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都吃了一驚,好像自知有罪似的。卡特勒厲聲喝道:“傷害了誰?”
神父答道:“傷害了你們自己。假如我不是出于公平之心來警告你們,我就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如果那位演員應該被無罪釋放的話,你們就已經為自己上絞架做好了一些準備。他們肯定會傳喚我。我會說,在聽到驚叫以后,你們兩人都瘋了似地沖進房間,并為匕首而爭吵,只要我的證詞成立,你們兩人都有可能殺了人。你們要為此付出代價,卡特勒上校一定是用匕首自傷的。”
“自傷!”卡特勒上校輕蔑地說,“就那么一點擦傷?”
神父點點頭,答道:“可它出血了,現在黃銅匕首上有血跡,因此,我們就不可能知道在這之前匕首上有沒有血跡。”
一陣沉默后,西蒙用與平常大不相同的腔調強調說:“但我看見通道里有一個男人。”
布朗神父面無表情地答:“我知道你看見了一個人,卡特勒上校也看見了一個男人。這看起來似乎不太可能。”
兩人還未來得及細想,更還來不及回答,布朗神父就拿起他那把粗短的舊傘,禮貌地告辭,噔噔地沿著通道走了。
就現代報紙而言,最誠實,最重要的消息要數警方的消息了。如果說為什么二十世紀對有關謀殺的報道比政治新聞還多,最好的理由是“謀殺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但即使這一點也很難解釋輪敦新聞界對“布魯諾案件”或“通道里的神秘謀殺案”所作的如此廣泛,如此詳細的報道。這些報道引起的影響巨大,所以幾周以來報紙所報道的確屬實。對調查,交叉取證的報道,也是沸沸揚揚,無休無止的,甚至是無法容忍的,但也同樣是非常可靠的。當然,真正的原因是涉及此案的人物。既是受害者,又是當場抓住謀殺者的,乃是最著名的愛國軍官。在這種情況下,新聞界一直保持著誠實和準確。有關這件奇特案件的其它方面,可以從布魯諾審判的報道中摘錄如下:
整個審判由蒙克休斯法官主持。他被人嘲笑為一個幽默的法官,但一般來講,他還是比那些嚴肅的法官更嚴肅,因為他的不嚴肅出自對職業神圣的不耐煩,而嚴肅的法官都是真正的不嚴肅,因為他們很虛榮。這個案子的所有涉案人員都是一些重要人物,所以都配備得有較好的律師。公訴人是沃爾特·考德里爵士。囚犯的辯護律師是帕特里克·巴特勒先生。他被那些不了解愛爾蘭人性格的人認為只是一個游手好閑者。有關醫學方面的證詞沒有矛盾。被西蒙爵士召到現場來的醫生與后來解剖尸體的著名外科醫生意見一致,奧諾拉被一種利器所傷,如一把刀子或一把匕首,反正是一種短刃的兇器。傷口就在心臟上面,她立即死亡。當醫生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大概死了不到二十分鐘。因此,布朗神父發現她時,她大約死了三分鐘。
隨后是一項官方調查結果,主要是有關現場是否搏斗的證據。唯一的證據是肩膀處衣服被撕破了,但這一點似乎與最后一擊的方向不太吻合。當呈上所有這些細節后(雖然沒有作出解釋),第一位重要的證人被傳喚出庭。沃爾森·西蒙爵士像做其它任何事一樣,無可挑剔地出庭作證。雖然他比法官的知名度更高,但在國王的法官面前他表現出了應有的謙遜。雖然每個人都把他當作首相或坎帕雷大主教來對待,但他們一點也看不出他的自傲,他顯得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說話時帶有自己鄉土口音的普通人。他的頭腦特別清醒,就像出席各種委員會的會議一樣,他說正在劇院拜訪奧諾拉小姐,在那里碰見了卡特勒上尉,被告也和他們呆了很短一段時間,然后回到了他自己身邊的化妝間。然后,一位羅馬天主教神父來了,要求見奧諾拉小姐,神父的名字叫布朗。然后,奧諾拉小姐走出劇院通向通道的門,去給卡特勒上尉指點花店的方向。卡特勒上尉正準備去那里給她買些花。而證人留在屋里,與神父交談了幾句。然后,他清楚地聽見死者送走上尉以后,轉身笑著向通道的另一頭跑去,被告的化妝間就在那頭。出于對朋友的快跑感到盲目的好奇,他信步走出,來到通道的這頭,朝被告那扇門望去。他看見通道里有什么東西嗎?是的,他在通道里看見了什么。沃爾特·考德里爵士等待了很長時間,在這期間,證人低下頭,臉有些紅,然后,公訴人似乎很同情,低聲說:“你看清楚了嗎?”
西蒙爵士雖然很感動,但他很快便理清了思緒,說:“就影子而言,很清楚,但就細節部分而言,我不清楚,一點都不清楚。通道很長,無論任何人背光站在中間,對另一頭的人來講都是陰暗的。”證人再一次垂下眼睛繼續說,“當卡特勒上尉第一次走進通道時,我也注意到這個情況。”又一次沉默,法官傾身向前,記下了他的話。
沃爾特爵士耐心地說:“那影子看起來像什么?比如,像不像受害人的身影?”
“一點都不像。”西蒙輕輕地說。
“那么你看它像什么?”
“依我看,像個高個子男人。”
法庭里的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筆,或傘把,或靴子,或任何可以盯著看的東西。他們似乎受到一種無形力量的逼迫,使他們不敢去看被告,但他們能感到被告的身影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考德里嚴肅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邊撫平他那黑色的絲袍和他那銀絲般的胡須。在經過詢問一些可以有許多證人作證的細節后,西蒙爵士正要離開證人席,這時辯護律師跳起來,攔住了他。
巴特勒先生說:“我只能耽誤一會兒。請你告訴法官大人,你怎么知道那是一個男人呢?”他看起來土里土氣的,紅眉毛,一副半睡半醒的樣子。
似乎有一絲淡淡的微笑掠過西蒙的臉,他說:“我想恐怕是因為褲子的緣故吧。當我著到兩條長腿之間的光線時,我肯定那是個男人,不管怎么說。”
巴特勒睡意惺松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睜大了,他慢慢地重復道:“不管怎么說!那你一開始就以為那是個女人啰?”
西蒙有些迷惑不解:“這不能算是事實,但如果法官大人要我說出我的印象,當然我會的。是有些東西既不像女人,也不完全像是男人。身材的曲線不同,還有看起來像是長發。”
“謝謝,”巴特勒說道,他突然坐下,好像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卡特勒上尉遠沒有西蒙爵士那樣能說會道,井井有條,但對開始時情況的描述與西蒙完全一致。他講了布魯諾回到了他自己的化妝間,他被打發去買一束鈴蘭花,他回到通道里,看見了什么,他對西蒙的懷疑,和他與布魯諾的廝打。但對他和西蒙都看見的那個黑影子幾乎不能提供更多的細節。當被問及那個影子時,他說他沒有什么藝術細胞—;雖然在譏笑西蒙。當被問到是一個男人還是女人時,他說看起來更像頭野獸—;顯然在對被告咆哮。看來上尉因悲傷和憤怒而心煩意亂,考德里很快就沒再問了,沒有必要讓他證實那些已經比較清楚的事實。
辯護律師也只是簡單地詢問了一下,雖然只是簡單地詢問,似乎花了很長的時間。他昏昏欲睡地看著巴特勒,說:“你用了一個很漂亮的詞。為什么你說那個影子更像頭野獸,而不是男人或女人?”
卡特勒似乎非常暴躁不安,他說:“也許我不應該這樣說,但當那畜生像猿人一樣高聳起肩膀,從頭上伸出的又粗又硬的毛發,像豬—;”
巴特勒打斷了他的話,“別管他的頭發像不像豬毛,我先問你,像不像一個女人的?”
上尉叫道:“一個女人的?不,決不可能。”
辯護律師迅速追問道:“可前面一位證人說是長發。那身影看起來是否有女人的曲線?沒有?沒有女人那種曲線?如果我的理解正確的話,那個身影很大,看起來很大一堆?”
“他也許正彎腰向前。”卡特勒嘶啞地小聲說道。
“或者說,也沒有。”巴特勒說,再一次突然坐下。
考德里爵士傳喚出庭的第三個人是天主教神父。與其他證人相比,他的個子確實很小,他的頭似乎還沒有高過證人席,因此就像在向一個小孩調查取證一樣。但不幸的是考德里爵士,由于受家庭宗教的影響,已先入為主地認為布朗神父會站在被告一邊,因為被告是邪惡的,又是一個外國人,甚至有一部分黑人血統。因此每當那位神父想解釋時,他都打斷他,告訴他回答“是”或“不是”,只需講出事實,不須任何解釋。當布朗神父以最簡潔的話說他認為通道里的那個男人是誰時,公訴人告訴他,他并不想聽他的理論。
“大家都看見了通道里的那個黑影子,你說你也看見了,那么,那影子像什么呢?”
布朗神父好像受了責備似地眨眨眼,但他早已熟悉了服從的真諦。說道:“影子很矮,很大,但實際上是兩個影子,從頭的兩邊彎曲向上的黑色投影,很像角一樣,而且—;”
考德里像是勝券在握一樣,十分夸張而滑稽地坐下,但他突然叫道:“啊,肯定是長角的魔鬼,魔鬼來吃清教徒啦。”
神父不動聲色地說:“不,我知道是誰。”
法庭上的人們的想象力被激發起來了,他們顯得有些喪失理智,但從真正意義上說,是表現得有些荒謬。他們已忘記了被告席上的那個人,只想著通道里的那個身影。而那個被三個人見過,被三個能干、受人尊敬的人描述過的身影,正像噩夢一般變幻著,一個人稱那是一個女人,另一個人稱那是頭野獸,另一個說那是魔鬼—
法官的尖銳目光逼視著布朗神父,他說:“你是一個最不尋常的證人,但我看得出你想說出真相。好吧,你在通道里看見的是誰?”
布朗神父說:“是我自己。”
巴特勒在一片寂靜中跳了起來,很平靜地說:“法官大人,請允許我提幾個問題?”然后,面朝著布朗神父,提出了一個顯然不相干的問題:“你聽到了有關匕首的討論。你知道專家們說了兇器是一件短刃的東西嗎?”
“是的,一件短刃兇器,”布朗神父神情嚴肅地同意道,“但它的柄很長。”
神父真的看見自己用一個長柄短刃的東西殺了人(這似乎讓人覺得可怕),聽眾還未從神父的描述中回過神來,就聽他繼續解釋道:
“我是說匕首并不是唯一有短刃的東西,長矛的矛頭也很短,握住長矛矛頭的底端,就像握著一把匕首了,特別是劇院用的那種長矛,就像可憐的老帕金森殺死他妻子的那支長矛。她已派人去叫我來解決他們的家庭糾紛—;但我來晚了一步,天主,原諒我吧!但他也因悔恨而死了,他無法忍受自己所做的事。”
人們的普遍印象是那位滔滔不絕的小個子神父在證人席上發瘋了。但法官很有興趣地望著他,而辯護律師則毫不受干擾地繼續他的問題。
巴特勒說:“如果帕金森是用那支長矛殺死了他的妻子,那么,他肯定是從四碼外刺去的。你怎樣解釋那些搏斗的痕跡呢,比如衣服從肩膀處撕開了?”他已開始把那位證人當做專家來對待了,但現在沒有人注意這一點。
證人說:“可憐的女士的衣服是被恰好滑到她后面的玻璃片撕破的。她想掙脫開,當她正在掙脫時,帕金森從被告的化妝間出來,用長矛向她刺去。”
公訴人好奇地重復道:“一塊玻璃?”
布朗神父解釋道:“是另外一邊的鏡子,當我在化妝間時,我注意到有一些鏡子可以滑到通道里去。”
又是一陣長長的,不自然的沉默。這一次是法官打破了沉默:“因此,你真的是說,當你朝通道里看去時,你看到的那個人是鏡子中的自己?”
“是的,法官大人,正是這樣。但他們向我問的是影子,我們的帽子有角,就像動物的角一樣,所以我—;”
法官傾身向前,他的眼睛閃閃發光,他以一種特別清楚的聲音問道:“你真的是說,當威爾森·西蒙爵士看見那個據他所說有身材曲線,女人頭發,男人褲子的人時,他所看見的是他自己?”
“正是,法官大人。”
“你是說當卡特勒上尉看見那個高聳雙肩,有又粗又短的頭發,像個猿人的人時,他看見的是他自己?”
“是的,法官大人。”
法官舒適地向后靠去,很難分清他是懷疑還是崇拜,他問:“你能告訴我們為什么你知道那個影子是鏡子中你自己的影子,而另外兩個如此顯赫的人卻不知道呢?”
布朗神父比先前更痛苦地眨著眼睛,然后結結巴巴地說:“法官大人,真的我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我不經常照鏡子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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