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快飲者（3）

　　“啊，除你之外，還沒有人把懷疑點轉(zhuǎn)移到蘇格蘭人身上。”

　　“是嗎？”布朗神父帶著一種寬有沉著的態(tài)度，“你昨天談到瘋子，并說只有瘋子狂人能殺人得手。昨天就在這間酒吧沙龍里，我倆有幸見識了一次當(dāng)今世界最大、最喧囂、而且是最愚蠢的瘋子狂人大聚會。如果說執(zhí)迷于某種信念的狂人就能殺人得手，那么要在昨天包括那個穆斯林在內(nèi)的那群瘋子狂人中找一個兇手，我首推我的同事，戒酒主義者、尊敬的布萊斯瓊牧師。正如我告訴你的，他那個可怕的牛奶杯就和那個神秘的威士忌一同放在了吧臺上。”

　　“所以你認為和這件命案有關(guān)，”格林伍德警督迷惑地瞪大了眼睛，“我真不知道你說這話是不是當(dāng)真？”

　　就在警督審視著神父臉上那不可捉摸的表情時，叮叮叮……吧臺里面的電話刺耳地響起來。警督揭起吧臺擋板，快步來到里間，拿起話筒。他聽了一會，“啊”地叫了一聲，這不是在呵斥對方，而是失去自控的驚喜；接著他更專心地聽著，間或突然插上幾句：“好，是的，……趕快來，如果可能把他帶來，干得好！……祝賀你們。”

　　格林伍德警督容光煥發(fā)地回到外面休息間，端端正正地坐下，雙手整齊地放在雙膝上，看著他的朋友說道：

　　“布朗神父，你真神了，好像在其他人知道他是人之前你就知道他是兇手了。在一大堆線索當(dāng)中，他既不能歸為人證，也不能歸為物證，只是一個混亂不解的謎；旅館中沒有人見過他，清潔小工也不敢肯定有這么一個人，他僅僅是一個影子，還是用一個多余的臟酒杯推論出來的。可我們找到了他，他就是我們想要的人。”

　　布朗神父忽地站立起來，像一個面臨危險的人神經(jīng)質(zhì)地抓起了有關(guān)拉格列的文件，就是那些對于傳記作家來講至關(guān)重要的材料。他的雙眼直直射向他的朋友，這讓格林伍德想起他應(yīng)該趕緊進一步有所說明。

　　“是的，我們抓到了那個快飲者。他確實很快，逃起來像水銀一般。我們的人恰好在他去奧克勒釣魚的路上堵住了他。就是他，完全正確。就是那個和拉格列妻子通奸的蘇格蘭土地商，也就是那個在這間酒吧里喝了威士忌，隨后又乘火車去了愛丁堡的那個家伙。然而，除了你誰也沒察覺到這件事。”

　　“呃……我的意思是……”神父語調(diào)顯得有些茫然。他的話被旅館外面?zhèn)鱽淼母赂麓筌囓堔A聲所打斷。兩三個警察和警士進屋來，把個吧臺一時擠得滿滿的。其中一個受到警督的邀請后坐下，一下就撲拉懶散一大堆，看上去又高興，又疲憊。他用敬佩的眼光注視著布朗神父。

　　“兇手抓住了，先生，是的，抓住了。我知道他是個兇手，因為我差點沒被他干掉。我以前也抓過不少兇徒，可沒有一個能趕上他。他踢在我的小肚子上，腿像馬蹄一樣狠，還幾乎從我們五個人的手中跑掉。警督先生，這次這個可真是一個殺人犯。”

　　“他人在哪兒？”布朗神父盯著他問道。

　　“銬在外面的大車里。如果你們明智的話，現(xiàn)在就讓他呆在那里。”

　　布朗神父軟軟地癱在了一張椅子里，手里那些被搞得皺巴巴的紙片像雪花一樣散落下來，或飛或滑地鋪了一地板。他的臉部，他的身體一下子軟得像一個泄了氣的氣球。

　　“噢，噢……”他不斷地重復(fù)道，看來言語不足以表達他的激動，“噢，噢，我再次成功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你再次抓到了罪犯……”警督才剛開口就被神父打斷了，后者的聲音就像汽水瓶被打開時那樣清脆。

　　“我的意思是這種事總是要發(fā)生。我總是竭力表達我的本意，可大家的理解總要超過我的本意。”

　　“究竟又怎么了？”格林伍德警督沮喪得突然大叫起來。

　　“哎，我說的話，”神父的聲音有氣無力，話本身也是無可奈何，“我說的話，大家總是超越我本身的含義去加以理解。一次我看見一面破鏡子，就說道，‘出事了。’有人立即就回答了，‘是的，出事了。兩個人斗毆，一個跑進了花園。’還有諸如此類的事。我所不明白的是我所說的‘出事了’和他們所說的‘兩個人斗毆’并非指的是同一件事呀。我敢說我懂得古老邏輯學(xué)，哦，就和這兒發(fā)生的情況一樣。你們?nèi)寄敲纯隙ㄗサ降倪@個人就是殺人犯，可我并沒有說他是兇手，我只是說他是我們要的人。的確如此，我非常地需要他！我急迫地需要他！作為整個可怕謀殺案中我們尚未獲得的證人。”

　　警察們擰緊了眉頭，呆呆地望著布朗神父，像是一群聽眾，在辯論中跟不上突然轉(zhuǎn)變了的話題。神父繼續(xù)把他的分析演繹下去。

　　“當(dāng)我首次進入那空無一人的酒吧間，或者說是沙龍的時候，我就知道太僻靜是這家旅店的毛病，給人單獨呆的機會太多。換句話說，就是缺乏證人。我們只知道我們進來時經(jīng)理和酒吧招待都不在，可是他們什么時候又在呢？有多大的可能能制定出一張誰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的時間表呢？不行，因為整個事情由于缺乏證人而無法著手。我寧愿設(shè)想在我們進入之前，有酒吧招待或是任何其他人在吧臺后，否則那個蘇格蘭人怎么能叫上一杯威士忌呢？這人當(dāng)然不是在我們之后到的。在弄確實究竟是誰、在什么具體的時間曾呆在酒吧里之前，我們不可能詢問是否有人在拉格列先生的櫻桃白蘭地中投了毒。現(xiàn)在我請你們別計較剛才我跟你們打的啞謎，再去幫我一個忙。我希望你們把昨天當(dāng)時在酒吧里的人都集中起來，除非那個穆斯林已經(jīng)回去，否則我想全都能找到。然后去把那可憐的蘇格蘭人的手銬打開，把他帶到這里來，讓他告訴我們究竟是誰給他斟上的威士忌？當(dāng)時誰在吧臺后？誰又在沙龍里？等等其它的情況。他是唯一可提供整個作案時間證據(jù)的人。我完全沒有理由懷疑他的證詞。”

　　“可是請注意了，老兄，”格林伍德警督試圖提醒道，“這樣做又會把旅店的老板牽纏進來。我想你是同意經(jīng)理不是兇手的。那你是指酒吧招待，還是其他什么呢？”

　　“我可不敢保證，”神父面部毫無表情，“我可不敢保證經(jīng)理就沒有問題，我也不敢保證酒吧招待沒有問題。我想經(jīng)理即使不是直接的謀殺者，也可能是一個陰謀的策劃者之一。但有一件事我敢肯定，確實有一個獨立的證人，而且他可能知道點什么。這就是我為什么讓你的人盡一切的努力，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帶回來的原因。”

　　昨天酒吧里的當(dāng)事人被全部召集到了一起，神秘的蘇格蘭人被帶到了大家的面前。確實是一個可怕的人物：高個子、紅頭發(fā)、一張刀斧劈成、輪廓分明的長臉；頭上戴著高地人的厚呢帽，身上披著蘇格蘭式披風(fēng)，腳下跨著沉重的大步。他態(tài)度憎惡倒是情有可原，可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屬于那種不惜使用武力來拒捕的人物。說他與脾氣暴烈的拉格列動過老拳一點不會讓你感到意外，逮捕他的警察說他是一個典型的暴力殺人犯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阿貝爾郡一位受尊敬的農(nóng)民，名叫詹姆斯·格蘭特。然而不知怎么的，不僅布朗神父，就連格林伍德警督這樣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精明人很快就相信格蘭特的暴力更多是出自于無辜者的憤怒，而不是惡性的拒捕。

　　“格蘭特先生，”格林伍德警督摒棄了多余的解釋，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瑧B(tài)度彬彬有禮，“我們想從你那里得到的僅僅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證據(jù)而已。我為你所遭受的誤解深表歉意，可我相信你樂意為正義效勞。我相信你是在約五時三十分，酒吧開門后進來的，而且要了一杯威士忌。我們想知道那時在酒吧里的是什么人，是酒吧招待、經(jīng)理、還是其他人？你看看屋里的這些人，告訴我那個曾經(jīng)為你服過務(wù)的招待是否在場？”

　　“當(dāng)然在場，”格蘭特狡黠的眼光掃視一遍后，露出一臉獰笑，“到哪里我都能認出他，他高大得太招人眼。這樣的個子在服務(wù)員里能有多少？”

　　警督的眼光犀利堅定、問聲不斷、語氣單調(diào)；神父的臉毫無表情；其他人的臉上陰云密布。酒吧招待的個子并不高，談不上招人眼；而旅店經(jīng)理毫無疑問只有一個不及格的個頭。

　　“我們僅想讓你認出那個給你敬酒的招待，”警督語氣非常地平靜，“我們當(dāng)然知道他，只是我們想讓你獨立地證實一下。你是說……”他的聲音突然中斷了。

　　“噢，他在那里，不會有錯，”蘇格蘭人有點厭倦地說道，并用手指一指。這一指，旅行推銷員中的佼佼者，高大的朱克先生蹦了起來，像頭揚鼻長鳴的公象。三個警察像撲向獵物的獵狗一樣，閃電般地抓住了他。

　　“哦，這一切都很簡單，”布朗神父事后對他的警督朋友說道，“正如我告訴你的，一踏進這空曠的酒吧間，我首先想到的是：如果吧臺沒人留神照料，你、我、任何人都可暢通無阻地掀開擋板，進入吧臺，然后從容地在任何一瓶顧客將飲用的瓶中投毒。當(dāng)然，真正的投毒者也許會像朱克那樣，僅用下了毒的瓶子換回一個普通的瓶子，一眨眼的工夫就成。由于朱克本來就是酒的推銷員，因此，隨身帶瓶型號相同、又做了手腳的櫻桃白蘭地真是太容易了。當(dāng)然，這得具備一個條件，其實是一個相當(dāng)普通的條件。在酒吧里，要想在眾多人喝的啤酒和威士忌中投毒幾乎是很難下手的，這樣會死很多人，麻煩就惹大了。但是，當(dāng)某一個人因為只喝某種特殊的酒而聞名時，比如說櫻桃白蘭地，一種少有人喝的酒，要毒死他就像在他家里下毒一樣。不同之處只是更安全一些，因為事實上所有的懷疑都會指向旅館，或者某個和旅館有瓜葛的人身上；即使有人意識到顧客也可能作案，但從上百個可能出入酒吧的顧客中找到兇手的確切罪證又是件談何容易的事啊。這真是人類有史以來的最隱秘、最容易脫身的謀殺方法。”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兇手對拉格列先生下手呢？”他的朋友問道。

　　布朗神父站起身，表情嚴肅地收集起剛才因一時激動而散落在地上的紙片。

　　“可以提醒你注意即將發(fā)表的拉格列先生的傳記嗎？”神父半開玩笑地說道，“或者注意他昨天下午在這里講的話，就在這個酒吧間里。他說他要揭露一樁有關(guān)這個旅館經(jīng)營方式的丑聞。這是校普通的旅店老板和推銷員之間達成的腐敗協(xié)議，老板秘密地收取好處費，推銷員就可以在這一地區(qū)進行壟斷的酒類銷售。這家旅店酒吧連酒類公司的專賣商店也不是，卻與推銷員勾結(jié)，盡干著損害顧客利益的事情。如被拉格列先生揭露出來，這可是件違法的事情。于是，當(dāng)酒吧和往常一樣空曠時，足智多謀的朱克就抓緊時間進來換了瓶子。不巧那位穿披風(fēng)的蘇格蘭人匆匆闖進來要喝威士忌。朱克知道他唯一的機會就是裝成酒吧招待，為顧客斟酒。幸好格蘭特先生僅僅是進來‘快飲一杯’。”

　　“如果從一開始你就從這空酒吧里嗅出點什么異味，我以為你有十分敏銳的嗅覺，”格林伍德警督評論道，“一開始你就懷疑到朱克嗎？”

　　“哦，他聽起來很闊氣，”布朗神父含糊其詞地說道，“你知道那種聲音。當(dāng)時我就問自己那人干嗎這么闊氣，而其他誠實的君子們都還很寒酸。后來看見他胸前那個亮閃閃的大號胸針時，我想我就知道這人是一個騙子。”

　　“你說那胸針是個假貨？”格林伍德警督懷疑地問道。

　　“哦，不，正因為它是個地道的真東西。”布朗神父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