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繼續著他的沉默,然后又突如其來地說,“這個魔鬼是誰,是亨克大夫?”
“聽口氣,你好像認為他就是魔鬼,”普林根微微笑著,“我喜歡別人這么想,在處理這類事上,他享有與你相當的聲望。不過這些榮譽多半都是他在印度時贏得的。他在那里研究什么幻術,但也許他對這里的情況不太了解。他個子矮小,皮膚黃黑,還跛著一條腿。疑神疑鬼是他的特點,不過,處理起這類事來他倒好像頗有一些經驗。到如今我也不太清楚他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問題,除非是那個可能知道這些怪事真相的人自己出了問題。”
教授心情沉重地站起來給布朗神父掛電話,把約定的共進午餐改為晚餐,這樣他才可能騰出空來,怞身去見那位安哥拉印第安人醫生。打完電話,他又重新坐下,燃起一支雪茄,再次陷入那種莫測高深的沉思中。
晚餐時分,布朗神父如約趕到飯店。他在前廳坐下,細心地打量著四周的鏡子和郁郁蔥蔥的盆栽棕櫚科植物,雙腳交替地輕輕踏著腳后跟。
他已經知道了歐蓬兆教授下午的約會。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雷雨將近,黑壓壓地籠罩著玻璃和那些綠色植物,好像預示著會發生什么不期而遇而又久盼不至的事。有一陣子,他甚至懷疑教授不會來了。當教授終于出現時,所有的一切都明白無誤了,他的猜測不是憑空杜撰。教授眼露兇光,頭發蓬亂,他終于與普林根一道驅車回來了。他們去了輪敦北部的郊外,那里依然堆滿生活垃圾和公用廢棄物,到那里去,簡直就像是在探險。
在傍晚隆隆的雷聲中,教授顯得愈加憂郁了。不過,他們還是找到了那棟房子。盡管在縱橫交錯的房群間,那所房子仍然顯得有點特別。他們查實了那塊清楚地刻有J·I亨克的銅制門牌,但他們并沒有找到J·I亨克本人。
他們像夢游患者一樣下意識地四處尋找,只找到了一間普通的會客室。那本預示著不祥的書就放在桌子上,好像有人讀過;在遠處,一扇后門被沖開了,通向花園的陡峭小徑上,印著幾個模糊的腳印。小徑很陡,跛腳的人不可能如此輕松地往上奔跑,可這的確是一個瘸子奔跑時留下的腳印。
在那僅存的幾個腳印中,有類似為治療跛足而特制的靴子踩出來的形狀怪異的不規則印跡。然后又是兩個那種靴子踩出來的,像是單足跳躍時留下的單腳印,此外便什么也沒有了。除了能看出亨克先生已經讀了“圣言”并已遭致厄運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有關他的東西了。
兩人走進覆蓋著棕櫚科植物的入口,突然,普林根像手指被灼傷了一樣,猛地將書扔在一張小桌子上。
布朗神父認真地審視著,書的封面上有兩行用潦草的字體寫的詩句:
他們窺視了書中的內容,
飄蕩的恐懼將他們掠走。
后來,神父又發現,在詩的下面還分別用希臘語、拉丁語和法語寫著相同的警示。
在極度緊張后,教授和普林根顯得精疲力竭,神志恍惚,他們都本能地想找些飲料喝,于是,教授叫侍者端來了一些雞尾酒。
“我希望你能與我們共進晚餐。”歐蓬兆教授對教士說道。
普林根先生友善地搖了搖頭:“請原諒,我想找個地方獨自再好好想想這本書和這一連串的事,不知我能用一會兒你的辦公室嗎?只用一個小時。”
“我拿不準辦公室是否已鎖上了。”教授有些吃驚地說。
“你忘了窗玻璃上有一個洞嗎?”普林根笑了笑,前所未有的咧大了嘴,然后就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中。
“真是一個奇怪透頂的家伙!”教授皺起了眉頭。
他驚奇地發現,此刻布朗神父正與端酒的侍者閑聊。很明顯,話題涉及到了侍者最隱秘的私事,因為他們談到一個剛剛脫離危險的嬰兒。教授略帶驚異地加入了評論,渴望知道神父是怎樣認識這個人的。
“哦,我每隔兩三個月就要來這兒吃一頓晚餐,所以我有與他交談的機會。”神父淡淡地解釋道。
教授自己每星期大概要來這里吃四五次晚餐,但卻從未想到過要與侍者交談。教授正沉思著,突然傳來一陣尖厲的電話鈴聲,接著有人傳喚他接電話。電話里是普林根的聲音,音調十分低沉,根本就是從灌木林般濃密的絡腮胡子中發出來的,光聽聲音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教授”,那聲音說,“我不能再呆在這兒了,我要去尋找我自己。我現在就在你的辦公室,書就擺在我面前,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兒,現在就算我對你說再見了。不,別勸我,這沒好處,你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及時趕來,我現在已經打開了這本書,我……”
教授覺得自己像是聽到了一種使人毛骨悚然的震顫的、然而卻幾乎沒有發出聲響的碰撞聲。他一遍又一遍地大叫著普林根的名字,然而沒有回音。他掛上聽筒,很快又恢復了一位優秀學者應有的風度,重新鎮定下來,以一種近乎于絕望的冷靜走回餐桌,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就像是在敘述降神會上的那些不成氣候的小把戲一樣,以平靜的語氣原原本本地向神父描述了這個令人不可思議的恐怖的故事。
“已經有五個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每一個人都非同尋常。最令我不安的是我的雇員貝里奇,他可以說是最安分守己的人了。可恰恰為此,他卻失蹤了,真是奇怪透頂。”
“不錯,貝里奇的所作所為的確太奇怪了,”布朗神父回答道,“他一向做事認真,總是小心翼翼地不使辦公室的工作與自己的個人興趣相混淆。不過他在家里卻是一個相當幽默的人,可這點卻幾乎無人知曉……”
“貝里奇!幽默?”教授叫了起來,“你到底在說什么?你認識他嗎?”
“哦,不認識,”布朗神父又漫不經心地說,“就像你說我認識那位侍者一樣,我常在你的辦公室里等你下班,當然就只能同那個可憐的貝里奇一起打發時間嘍。他簡直就是一張‘卡片’,我記得有一次他對我說他喜歡收集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就像那些收藏家將自己收集到的一些破爛當做珍寶一樣。你知道那個關于一個女人收集破爛的老故事嗎?”
“我不太清楚你究竟在說什么,”歐蓬兆不解地說道,“我從不知道我會如此忽視一個人,就算我的雇員是個怪人,那也無法解釋發生在他身上的事,當然更無法解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
“其他人?”神父大惑不解地問。
教授瞪大雙眼直視神父,用對孩子講話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
“已經有五個人失蹤了,我親愛的神父。”
“我親愛的歐蓬兆教授,根本就沒有人失蹤!”
布朗神父不慌不忙地看著他的對象,以同樣沉穩的語氣回敬了他。教授固執地堅持讓神父重述一遍剛才說過的話,于是神父又斬釘截鐵地說道:“根本就沒有人失蹤。”
沉默了一會兒后,他又補充道:“我認為最難辦的事就是使人相信零加零再加零等于零了。很多事情只要串聯在一起就變得神乎其神,可人們卻往往相信這些最令人不可思議的事。難怪麥克佩斯會相信三個巫婆講的那三句話,他自己很清楚第一句話的意思,而最后一句話的含意他就只能自己推敲了。但對你來說,這第二句話最含糊不清。”
第二位說:萬福麥克佩斯,祝福你,考特爵士。
第三位說:萬福麥克佩斯,萬歲未來的國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并沒有親眼看見任何人消失,沒看見船上的那個人消失,也沒有看見帳篷里的人消失,所有這些都是普林根先生說的。我現在不想跟你討論他說過什么,但你必須承認,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你的雇員消失,你是絕不會相信普林根的話的。正如麥克佩斯如果不是驗證了自已被晉封為考特爵士,他也永遠不會相信自己會成為國王。”
“這話不錯,”教授緩緩地點頭表示贊同,“但是當這一切都被證明是事實以后,還能懷疑什么呢?你說我自己什么也沒有看見,但是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我自己的雇員沒了蹤影,貝里奇他失蹤了。”
“貝里奇沒有失蹤,他還在。”布朗神父說。
“你說‘他還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根本就不曾消失,相反地,他出現了。”
歐蓬兆云里霧里地凝望著他的朋友,神父又繼續說:“他出現在你的辦公室里,裝扮成一個長著濃密的紅胡須,穿戴一件滑稽斗篷,領扣一直扣齊脖頸的人,并自稱為普林根。由于你平常從未留意過你的雇員,所以盡管他的化裝簡單拙劣,你卻仍然沒有認出他來。”
“確實如此。”教授悶聲應道。
“你能對警察描述出他的長相特征嗎?”布朗神父問,“你大概只知道他臉刮得干干凈凈,戴一副有色眼鏡,只要他摘下眼鏡,就比任何化裝都能迷惑人。你從未看見過他那雙充滿笑意的愉快的眼睛,當然就更不了解他的思想。他準備好了那本荒唐書及所需道具,然后沉著、冷靜地打碎玻璃,貼上胡子,穿上斗篷,從容不迫地走進你的辦公室。他知道你從未認真地打量過他。”
“可是,他為什么要耍這種鬼把戲來玩弄我呢?”歐蓬兆尋問道。
“為什么?因為你有生以來從未正眼瞧過他。”布朗神父微微彎起手指,做出一種像是要敲打桌子的手勢,“你管他叫‘計算的機器’,事實上你也是把他當做機器來使用的。你甚至發現不了就連一個陌生人閑逛進你的辦公室里都能發現的東西。只需五分鐘的閑聊我就發現他很有個性,行為古怪,了解你的觀點和理論并具有與你相同的認識那些‘行為不軌’的人的能力。難道你就不明白他渴望向你證明,你無法認出自己的雇員嗎?他所有的觀念都很荒唐,比如說收集破爛。你真的不知道那個花錢買了兩樣完全無用的東西的婦人的故事嗎?他買下了一位老醫生的銅牌和一只木制假肢。你那位富有想象力的雇員利用這些創造了那個不同尋常的亨克大夫的形象。虛構威爾士的故事當然就更簡單了,他把銅牌釘在了自家的大門上……”
“你是說那棟我們前去尋找的,遠離此地的房子是貝里奇自己的家?”
“你以前知道他住哪兒—;或他家的地址嗎?”神父反問道,“你看,你不認為我是在毫不客氣地批評你和你的所作所為嗎?你是真理的奴隸,你知道,我從未如此不留情面地批評過你。當你夸夸其談時,你已被眾多的騙子看穿了。不要整天只盯著那些所謂的騙子,只肯在他們身上下功夫,分點精力去與誠實的人打打交道—;比如那位侍者,只需要花很少一點力氣。”
“貝里奇現在在哪兒呢?”教授沉默了好大一陣子后問。
“我敢肯定,他就在你的辦公室里,事實上,就在那位普林相先生翻閱那本恐怖的小冊子并慢慢消失在虛無縹緲中時,他就回到了你的辦公室。”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隨后,歐蓬兆教授大笑起來,這是發自一個偉大得已經對日常瑣事視而不見的偉人的笑。然后,他突然又說:
“我的確是自作自受。我竟然沒有留意到自己身邊的助手。但你必須承認,當這一連串的恐怖事件相繼發生時,的確會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你難道真的對那樣一本可怕書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嗎?”
“哦,這個嘛,我一拿起書就翻開了它,里面全是白頁。你看,我一點也不迷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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