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神父站起身來,把手背在身后,“很奇怪,是嗎?”他說,“當這么多無憂無慮的富豪們保持著冷酷無情和不屑一顧,并且也沒有為上帝和人類做過什么時,一個賊和一個流浪漢竟然會懺悔。但是,假如你們能夠原諒我的話,我會說你們有點干涉了我的工作。如果你們懷疑懺悔這一事實,這是你們的刀叉。你們是‘十二純漁夫’,擁有你們的銀色魚兒,但是,是天主使我成為了一個人類的‘漁夫’。”
“您抓到了那個人嗎?”上校皺著眉頭問。
布朗神父仔細地端詳著上校那張緊繃的臉,“是的,”他答道,“我抓住了他,用一只看不見的釣鉤和一根看不見的釣線,釣線的長度足以讓他走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但是只需拉一下我的線,就能把他喚回來。”
接著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除了上校之外,其他的人都陸續(xù)走開了,重新發(fā)現(xiàn)的刀叉又送回到伙伴的手中,他們或去詢問老板有關(guān)這件奇怪的事情的細節(jié)。臉色嚴峻的上校仍然坐在柜臺的邊上,咬著黑色的胡子,晃動著他那細長的腿。最后他輕輕地對神父說:“他一定是個很聰明的家伙,但我想我了解一個更聰明的人。”
“他確實很聰明,”神父回答,“但我不敢肯定您的另一個是指誰。”
“我是指您,”上校發(fā)出一陣短促的笑聲,“我不想讓那人坐牢,你不用擔(dān)心這一點,但是我會給您很多的錢,甚至這些刀叉,讓您告訴我您是怎樣卷入這件事情,并怎樣從他那兒拿到這些銀器的,我猜想您是到現(xiàn)在為止這群人中最難對付的人。”
布朗神父看起來好像更喜歡這種士兵式的坦誠,“噢,”他笑道,“我絕對不會告訴您有關(guān)那人身份的任何情況或他的經(jīng)歷,但是我卻找不出什么特別的理由,拒絕告訴你我為了我自己而發(fā)現(xiàn)的一些僅僅只是表面的事實。”
他突然以一種出乎意料的動作躍過柜臺,坐到龐德上校身旁,兩腿像一個淘氣的小孩一樣朝一扇大門亂踢,然后他開始輕松地講述故事,好像他是坐在圣誕篝火旁邊對一位老朋友講述一樣。
“你看,上校,”他說,“我被關(guān)在那間小屋子里寫一些東西,突然聽到一雙腳在外面的走廊里跳一種像死神之舞一樣的奇怪舞蹈。首先是快速而有趣的碎步,就像一個人躡手躡腳地去賭博一樣,然后是緩慢而漫不經(jīng)心的啪噠啪噠的步伐,像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手拿一支雪茄在走路一般。但是他們是由同一雙腳發(fā)出來的,我敢發(fā)誓,并且是交替出現(xiàn)的。開始是跑,然后是走,接著又是跑,起初我還感到無所謂,但隨之我簡直發(fā)狂了,我想知道為什么一個人會同時走兩種截然不同的步伐。有一種步伐我知道,就像你的一樣,上校,那是一種出身良好的紳士在等人時所走的步伐,那種人踱來踱去不是因為他缺乏耐心,而是因為他太活躍。我還知道另一種步伐,但是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我在我以前的旅途中到底遇到過怎么樣的瘋狂家伙,踮著腳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狂奔呢?然后我又聽到了什么地方有盤子的碰撞聲,于是答案變得明朗了。那是一個侍者的腳步,身體前傾,眼睛朝下,腳在地上踢什么,禮服的燕尾和餐巾在飄動。我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我堅信那是一種犯罪的動作,就好像自己要犯罪一樣確信。”
龐德上校用一種渴望的眼神看著他,但是敘述者褐色的溫和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犯罪,”他慢慢地說,“像其它工作一樣,也是一種藝術(shù),不要感到驚奇,犯罪絕對不是從地獄般的作坊里造出來的僅有的作品。每一件藝術(shù)品,神圣的還是罪惡的,都有一個必不可少的特征,我是說它所環(huán)繞的中心是簡單的,無論它的實現(xiàn)過程有多么復(fù)雜。因此,在《哈姆雷特》中,我們說,掘墓者的怪異模樣,瘋女孩的華麗服飾,奧斯麗克令人著迷的優(yōu)雅外表,鬼魂的蒼白臉色,還有骷髏的獰笑,都是那個穿著黑色衣服的悲劇人物頭上紛繁復(fù)雜的花圈的奇怪特征。”他笑著說道,慢慢地從座位上走下來,“這也是一個簡單的穿著黑衣的人的悲劇,是的,”他繼續(xù)說道,看到上校抬起頭來,一副疑惑的樣子,“整個故事都是以一件黑色的外衣為中心,在這個故事里,就像在《哈姆雷特》劇中一樣,有一些過度裝飾的多余物—;你們自己的。我們可以這樣說,這個故事里有死去的侍者,在他不可能去的地方,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拿走了你們桌子上的銀質(zhì)刀叉,然后無影無蹤。但是每一次高明的犯罪都完全是以一個非常簡單的事實為基礎(chǔ)的—;一個本身并不神秘的事實,神秘是來自于把人們的思維引向其它地方的掩蓋犯罪的事實。這次數(shù)額巨大、令人難以覺察(從正常發(fā)展趨勢來看)的犯罪,就是建立在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之上:紳士們的晚禮服是和侍者的衣服一模一樣的。其它的活動都是偽裝,極其巧妙的偽裝。”
“可是,”上校說道,一邊站起身來,眉頭緊皺,看著自己的靴子,“我不敢肯定我已經(jīng)懂了。”
“上校,”布朗神父說,“我要告訴你,就是這個冒失的天使,他偷了你們昂貴的刀叉,在走廊里所有燈光的照耀之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二十個來回。他沒有躲藏在會引起懷疑的陰暗的角落里。他不斷地在明亮的走廊里走動,他所在的每一個地方看起來都好像是他應(yīng)該在的地方。不要問我他長得什么模樣,你自己今天晚上也看見了他很多次。你那時正和其他那些高貴的客人在走廊一端的接待室里等人,而露臺正好在上邊。無論他什么時候來到你們那些紳士中,都是以一種侍者所特有的閃電般的方式。他低著頭,揮舞著餐巾快速地走動。他沖到上面的露臺,收拾了一些餐桌上的東西,然而又跑回來,奔向辦公室和侍者們的住處。當辦公室的仆人和侍者們看見他時,他又徹頭徹尾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連每一個無意的手勢都是如此。他以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傲慢在那些侍者中悠閑地走來走去。這能夠在他們的客人中經(jīng)常看到,對宴會中的頭面人物像輪敦動物園的動物一樣走過整座房子,客人們早已司空見慣。他們知道頭面人物們習(xí)慣于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散步,這是那些人最顯著的特征。當盜賊感到沿著那條特殊的走廊走下去會特別疲倦時,他會猛地轉(zhuǎn)過身,慢慢地走過辦公室。剛走到拱門的陰影處時,他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匆匆地跑到“十二純漁夫”中間,在那里,他又成為了一個恭順的侍者,紳士們?yōu)槭裁匆蛞粋€碰巧進來的侍者看一眼呢?而那些侍者又為什么要懷疑一個邁著優(yōu)雅步伐的紳士呢?他們都不會的。他還極其冷靜地耍了一兩次詭計。在老板們的私人住處,他親切地喊道他要一瓶蘇打水,說他很渴,并且友好地說他會自己動手,他確實那樣做了。他拿著蘇打水適時地跑到你們那里,儼然就是在做一件什么差事的侍者,當然這“差事”不能掩蓋很久,但他只需要堅持到你們把魚吃完就行了。
“他的最危險時刻是當侍者們站成一排時,但是他還是設(shè)法掩飾了過去。他也靠著墻站在房子里的拐角處,在那個重要的時刻侍者們認為他是一位客人,你們則認為他是一個侍者。剩下的事情很快就過去了。假如有侍者看到他離開餐桌,看見的是一個需要休息的疲倦的高貴客人。他僅僅需要在盤子收拾走之前的兩分鐘,成為一個行動迅速的侍者,自己把盤子拿走。他把那些盤子拿到樓下,放在一個餐具柜里,然后把銀質(zhì)刀叉塞進胸前的口袋,一副脹鼓鼓的樣子,跑起來就像一只野兔(我聽到他來了),一直跑到衣帽間。在那兒他只需要再次成為一個紳士,一個突然被生意叫走的紳士。他只需把他的票遞給衣帽間的仆人,然后又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就像進來時一樣,只是—;只是碰巧當時我是衣帽間的仆人。”
“你對他做了什么?”上校異常緊張地喊道,“他又對你說了什么?”
“很抱歉,”神父冷冷地說,“故事到此結(jié)束。”
“精彩的故事才開始,”上校抱怨道,“我認為我知道了他職業(yè)性的詭計,但是我好像沒有弄懂你的詭計。”
“我得走了。”布朗神父說。
他們一道沿著走廊來到了出口處的大廳,在那兒他們看見了切斯特那張有幾顆雀斑的娃娃臉,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興奮地向他們走來。
“快過來,龐德。”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我在到處找你。宴會將以一種更好的方式重新開始,尊敬的奧德利先生將發(fā)表講話以慶祝失而復(fù)得的刀叉,你知道嗎,我們將以一個全新的儀式來紀念這個時刻。喂,你已經(jīng)找回了你的東西,有什么建議嗎?”
“為什么?”上校說道,用某種嘲諷的神色贊成地看著公爵,“我應(yīng)該建議從今以后,我們要穿綠色外衣,而不是黑色的,人們從來不知道一個紳士和仆人彼此酷似時會鬧出什么樣的亂子。”
“喂,不要說了。”那個年輕人說道,“紳士永遠不會和仆人相像的。”
“仆人也不會像紳士,我想,”龐德上校像以前一樣低聲笑道,“尊敬的先生,你的這位朋友裝起紳士來一定很費勁。”
布朗神父把他非常普通的大衣扣得嚴嚴實實,因為這將是一個暴風(fēng)雨之夜,然后從他站立的地方拿起那把非常普通的雨傘。
“你說得很對,”他說,“做紳士一定是件很困難的事情,但是你也許不知道,我有時候認為做一個仆人也同樣困難。”
隨著一聲“晚安”,神父推開那座“充滿歡樂的宮殿”的沉重的金色大門。門在他身后砰的一聲被關(guān)上。他邁著輕松的步伐,穿過潮濕黑暗的街道,尋找票價為一便士的公共汽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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