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是真的。”艾麗斯·阿姆斯特朗答道。
人們覺察到,帕特里克·羅伊斯低垂著頭,大步流星地走進了他們的圈子之中,一字一頓地說道:“如果我一定得去的話,我很樂意先走一步。”
他那寬大的肩膀抬了起來,揮動著有力的拳頭,突然朝馬格魯斯那張卑鄙的臉上打去,打得他直直地躺在地上。兩三名警察立即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但在其他人看來,好像所有的理智都被打碎了,世界變成了一出毫無理智的丑角劇表演。
“羅伊斯先生,你不該這樣做,”吉爾德威嚴地大聲說道,“我將以攻擊罪逮捕你。”
“不對,您不會的,”秘書回答道,聲音如同銅鑼一般響亮,“您將會以謀殺罪逮捕我。”
吉爾德警覺地看了看打倒在地的仆人。但見那個憤怒的仆人已經坐了起來,擦掉幾乎算不上真正受傷的臉上的一點血跡。吉爾德簡捷地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個家伙說的一點都不錯,”羅伊斯解釋道,“阿姆斯特朗小姐手執匕首暈倒在地,但她拿刀不是要殺害她的父親,而是為了保護他。”
“保護他,”吉爾德嚴肅地重復道,“誰要殺他?”
“是我!”秘書答道。
艾麗斯瞪眼看著他,流露出復雜而迷惑的眼神。接著她低聲說道:“無論怎么說,我很高興你表現得那么勇敢。”
“上樓來,”帕特里克·羅伊斯沉重地說道,“我將把這次罪惡事件的全過程展示給你們看。”
閣樓是秘書的私人居室(地方很小,卻住著這樣一位高大的隱士),屋子里確實有暴力事件發生過的痕跡。在屋中央的地板上,扔著一支大號的左輪手槍,左側滾倒著一個威士忌酒瓶,瓶口開著但酒還沒有倒光。小桌子的桌布給人柔成了一團,還有一截繩子,跟死者身上的很像,繞上窗戶掛在外面。壁爐架上的兩個花瓶都已打成碎片,地毯上也有一個碎花瓶。
“我當時喝醉了。”羅伊斯說道。這個先前痛擊仆人的人現在有些像一個初次犯罪的小孩那樣,顯得十分痛苦。
“你們都認識我,”他喉嚨發干,繼續說道,“每個人都知道我的故事是怎樣開始的,那就還是像開始那樣結束好了。我曾經被稱為一個聰明人,也許還是一個幸福的人。阿姆斯特朗先生從一個小酒館里挽救了我殘余的頭腦和身體。他一直對我很好,可憐的家伙!但他就是不肯讓我和艾麗斯結婚。人們總是以為他這人夠仁至義盡的了,你們可以得出你們自己的結論,這方面我就不必細細講述了。角落里是我喝了半瓶的威士忌,地毯上是我的沒有子彈的手槍。尸體上發現的繩子是從我的箱子里拿出來的,也是從我的窗子里扔出去的。你們不必叫偵探來查詢我的悲劇下場,它在這世界上只不過是一棵再普通不過的雜草而已。我把自己送上了絞刑架。上帝啊,我受夠了。”
警官做了一個十分細微的手勢,警察們分頭向這個高大的秘書包圍上去,想把他拷上帶走。但在他們正要毫不引人注目地開始行動時,他們或多或少地被布朗神父的動作給嚇壞了。神父趴在門道口的地毯上,似乎在進行一種不甚莊重的祈禱。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對其所能造成的社會形象毫不在意。當他抬起他那張明亮的圓臉,朝人群望去時,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四足動物,長著一顆戲劇化了的人頭。
“我說,”神父溫和地說道,“事實上并非完全如此,你們都知道,一開始你們說找不到武器。但是現在我們找到了很多,有殺人的刀子,有捆綁用的繩子,有射殺致命的手槍,等等,然而,死者卻是跌出窗外,摔斷脖子而亡的!這不劃算,很不經濟。”神父說著在地上搖起了頭,像馬吃草一樣。
吉爾德警官十分嚴肅地張開了嘴,但還沒來得及說話,地板上這個古怪的人又抬起頭來說道:
“現在有三件極其不可能成立的事情:首先是地板上的子彈洞,六粒子彈射了進去。為什么有人會朝地毯上開槍?一個喝醉了酒的人會向敵人的頭部開槍,打死那個向他咧嘴笑的家伙。他不會跟自己的腳過不去,不會給自己套上不合邏輯的拖鞋。還有就是繩子。”他的手指點完了地毯之后,又重新放回了口袋。但他人還是繼續不為所動地跪在地上。“一個人要在醉到什么樣的程度下,才會在試圖把繩子套到別人脖子上時,結果卻又繞到了別人的腿上?無論如何,羅伊斯不會醉成那個樣子。不然他現在應該睡得跟死豬一樣。還有,最最明顯的是威士忌酒瓶。你們認為,一個飲酒狂會去搶威士忌瓶子,搶到后卻又把它輕輕滾到墻角落里,讓酒灑潑一半剩下一半,會嗎?我看任何一個飲酒狂都不可能這樣做。”
布朗神父笨拙地爬了起來,語重心長地對自稱罪犯的羅伊斯說道:“我很抱歉,親愛的先生,你講的故事實在是分文不值。”
“先生,”艾麗斯·阿姆斯特朗低聲對神父說道,“我能單獨跟您談一會兒嗎?”
這一要求迫使神父走了出去。在另一個房間里,他還沒開口說話,艾麗斯便以奇特的尖銳聲音說道:“您是個聰明人,您在盡量幫助帕特里克。但我知道,這沒用。這整個的事件內部十分黑暗。您發現得越多,對我所愛的那個可憐人就越是不利。”
“為什么?”神父問道,兩眼鎮靜地盯著她。
“因為,”她同樣以鎮靜的口吻回答說,“我親眼看見他殺了人。”
“哦!”布朗毫不動容地說道,“他是怎么殺的?”
“我當時在他們隔壁的房間里,”她解釋道,“兩扇門都關著。突然我聽到一種聲音,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一種聲音。說的是‘天吶,天吶,天吶,’一遍又一遍的,然后門被槍聲震動起來。我把兩扇門打開,發現滿屋子彌漫著硝煙,這時槍又響了第三聲,就見瘋狂的帕特里克手里握著冒煙的槍,而且是親眼看見他開的最后一槍。然后他跳過去,和我那害怕死而緊緊抓住窗臺的父親扭打起來。帕特里克想把繞在父親頭上的繩子捆起來,但繩子在搏斗中從肩頭滑到了腳上,最后系緊在一條腿上。帕特里克像瘋子一樣拖繩子。我從地板上抓起一把刀子,沖到他們中間,設法割斷了繩子,隨后我便人事不醒了。”
“我明白了,”布朗神父答道,說話聲音十分沉著,“謝謝你!”
艾麗斯回憶完之后,頓時便垮了下來。神父僵直著身子走進隔壁房間,見吉爾德、梅爾頓正單獨同羅伊斯在一起,羅伊斯戴著手銬坐在椅子上。布朗神父神色謙恭地對警官說:“我可以在您面前對犯人講幾句話嗎?還有,能不能把這可笑的手銬去掉一會兒?”
“他是個很有力氣的人,”梅爾頓降低聲音說,“為什么你想把他的手銬脫掉?”
“為什么?我想,”神父頗為謙卑地說,“也許我會很榮幸地跟他握握手。”
兩名偵探對視了一下,布朗神父又對羅伊斯說道:“您為什么不告訴他們呢,先生?”坐在椅子上的人搖了搖蓬亂的頭,神父很不耐煩地轉過身來。
“那么就由我來告訴他們,”他說道,“一個人的個人生活比他在公眾環境中的聲譽更重要。我現在準備挽救活人,讓死人自己去料理自己吧!”
他走到毀滅命運的窗戶邊,眨著眼朝外面望去,同時繼續說道:“我曾經說過,在這個案子里,有很多兇器,但死亡卻只有一次。我現在來告訴你們,它們并不都是兇器,并未用來造成死亡。所有這些可怕的兇器,這繩索、這帶血的刀子、還有這手槍,都只是奇怪的,充滿同情的工具。它們不是要用來殺死他,而是要拯救他。”
“拯救他?”吉爾德重復道,“從誰的手里拯救他?”
“從他自己的手里,”布朗神父說道,“因為他是一個自殺狂。”
“什么?”梅爾頓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快樂的信仰—;”
“這是一種殘酷的信仰,”神父說道,眼睛繼續向窗外望去,“為什么沒有讓他像他先前的父輩一樣哭一下?他的計劃形成了,他的偉大觀點變得冷酷起來。隱藏在那快樂的面具之后的是一個無神論者的空洞的頭腦。最后,為了保持他的興奮度,他又開始像很久以前那樣酗酒。但是,對于一個絕對禁酒者來說,酒仍然是十分恐怖的。他幻想并期待著出現他警告別人時的精神恐怖情景。這種期待長期占據著阿姆斯特朗的心靈,終于,今天早上,他又陷入了這樣的精神境況。他坐在這里,大叫大嚷,說他在地獄里,聲音十分狂亂,以致連他的女兒都弄不清楚他是瘋狂地想死。由于瘋狂,他在他身邊布置下了各種死亡的方式—;一根絞繩、朋友的左輪手槍、一把匕首。這樣的場景正好遇上羅伊斯從旁經過,于是這位秘書馬上撲過去挽救他。他把刀子扔到了身后的地毯上,抓起手槍,由于沒有時間去卸掉子彈,他便一槍又一槍地把子彈射在了地板上。但自殺者又發現了另一種死亡方式,于是便向窗戶外沖了過去。這時挽救者只有一件事可做—;拿著繩子跑到他的身后并系住他的手腳。然而正當這個時節,那個不幸的姑娘跑了進來,誤會了這場爭斗,只是一個勁地要把她的父親放開。首先她用刀子割傷了羅伊斯的指關節,造成這件事情中的血就是從這人身上流出來的。當然,你們應該注意到了,他擊中仆人的臉時,留下了血印,可為什么只是留下了血印,卻沒有傷痕?可憐的姑娘在自己昏厥之前,卻成功地放開了自己的父親,于是那瘋狂的父親便越過窗戶,縱身投入了一個永恒的世界。”
長長的一段沉默。最后,吉爾德給秘書打開手銬的金屬聲仿佛從十分遙遠深邃的地方傳來,慢慢地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寂。吉爾德對羅伊斯說道:“我認為您早就應該告訴我們真相,先生。您和年輕女士的生命比阿姆斯特朗的死亡通知來得更加重要。”
“令人瞠目結舌的死亡通知,”羅伊斯粗暴地叫道,“難道您不明白,根本就不應該告訴她這些真相?”
“不讓她知道什么?”梅爾頓問道。
“嗨,是她殺了她的父親,你這傻瓜!”對方吼道,“要不是她,他可能現在還活著。她知道了這點一定會瘋的!”
“不,我認為不會這樣,”布朗神父拿起自己的帽子說道,“我認為我應當告訴她真相。即使是最狠心的惡棍也不會像罪惡感那樣摧殘生命。無論怎樣,我認為你們兩個現在都應當快活起來。好了,我得回去了。”
當神父快走到刮風的草地上時,一位從海格特來的仆人攔住他說:“驗尸官來了,訊問這就要開始了呢。”
“我得回去,”布朗神父說道,“很抱歉不能留下來聽審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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