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眼睛明亮,她便無恙;一只眼睛眨巴,她就沉下。”這句流行于航線上的諺語無疑是說領航員必須睜大雙眼,以防航行中的不測。但佩龍家族卻每每慘遭航船事故,父親、哥哥相繼遇難,接踵而來的厄運又將來臨……。
布朗神父現在已沒有興致去冒險,他最近因為過度勞累突然病倒了。正當他開始慢慢恢復時,他的朋友弗蘭博又帶著他乘坐游艇到海上去兜風。同行的還有范肖。范肖是康沃爾郡的一位年輕律師,也是康沃爾海岸風景的熱烈推崇者。布朗同去時還相當虛弱。他對這次旅行說不上很喜歡,然而他不是那種愛發牢蚤或者隨意沮喪的人;他很有耐心,很有禮貌。當其余兩位贊嘆著紫色的落日或者嶙峋的火山巖石的壯美景觀時,他附和著他們。當弗蘭博指著一塊形狀酷似龍的巖石時,他也往那巖石看去,也覺得它真像條龍;而當范肖更為興奮地指著一塊形似鴻鵠的巖石時,他也看,也表示贊同。當弗蘭博對著一條河流的入海口問那是否像是仙境之門時,神父說:“是啊,真像的。”總之,不論是最重要的大事,還是最瑣碎的小事,他都聽著,雖然它們都是一樣的乏味。他聽見他們說那海岸沿線對人們而言就意味著死亡,如果他們不是經驗豐富的海員的話。他也聽見他們某個說錨是放在錨架上的。他聽見范肖說到處都找不著他的雪茄煙嘴,他也聽見領航員講授著他的經驗之談—;“兩只眼睛明亮,她便無恙;一只眼睛眨巴,她就沉下。”他聽見弗蘭博對范肖說,無疑這諺語是說領航員必須睜大雙眼,而且動作要敏捷。他又聽見范肖對弗蘭博說,奇怪的是它不是那個意思;它的意思是講如果領航員看見海岸上的塔燈一前一后,從遠處看似乎正好并排著時,那他們就走在安全的航道內;但如果一只塔燈被另一只塔燈擋住,因而看起來只有一只時,那他們的船恐怕就要觸礁了。他聽見范肖說在他的家鄉,諸如此類的離奇的寓言或者諺語俯仰皆是,那是一片浪漫的國土;他甚至把康沃爾的這部分地方同德文郡對立起來,稱它是伊麗莎白時期航海技術最為卓越的地區。他又說,在這些海灣和小島間曾誕生了許多杰出的船長,而相比之下,航海家德雷克也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又聽見弗蘭博放聲大笑,并由那“到西部去嗬!”的充滿冒險氣息的呼聲表明:所有德文郡的男人們都希望有幸到康沃爾來居住。他聽見范肖說,別傻了,那是當然的事情,康沃爾的船長們不僅以前是英雄,現在也仍然是;又說,就在那些海灣和小島間出了一位商船船長,現在已經退休,渾身都帶著那激蕩險惡的航海生活留下的傷痕,而他年輕時,卻已發現了太平洋上最后八個島嶼,才使得世界地圖上有了它們的標記。這個塞西爾·范肖,從外表上看起來是那種喜歡粗獷和豪邁的人。他頭發蓬松.皮膚紅潤,整個看上去像是躍躍欲試的。他有著男孩子那種虛張聲勢,但是又幾乎有點女孩子那樣的細膩和雅致。和弗蘭博那寬闊的肩膀、濃黑的眉毛以及火槍手般的昂首闊步簡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所有這些瑣細小事布朗神父都聽了,都看了。不過,他是像一個疲憊者聽著火車輪子發出的優美的滾動聲那樣聽的,他是像一個病人看著墻上紙的花紋那樣看的。沒有人能知道一個處于恢復期的病人有多少情緒的波動,但是布朗神父的意氣消沉肯定和他對大海的完全陌生有很大關系。因為當那條河流的入海口漸漸臨近,河面變得像瓶口一樣窄,水流也平穩,空氣更加暖和而帶有土壤氣息的時候,他看起來像是嬰兒般蘇醒了過來,歡快得到處張望了。他們到達那入口時,太陽剛剛下山,天空和海水看起來都還明朗,不過陸地以及陸地上的生物相比之下就顯得黯淡了。但是就在這個不尋常的傍晚,空氣中微微透著點異常的氣息,就好像是一塊熏黑了的玻璃突然從我們眼前拿開了,讓人覺得那暗黑的顏色比起多云天氣里的明亮色彩來還要華麗和燦爛,這倒是個少有的現象。河岸上被人踩踏過的泥地以及水塘里漂浮的泥炭看起來也不像是黃褐色,而是閃爍著紅棕色的光芒。那黑暗的樹林子在微風中搖動起來,但也不是像平常那樣由于距離遠而呈現暗藍色,而更像是簇簇鮮活的紫色花朵在風中搖曳著一樣。它們的顏色出奇地深而清晰,就像是被某種浪漫的甚至是詭秘的東西以風景的形式強加到布朗漸漸恢復的感覺上來。
對于像他們那樣的小游艇來說,河水仍然顯得足夠的深而寬。鄉村的參差的輪廓漸漸突現出來,就好像正從左右兩邊包攏過來一般,而那些河岸上的樹林子也似乎正試圖沖破牢籠,要向駕駛艙撲過來一樣。小艇就這樣行進著,就好像正穿過浪漫的峽谷,行到浪漫的洞袕及至來到浪漫之極的地道。但是在這種環境中,布朗煥發的想象力也沒法施展開去。除了幾個吉普賽人背著從林子里砍來的柴捆和柳條,正緩緩地走在河岸上而外,他幾乎沒有看到人的影子。然而后來看到的一個景象雖不能說是異乎尋常,但是在這么偏遠的地方出現也確實有點不一般:那是一個黑頭發的女人,光著頭,正獨自劃著一輪獨木舟。如果說布朗神父還覺得這兩個景象新奇的話,那么,當游船行至另一個河灣看到那個絕無僅有的場面時便已把它們都忘掉了。
河水那時看來變寬了,向兩邊分開去;那是一個形似海魚的長滿樹木的小島把它劈開的結果。他們就那樣行駛著,小島也像條船似地以同樣的速度朝他“游”了過來,那“船頭”—;或者說得更為確切點,煙囪什么的,奇怪地高聳著向他們靠過來。原來離他們最近的地方矗立著一座奇怪的建筑,不像是他們能想得起或是同某種作用聯系得起來的東西。那建筑不是特別的高,就它的高度和占地面積而言,叫做塔樓可能更為合適。然而這塔樓看起來完全由木頭構筑起來,顯得極不對稱而且怪異。其中一些木板和大梁是由極好的干橡木做成,而其中一些則是最近才砍下的原木,還有一些是由白松木做成,而其中大量的木梁等已用瀝青涂成了黑色。這些涂黑的大梁有的彎曲著,有的以各種角度交叉著,使得整座建筑看起來雜亂而龐大。塔樓上有一兩扇窗戶,好像上了色,用鉛條固定著,顯得古樸而精致。他們看著塔樓,神情似是而非,就像是某樣東西讓我們隱約想起了另一樣東西時的表情一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塔樓絕對非同尋常。
布朗神父即使在他困惑不解的時候,也很聰明而冷靜地分析著導致他迷惑的這一切。于是他不知不覺地想到,塔樓使它感覺怪異的原因似乎來自那些參差不齊的材料所構建成的非同尋常的形狀,就像看到大禮帽用錫做成或是禮服大衣用格子花呢做成一樣讓你覺得怪異。他肯定他曾在什么地方見過那種用不同顏色的木料組合起來的房屋,不過那建筑比例也不是像這個樣子呀。隨后他往那黑暗的樹林里瞥了一眼,迅速明白了這一切,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從樹葉間的空隙里曾一度露出一座舊時的木頭房子來,房屋的正面是由黑色的木板構成的,這在英格蘭的很多地方現在都還看得見,然而我們大部分人都只在諸如“舊日輪敦”或者“莎士比亞的英格蘭”的戲里看見過。那房屋在布朗的視線里停留了一會兒,剛好讓他能看清楚。無論它有多古,不可否認的是,那是一間舒適的,保養得很好的農舍,門前有幾個花壇,完全沒有先前那座塔樓那樣參差而怪異。和這房屋比起來,那塔樓則好像只是用它的一些廢料做成的。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啊?”弗蘭博問道,眼睛仍然盯著那塔樓。
范肖兩眼閃亮,充滿了優越感,說道:“啊哈!我想你以前沒有見過這種地方吧。這就是我為什么帶你來這兒的原因,朋友。現在你會看到,對于康沃爾的水手我有沒有夸大其辭。這個地方歸屬佩龍,就是我們叫他船長的那位,雖然,他還沒來得及獲得這個頭銜就退休了。羅利和霍金斯的傳說在德文郡民間已成了記憶,而佩龍則是現代活生生的現實了。要是伊麗莎白女王能從墳墓里站起來,乘著大型游艇沿河而上的話,她一定會在她所熟悉的那種房子里受到船長的盛情接待的。那房子的每個屋角,每扇窗扉,每條墻板,每塊桌面都和她熟知的一模一樣。她還會看到船長坐在桌旁,暢談著那些尚待去發現的島嶼,就如同她和航海家德雷克一起用餐時的情形一般。”
“她還會在花園里發現一種奇怪的東西,”布朗神父說道,“一種讓她那重見天光的眼睛覺得不舒服的東西。那座伊麗莎白式的塔樓雖然自有其魅力,然而構建了角樓,卻是明顯違背了那時的建筑原則的。”
“但是,”范肖說道,“那才是最浪漫、最伊麗莎白的地方。那塔樓是佩龍家族在西班牙戰爭中修建的,現在因為另一個原因需要修補甚至重建,過去一直都是按照舊式風格建造的。據說那屋子是彼得·佩龍爵士的夫人在這里修建的,修到了現在這種高度,她之所以選擇這樣做,乃是由于站在那屋頂剛好能夠看見船只進入河嘴的那個灣子;她希望她的丈夫從西屬美洲大陸返航回家時,她能在那兒第一個看見他的影子。”
“那你認為又是因為什么原因,”布朗神父問道,“那塔樓被改建了?”
“哦,關于那個也有個奇怪的傳說的。”年輕的律師范肖饒有興味地說道,“你現在正站在一個充滿離奇故事的土地上。亞瑟王就曾站在這兒,前面站著梅里和仙女們。據說,彼得·佩龍—;我想他也有點海盜的習性同時又有點海員的美吧,當時正押著三個西班牙紳士航行在回家的途中,這三個西班牙人雖說成了俘虜,但是在船上卻得到了寬大的待遇。彼得·佩龍爵士當時準備把他們押送到伊麗莎白的宮廷去的。但是他性情太火爆,很快便和他們中的一個激烈爭吵了起來。佩龍扼住對方喉嚨,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地,把他扔進海里去了。第二個西班牙人,據說是第一個的弟弟,立即拔出劍來向佩龍刺去,幾個激烈的回合之后,兩人都受了傷,后來佩龍致命的一刀刺穿了對手的身體,于是這個西班牙人便死掉了。這時,船已轉入那個河嘴,靠近較為淺泄的河水了。第三個西班牙人跳過船舷,往河灘跳去,并且很快游到了岸邊,站在齊腰深的水里了。他轉過臉對著那艘船,把雙臂舉在空中—;就像是某個預言家呼喚災難降臨到某個罪惡的城市一樣。他對著佩龍,以一種尖利的、恐怖的聲音說道,他起碼還活著,說他會繼續活著,說他會永遠活著,說一代又一代,佩龍家族不會在其家里看見他,但是會明顯地感覺到他和他的報復的存在。說著他便潛入水中,或許被淹死了,也或許是潛了很長時間后跑掉了,總之是后來沒有發現他的頭發或者尸體。”
“看,又是那個乘獨木舟的姑娘。”弗蘭博插話道,任何話題都擋不住漂亮姑娘對他的吸引,“看起來她好像和我們一樣對塔樓感到困惑不解呢。”
果然,那黑頭發姑娘正劃著她的獨木舟靜靜地緩慢地駛過那個奇怪的小島。她昂著頭,凝視著那個奇怪的塔樓,橄欖色的橢圓的臉上閃著好奇的光芒。
“別管姑娘不姑娘的!”范肖不耐煩起來,“世界上多的是姑娘,但是像佩龍的塔樓卻并不多。你們或許很容易想到,在那個西班牙人的詛咒之后,準是發生了不少頗具迷信和誹謗色彩的事件,同時,你們無疑也會說,輕信會把這個康沃爾的家族發生的任何意外同那聯系起來。但這座塔樓曾被燒過兩三次,卻是事實。而且這個家族也不能說是幸運,因為至少有兩位船長的親人在海難中喪生了。我想其中至少有一位,據我所知,正好死在當年彼得爵士把那個西班牙人扔進海里的地方。”
“太遺憾了!”弗蘭博突然叫了起來,“她走了。”
“你的那位船長朋友幾時告訴你這些家族秘史的?”布朗神父問道。這時乘獨木舟的姑娘劃著船離去了,一點也沒有把她的注意力從那塔樓上轉到他們的游艇上來。這游艇,范肖早已把它停在了島邊。
“那是很多年前了,”范肖回答道,“他已有一段時日沒有出海了,盡管他還和以前一樣向往大海。至于那原因,我想這里面有個家庭協議什么的。好了,這兒就是浮碼頭,咱們上去看看吧。”
他們跟著他上了島,來到塔樓下,布朗神父此時奇跡般地活潑起來了,或許是因為終于接觸到了干燥的陸地,也或許是出于對對面岸上什么東西的興趣吧(因為他往那兒瞪了好一會兒)。他們走進了一條鋪著木頭的大道,兩邊豎著略微有點灰暗的木柵欄,就像經常見到的圍著公園或者花園的那種;柵欄的上面,黑色的樹林來回搖動著,就像某個巨人的棺材上拂動的黑紫色的羽衣。那個塔樓,當他們走過之后,顯得更為奇怪了,因為像這樣的人口通常都應該有兩個并列兩側的塔樓的,而且即使是這個唯一的塔樓看起來也是不平衡的。要不是因為這個不協調的塔樓,這條大道看起來就很像通往某個紳士的庭院的入口了。而且,由于大道的彎度極大,連那塔樓現在也看不見了,整個看起來有點像是比這種島上可能有的種植園要大得多的公園。布朗神父也許因為疲倦的緣故有點想入非非,但是他幾乎覺得這整個園子在不斷地漲大,就像噩夢中常有的那種怪誕變化一樣。總之,他們就這樣一路走著,神奇般的單調乏味便是唯一的特點。終于,范肖突然停了下來,指著那灰色柵欄里伸出來的什么東西—;乍一看像是被束縛著的某種獸類的犄角,而仔細一看,原來那是一塊略微彎曲的金屬板,在漸漸褪去的暮色里閃著微弱的光。
弗蘭博和所有的法國男人一樣曾當過兵;他俯下身去,即刻便認出來了,他驚訝地說道:“啊,是把軍刀!我想對于這種東西我很清楚:彎彎的、很重,但是要比一般騎兵用的要短些,過去主要用于炮兵及—;”
他正說著,那把軍刀不知怎么地突然從那裂縫中拔了出來,帶著沉悶的聲音落了下去,然后在柵欄的底部發出了噼叭聲。然后又拔了出來,閃著微光揮過柵欄頂部幾英尺高的地方,接著又劈了下去,不過像是砍得稍為高了點;軍刀搖晃著拔了出來(同時伴著從黑暗里傳來的咒罵聲),接著又一刀砍了下去,砍在了稍為低一點的地方。然后隨著一陣猛烈的腳踹聲,整個松散了的方形薄木欄就飛倒在路邊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出現在木柵欄上,缺口處露出黑暗里的矮木叢來。
范肖往那黑洞洞的缺口望進去,突然就驚叫了起來。“天哪!原來是你,將軍,”他大聲說道,“難道你……嗯……難道你總是這樣無論到哪里散步總要在前面劈開一道門來嗎?”
黑暗里又傳來咒罵聲,然后就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當然不是,”那聲音說道,“反正這塊柵欄都得砍掉的,它阻礙了這些植物生長,而這里又沒有其他人可以做這種事情。不過待我把這‘前門’再劈掉一些后,再出來迎接你們吧!”
果然,他又揮起了那把軍刀,猛地砍了兩下,劈下另一塊相似的柵欄,這樣,那個缺口總共約有十四英尺寬了。然后,他穿過這個從樹林子劈出的門,走了出來,站在暗淡的暮色里,他那把握著的軍刀上還殘留著一片灰色的木屑。
他那模樣即刻印證了范肖關于他是一個年老的貌似海盜的船長的話了,盡管那細節后來看來好像純屬巧合的樣子。比如說,他戴了頂寬邊帽,以防陽光的照射,但是帽子的前沿卻直直地向上翻著,而兩個側沿則耷拉下來,伸到耳朵的下面去了。以致于那帽子新月般拱在頭上,就像是海軍上將納爾森戴的那頂帽子。他穿著一件普通的深藍色夾克,扣子沒什么特別,但是那夾克和白色亞麻布褲子連著看起來就像是水手的樣子。他身材高大,看起來松松垮垮的,走路的時候有一點搖晃,雖不像是水手的那種搖晃,但是隱隱約約讓人感覺到水手的影子在里面。他手里握著那把短軍刀,那刀就像一把海軍用的短劍,不過卻有它的兩倍大。在那帽檐下,他那鷹隼似的臉顯出熱切的神情,不僅因為它刮得干干凈凈,而且因為他連眉毛也沒有,看起來就好像是他臉上所有的毛發都已脫落,也好像是那些毛發被強行在一大堆東西里給擠擦掉了。他的眼睛突出,眼神犀利。他的臉色很引人注目,同時又很有點熱情的樣子,讓人模模糊糊想起血橙的顏色。換句話說,它不但紅潤,而且有一種并非病態的黃色,像霍斯珀里得斯的金蘋果般閃著光芒。布朗神父覺得從未見過像他那種臉如此充分地表達出了陽光下的鄉村風情的。
范肖把他的兩位朋友介紹給這位主人后,便又想到那毀壞的柵欄,以及主人那充滿咒罵的憤怒了。船長最初談到花園里的這工作是必要的,惱人的,但后來便大笑起來,并以一種摻雜著急躁而幽默的口氣說道:
“是啊,或許干這活時我的確有點狂暴,不過破壞真讓我感到痛快。你難道不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如果你唯一的快樂便是遨游大海,去發現一些新的野蠻的島嶼,而事實上你卻只能呆在這鄉村海灣里的猶如池塘中泥濘的小假山一樣的小島上。當我想到我已用比這鈍一半的短劍砍倒了一片五英里長的綠色有毒叢林,隨后又想到我得到這兒來,把這塊柵欄劈作柴火,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古老而可惡的家族內的規定時,啊,我就—;”
他重又舉起了那把厚重的軍刀;這次他只一刀就把一處柵欄從頂劈到底了。
“我就感到痛快!”他說完便笑起來,一面憤怒地把碎塊扔到了小道下面幾碼的地方去了。“走,咱們到屋子里去,你們得吃點東西才是。”主人邀請道。
船長的房屋前面是一塊半圓形的草坪,草坪上劈出了三塊圓形的花壇,一塊種著紅色的郁金香,一塊種著藍色的郁金香,另一塊是某種白色的、看起來像白蠟的花,幾位來者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是想那一定是很奇特的花。一個身材敦實,頭發很多而且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的園工此刻正在把一卷厚重的澆水用的管子掛起來。日暮的余輝就好像定在了房屋的角落里似的,照著滿地的花壇里各色的花朵。在靠近那條河流的大門一邊的空地上,放著一個高高的黃銅做成的三角架,架子上放著一把也是黃銅做成的大望遠鏡。在門廳前的臺階旁邊,放著一張漆成了綠色的小桌,仿佛有人剛在那兒飲過茶似的。屋子入口處的兩側分列著兩個半人形的石礅,眼睛被構成了兩個小洞,據說那是南海島嶼上人們的崇拜之物。門口的棕色橡木大柱上雕刻著一些看來奇怪而野蠻的圖案。
當他們正準備進門的時候,神父突然跳上了臺階旁的那張小桌子,站在那兒,從他那眼鏡后面若無其事地看著橡木柱上的那些凹凸不平的圖案。佩龍船長看來非常的驚訝,盡管不是特別的惱火。而范肖則被這一幕逗樂了,就像看到一個皮格米人站在臺子上表演一般,于是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但是布朗神父可能既沒有注意到范肖的笑聲,也沒有留意到船長的驚奇。
他正凝視著木柱上的三處雕刻圖案,盡管那些圖案已遭損毀而顯得模糊不清,但在他看來似乎仍蘊含著某種深意似的。第一個圖案刻的好像是某種塔式建筑物的輪廓,上方刻著某種看起來像是有尖角的彩帶的東西。第二個圖案要清楚些:那是一條伊麗莎白式的大劃艇,底部刻著裝飾性的波浪線,然而它的中部卻被一塊怪異的嶙峋的巖石所切斷,那巖石看上去有點像是柱子本身的節疤,抑或是某種表現水涌進來的傳統象征。第三個圖案刻的是人的上半身,下部刻著像是波浪的線條,他的臉部已經磨光,看來沒有什么特別,他的兩只手臂僵硬地伸向空中。
“啊,”布朗神父眨了眨眼,低聲說道,“這就是那個關于西班牙人的傳說,不過刻得很簡單。這是他站在海水里,舉著雙臂在咒罵;而另外兩個則是他的兩個詛咒:輪船遇難以及塔樓起火。”
佩龍帶著一種傲慢的神色搖了搖頭:“但是它們何嘗又不像許多別的東西呢?”他說道,“難道你不知道那種半身像—;比如獅子或者牡鹿的半身像—;在紋章學里是很常見的嗎?難道橫穿那條船的線條不像是他們所說的那種鋸齒狀的線條嗎?雖然第三個圖案不是很像紋章的,但假如把它看作是頂上蓋著月桂樹而不是火焰的塔樓,那就更像是紋章了。實際上它看起來就像那個。”
“但看來奇怪的是,”弗蘭博說道,“這些圖案確實有點反映出那個古老傳說的樣子。”
“是啊,”充滿疑慮的船長說道,“但是你們不知道那個古老傳說里究竟有多少是真正涉及到那些人的。而且,關于那個傳說,說法還不一致。這位范肖先生,他喜歡這類事情,他會告訴你這個故事還有其它幾種說法,而且恐怖多了。其中一種說法是:我那不幸的父親把那位西班牙人砍成了兩半,而這也可以從那些圖案上看出來。另一種說法是:我們家有一座滿是蛇的塔樓,而且還進而細致地對那些蠕動的小東西進行說明。第三種說法認為:圖案上船中間的那條曲線是按照傳統方法刻的雷電的樣子。但如果加以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單就最后一條來看,巧合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
“是嗎,這話怎么講?”范肖問道。
“因為,事實上,”船長冷冷地說道,“據我所知,我們家那兩三條船遇難時根本就沒有閃電。”
“哦!”神父說道,從小桌上跳了下來。
接著有一會兒沉默,他們只聽見河水靜靜流動的聲音。然后范肖以一種疑惑的甚至有點失望的語氣說道,“那你認為根本就沒有火燒塔樓這回事了?”
“當然,傳聞是那么說的。”將軍說道,聳了聳肩,“我不否認,其中有些故事還有目擊者提供的佐證。曾有人在這一帶看見了火光,那是某個人穿過樹林準備回家時看到的情景,難道你不知道?也曾有一位在山坡上放羊的在把羊群趕回家時認為他看到了縈繞在塔樓上的火焰。可是,像這種潮濕而泥濘的小島看來最不可能讓人想到火焰的。”
“那個火光是怎么回事?”布朗神父突然輕輕地問道,指著河流左岸上的樹林子。大家于是都緊張起來,更為好奇的范肖甚至一時驚訝得回不過神來。這時他們看見一條長而淡的藍色煙云緩緩上升,融入到依稀的暮色里。
佩龍突然輕蔑地笑了起來。“吉普賽人!”他說道,“他們已經在這兒宿營達一周之久了。先生們,我們該吃晚飯了。”說著他轉過身,就像要進屋的樣子。
但是那圖案蘊含的神秘陰影還在范肖心里徘徊著,他突然問道:“但是,船長,小島附近那嘶嘶的聲音是怎么回事呢?那很像是火燃燒的聲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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