個當地的朋友,外加傭人。利奧波德爵士坐在前席,他那里著毛領外套的臃腫的身軀阻礙了后面身量較小的神父的視線。布朗神父是否錯失了許多,藝術權威們還末曾做出定論。啞劇雖然演得混亂無序,但卻并不讓人覺得庸俗可鄙。通湯戲都是克魯克在串演小丑,演得那么狂熱,那么即興。一般說來,克魯克是個聰明的小伙子。今晚,在他身上有一種強烈的、無所不知的能力在鼓舞他,這是他在瞬息之間,因見到一張特別的面孔,狹得了一種特別的印象,并從這種印象之中涌出源源不斷的靈感,使得他這位年輕人顯得比全世界的人都更滑稽更聰明。人們只以為他是小丑,可他卻幾乎充任了演出戲劇所需要的一切-編劇(只要還有作家的話)、臺詞提示者、背景畫家、舞美、布景設計師、以及最首要的樂隊。令人開顏的表演中,有一陣陣突然而來的間斷,這時他連戲服也不脫地猛沖到鋼琴前“叮叮”,“咚咚”地敲出一些流行樂曲,聽著雖怪卻還入耳。
這場啞劇的高潮部分也同其它戲劇一樣,被當作布景的兩扇前門給呼地一聲吹開,一片月白如洗、可愛動人的花園出現在了觀眾的眼前。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一位有名噪一時的職業演員—偉大的弗洛里安—這里的客人,身著警服粉墨登場了。同時鋼琴邊的小丑彈起了《潘訓斯的海盜》中的一首警察合唱曲。但震耳欲聾的掌聲將曲子淹沒了,因為偉大的喜劇演員,一舉手一投足所體現的警察盡管拘謹,卻叫人崇拜。滑稽人跳起來,擊打一下警察的大檐帽,鋼琴師這時正奏到“你從哪兒得來那頂帽子?”他裝出既羨慕又驚訝的樣子,環顧四周。跳著走路的滑稽人又打了一下他(琴師正唱著關于“我們還有另一頂”的幾節曲兒)。接著直沖人警察的懷抱,并跳落在他身上,傳來一陣喧鬧熱烈的歡呼。陌生的演員來了一段他最為人稱道的模仿死人的戲,至今帕特尼還佳話常傳。一個活生生的人能變得毫無生氣,太叫人難以相信了。身手敏挺的滑稽人,像一個布袋,大搖大擺地蕩來蕩去,要么像在印第安俱樂部里扭動擺晃著身體,一刻不停地隨著鋼琴鍵傳出的最瘋狂最荒誕的曲子。滑稽人從地板上猛地舉起喜劇中的瞥察,小丑彈道:“我從你的夢想中站立起來。,,這時滑稽人又把警察拖曳到背上:“肩上扛著我的囊袋。”最后,滑稽人極盡力道地膨然一聲放落警察。
狂亂的彈奏演變成了輕快的叮咚調子,人們還能聽到一些詞句—“去給我的情人寄一封信,路上我卻把它弄丟了。”在這沒頭沒腦的狀態達到極限時,神父的視線完全給擋住了。市府大人全身起立,狂野地把手插進口袋。接著他又急躁不安地坐下,但身子仍然還在打著顫。再次站立時,他簡直可能會大步地跨上舞臺。只見他瞪了一眼彈琴的小丑,默默地、氣咻咻地沖出了房間。
對業佘滑稽人的這種荒謬可笑卻不失優雅風致的舞蹈,神父僅僅多看了幾分鐘。舞蹈動作針對著毫無知覺的敵人。
滑稽人一邊竭盡全力地做出粗鄙卻又真實的表演,一邊慢慢地退步出了門,舞進了花園。這兒月光盈滿,一片寂靜。綴滿了銀紙片與玻璃石的服裝,先前在舞臺燈光的照射下就顯得過于扎眼,現在在皎潔的月光下舞動時,更是銀光閃閃,極具魔力。觀眾們走攏過來,給予潮水般的掌聲。布朗神父感到手臂被碰了一下,有人耳語通知他,說是有人請他去一趟上校的書房。
他跟著傳信人走去,心中疑寞漸增。書房里一片肅穆,透著怪異,這就更加難于驅散他的疑惑了。亞當斯上校坐在那里,一點沒變,仍穿著傻老頭的戲裝,眉毛上方那道突起的鯨骨不停地上下點動著,老花眼里的悲哀神情足以使衣神節的狂歡喧鬧平息下來。利奧波德.費希爾爵士倚在壁爐臺邊,極度恐慌地唉聲嘆氣。
“發生了一件叫人心痛的事,布朗神父,”亞當斯說道,
“下午我們見到的三枚鉆石從我朋友的燕尾服口袋里消失了,而且正當你—”
“當我,”神父咧開大嘴,似笑非笑地補充說道,“好端端地坐在他身后時—;”
“我們沒有這類暗示,”亞當斯上校堅定地看了一眼費希爾,這就充分說明他們確有這種糟糕透頂的猜測。他說道,“我只想請你幫助查出可能是哪位先生干的。”
“誰翻過他的燕尾服口袋?”布朗神父說著,不住地從那衣服口袋里往外掏東西:五六枚便士,一張回程車票,一小枚銀質十字架,一份每日祈禱的小冊子,一板巧克力。
上校看著他,許久過后才說:“你要知道,我更想要了解你心里想的,而不是這袋里裝的什么。不過,當然,我女兒也是你們大家當中的一個,而且她不久才—”
“她不久才為有兇手嫌疑的理想主義者打開父親的房門。那人明白無誤地說他會去偷任何有錢人的東西。這就是結果。這使得那家伙更加富有,再沒人比他更富有了。”
“你完全能夠知道我的想法,”布朗神父相當疲倦地說,“你后來說它值多少。當我在那沒用過的口袋中發現的是這個,意在偷鉆石的人是不會談論理想主義的,他們指責它更有可能性。”他神情祥和,口氣穩定地補充道。
另外兩人一會兒就變了,神父接著說:
“你看,我們多少也知道這些人。那個理想主義者不過是偷了顆鉆石而非金字塔。我們該馬上注意的是我們不知道的人。扮演警察的家伙弗浴里安,我想知道,此時此刻他在哪里?”
傻老頭騰地彈跳起來,邁著大步出了房間。富翁瞪眼瞧著神父而神父看著他的禱告書的那會,一小段插曲發生了。
而傻老頭回來,鄭重其事,斷斷續續地說:“警察仍然躺在舞臺上,幕布已放下拉起六次,他一直在那。”
布朗神父扔下書本,站立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直愣愣地盯著前方。漸漸地,他那雙灰色眼睛中回復了一絲閃亮。只聽他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上校,恕我冒昧,您能告訴我您妻子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嗎?”
“我妻子?”老兵一時間瞠目而視,回答道,“今年去世的,迄今已有兩個月了。她弟弟詹姆斯是一周后來看她的。”
神父像兔子一樣嗖地一躍起。“快來,”他異常興奮地叫道,“快,我們早該去看看那個警察了。”
他們飛快地奔向現已落幕的舞臺,粗暴地沖開藍花褸斗和小丑(他們似乎還在洋洋自得地竊竊私語著什么),布朗神父彎下腰,瞧著喜劇中的警察。
“用氯仿麻醉,”神父邊說邊站起來,“我剛剛推想到這一點。”
突然一片安靜,上校緩慢地說道:“請嚴正地說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神父驀地爆發出哈哈大笑聲來,隨即又停止了。他沒講話的時候,內心充滿著矛盾和斗爭。他長喘一口氣說:“沒有多少時間講廢話了,我得追蹤罪犯,但扮演警察的那個偉大的法國人—和滑稽人跳著華爾茲,恣意攪弄整個場面,亂搖亂晃的靈巧人影……”他的聲音漸漸隱沒了,他已經轉身跑了起來。
“他是?”費希爾好奇地問道。
“一個真正的警察。”神父喊著跑開,沖進漆黑的地方。
枝繁葉茂的花園盡頭是些坑坑洼洼的陰涼地。月桂和常生不敗的灌木叢映襯著深藍的天空和銀色的月亮。就是在隆冬季節,這里也披著南國的春暖色調。月桂樹綠影婆婆,情趣盎然。夜色下的槐藍充溢著紫光。月兒如同一塊碩大無比的水晶石。整個花園組成了一幅浪漫無際的畫面。園中樹林的頂部枝條上有一個正在爬行著的怪誕身影。他看上去一點也不羅曼蒂克。倒是從頭到腳地都在閃閃發光,似乎身上掛著無數個月亮。而真正的月亮又在分分秒秒在追隨著他,為他增加一份熒熒之光。只見他一蕩一閃,成功地從矮樹木縱身躍上隔壁園子的又高又峭的樹上。但因為另有一個陰影在較小的樹下滑動,毫無誤差地趕上了他,所以他才被迫稍作停留。
“得了,弗蘭博,”一個聲音響起來,“你的確有點像一顆‘飛星’,但最終只會是顆‘隕星’。”
“你可是從來就沒做過一件稍稍規矩一點的事,弗蘭博,亞當斯夫人死后剛一周就從加拿大趕來,這算得上明智的。我想,用的是去巴黎的車票吧。就這樣弄走‘飛星’,又是選在費希爾到的那天,這就更算得精了。但除了天賦,以后的事就談不上機智了。我想,偷寶石不關你的事。除了把紙做的驢尾巴塞人費希爾的衣兜這一偽裝動作之外,接下來你可就不怎么高明了。你可以另有一百種辦法,去輕而易舉地把它摘到手。”
綠葉叢中的銀色身形這時似乎是給催了眠一樣,徘徊不定,舉步維艱,雖說要硬行逃跑還是易如反掌的。他只是呆呆地瞧著下面的人。
“對,沒錯,”下面的人說道,“我早就知道這回事。你大力促成啞劇表演,還讓它派上了雙重用場。你悄無聲息地盜走寶石,風聲正是你所懷疑的同謀走漏的。全能的警察就在今晚要拿獲你。慣偷本該感激這樣的忠告。飄然而逸。但你,伊然是一個有詩意的人。你已經用妙法將珠寶藏在耀眼奪目的珠寶贗品中。現在,你看,若衣服是滑稽人的那件,警察就該緊接著出現了。有可貴精神的警長從帕特尼警察署出發,來追捕你,引誘走進這個世上設置最奇妙的陷阱。當前門一打開,他就直登圣誕啞劇的舞臺,在那里他被舞蹈著的滑稽人又踢又蹦,又推又搡,帕特尼最受人尊敬的人們都在發出陣陣笑聲。你再也沒有比這干得更出色的了。現在,順便說一聲,.你該歸還那些鉆石了。”
閃閃發亮的身影縱身跳到一根綠色樹枝上,枝頭像受到驚嚇一樣地怞動了一下。但下面那個聲音繼續說道:
“弗蘭博,我想要你送回這些寶石。我要你放棄現在這種生活。你還年輕,你有自尊心,你富于幽默感。別夢想在那個行當中善良還會長久得了。人可以保待住一定程度的善,但沒有人能夠保待住長久地估惡不俊。在那條路上只會越陷越深。只耍走上那條路,善良的人會因酗酒而變得兇殘,率真的人會肆殺無辜并謊言其事。我認識的許多人,他們一開始也同你一樣,是誠實、正直的不法之徒。一個一昧尋求歡樂開心,自以為只在針對富人打家劫戶的盜賊,最終還是陷人泥潭,不能自拔。莫里斯.布盧姆開始是個原則性很強的無政府主義者,一個貧困家庭的父親,最后成了一個奸狡巨猾的間諜,一個搬弄是非的家伙。雙方都利用他,卻也都蔑視他。哈里.伯克分外嚴肅而正經地開始他的‘閑錢行動’,但他現在得靠一個半飽半餓的姐姐,沒完沒了地用蘇打水和白蘭地供他活下去。盧德.安布爾騎士般地昂首跨入世俗社會。現在他給輪敦最下流的掠奪者書寫匿名信。巴里隆上尉在你之前,是個很不錯的紳士哥兒,卻死在了瘋人院。當初,他尖聲厲叫,對拿克斯派來的探子和誘他入套的捕頭害怕得要死。我知道你后面的樹很稀松,你可以像個猴子一樣,一閃身就沒入其中。但總有一天你會變戚一身灰白的老猴子,坐在林中,心態變涼,慢慢地走向死亡。樹頂畢竟是光禿荒涼的。”
一切都是靜靜地進行著,就好像下面那位小個子人給樹上的人拴了一根無形的長長繩索。他接著說:
“你下來的步子已經開始邁出了。你慣于夸許不做小人,但今晚,你卻干了件可鄙的事。你將嫌疑嫁禍到一個誠實的小伙子頭上,并已開始防著他。你拆散了他與愛他的女孩。你還不懸崖勒馬的話,你到死前就還會做出一些比那更可恥的事來。”
三粒熠熠生輝的鉆石從樹叢中落到草地上。小個子彎腰拾起來,當他再次抬頭時,只見樹枝圈成的綠色鳥籠中,已經是空空如也,銀色鳥兒已經飛走了。寶石失而復得(所有人當中,只有神父偶然拾得)。晚會也在喧囂中勝利地結束。大名鼎鼎的利奧波德爵士甚至對神父說,盡管他本人見多識廣,但他仍然尊敬那些恪守與世無爭,生活超脫物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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