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結婚時知道你并不愛我。我了解艾希禮的事,這一點你也明白。不過我那時很傻,滿以為還能叫你愛我呢。你就笑吧,如果高興的話,可那時我真想照顧你,寵愛你,凡你想要的東西都給你。我要跟你結婚,保護你,讓你憑自己的高興隨心所欲處理一切事物————就像我對邦妮那樣。思嘉,你也確實奮斗了一番。我比誰都清楚你經歷了哪些艱難,因此我想要你休息一下,讓我來為你奮斗。我要你去玩,像個孩子似的————何況你本來就是個孩子,一個勇敢的、時常擔驚受怕的、剛強的孩子。我想你至今還是個孩子。只有一個孩子才會這樣頑固,這樣感覺遲鈍。"他的聲音平靜而疲倦,不過其中有某種東西引起了思嘉隱約的回憶。她曾經有一次聽到過這樣一種聲音,那是在她生活中面臨另外某個危機的時候。可是在什么地方呢?這是一個面對著自己和世界的,沒有感覺、沒有畏縮、也沒有希望的男人的聲音。
怎么————怎么————那是艾希禮,在塔拉農場寒風冽的果園里,用一種疲倦而平靜的聲音談論人生和影子戲,那最后判決般的口氣比絕望的痛苦還要嚴重呢。如同那時艾希禮的聲音曾使她對一些無法理解的事物懼怕得不寒而栗那樣,現在瑞德的聲音使她的心下往下沉。他的聲音,他的態度,比他所說的話的內容更加令她不安,讓她明白她剛才那種喜悅興奮的心情是為時過早了。她覺得事情有些不妙,非常不妙。
那到底是什么問題,她還不清楚,只得絕望地聽著,凝望著他黝黑的面孔,但愿能聽到使這種恐怕最終消釋的下文。
"事情很明顯,我們倆是天生的一對。我明明是你的那些相識中惟一既了解你的底細又還能愛你的人————我知道你為什么殘酷、貪婪和無所顧忌,跟我一樣。我愛你,我決定冒這個風險。我想艾希禮會從你心中漸漸消失的。可是,"他聳了聳肩膀,"我用盡了一切辦法都毫無結果,而我還是很愛你,思嘉,只要你給我機會,我就會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時能盡量做的那樣,親切而溫柔地愛你。但是我不能讓你知道,因為你知道了便會認為我軟弱可欺,用我的愛來對付我。而且,艾希禮一直在那里。這逼得我快要發瘋了。我不能每天晚上跟你面對面坐著吃飯,因為知道你心里希望坐在我這個座位上的是艾希禮。同樣,在晚上我也無法抱著你睡覺————不過,現在已經無關緊要了。現在我才覺得奇怪,為什么要那樣自討苦吃呢。總之,那么一來,我就只好到貝爾那里去了。在那里可以得到某種卑下的慰藉,因為總算是跟一個女人在一起,而她又那樣衷地愛你,尊敬你,把你當作一個很好的上等人————盡管她是沒有文化的妓女。這使我的虛榮心得到寬慰。而你卻從來不怎么會安慰人呢。親愛的。""唔,瑞德。……"思嘉一聽到貝爾的名字便惱怒了,忍不住想插嘴,但瑞德擺擺手制止了她,自己繼續說下去。
"然后,到那天晚上,我把你抱上樓去————當時我想————我希望————我懷著那么大的希望,以致第二天早晨我連見都不敢見你,生怕我被誤解,而你實際上并不愛我。我十分擔心你會嘲笑我,所以跑到外面喝醉了。我回來時還渾身顫抖呢,那時只要你哪怕出來迎接我一下,給我一點表示,我想我是會跟下去吻你的腳的,可是你并沒有那樣做。""唔,不過瑞德,那時我確實很想要你,可是你卻那么別扭!我真想要你啊!我想————是的,當我一明白自己愛你時,就應該是那樣的呀。至于艾希禮————從那以后我就再沒有對艾希禮感到有什么興趣了。可是那時你真別扭,所以我————""唔,好了,"瑞德說。"看來我們是抱著彼此相反的看法了,是不是?不過現在已經無關緊要。我只想告訴你,免得你老是納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你那次生病,倒完全是我的過錯,我站在你的房門口,希望你叫我,可是你卻沒有叫,于是我感到自己太傻了,反正一切都完了。"他停了停,眼睛越過她看著更遠的地方,就像艾希禮時常做的那樣,仿佛遠處有他看不見的什么東西。而她只能默默無言地看著他那張沉默的臉。
"不過,那時候邦妮還在,我覺得事情畢竟還是有希望的。我喜歡把邦妮當作你,好像你又成了一個沒有戰爭和貧困折磨的小姑娘。她真像你,那么任性,那么勇敢快樂,興致勃勃,我可以寵愛她,嬌慣她————就像我要寵愛你一樣。可是她有一點跟你不一樣————她愛我。于是我很欣慰能夠把你所不要的愛拿來給她。……等到她一走,就把一切都帶走了。"思嘉突然感到很為他難過,難過得連她自己的悲傷,以及因不了解他說這些話的用意而感到的恐懼,全都忘了。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替別人感到難過而不同時輕視這個人,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另一個人呢。她能夠了解他的精明狡詐————跟她自己的那么相像,以及他因為生怕碰壁而不肯承認自己的愛那樣一種頑固的自尊心。
"哎,親愛的,"她走上前去說,希望他會伸出雙臂把她拉過去抱在膝上。"親愛的,我的確對不起你,但是我會全部補償你的!我們會過得很愉快,因為我們已經彼此了解,而且————瑞德————看著我,瑞德!我們還可以————還可以再要孩子————不像邦妮,而是————""不,謝謝你了,"瑞德說,仿佛拒絕一片面包似的。"我不想象自己的心去作第三次冒險了。""瑞德,別這樣說話嘛,唔,我怎么說才能讓你明白呢?我已經告訴你我多么對不起————"
"親愛的,你真是個孩子。你以為只要說一聲'對不起',多年來的過錯和傷害就能補償,就能從心上抹掉,毒液就能從舊的傷口消除干凈。……把我這塊手帕拿去,思嘉。在你一生無論哪個危機關頭,我從沒見過你有一條手帕呢。"她接過手帕,擦了擦鼻子,然后坐下。看來很顯然,他是不會摟抱她的。她開始清醒地意識到,他所說的關于愛她的話,實際上毫無意義。那已經是你陳年舊事,可他還在盯著它,仿佛他從沒經歷過呢。這倒是令人吃驚的。他用一種近乎親切的態度看著她,眼里流露出沉思的神色。
"你多大年紀了,親愛的?你從來不肯告訴我。""二十八歲,"她沉悶地回答,因手帕捂在嘴上顯得悶聲悶氣的。
"這年紀不算大嘛。你得到整個世界卻丟掉了靈魂時,還很年輕呢,是不是?別害怕。我不是說因為你跟艾希禮的事,你將被打入地獄,受到懲罰。我這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罷了。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一直想要的是兩樣東西。一是要艾希禮,二是盡量賺錢好任意踐踏這個世界。好,你現在已經夠富裕了,可以對這個世界呼三喝四,而且也得到了艾希禮,如果你還要他的話。可是如今看來,似乎這一切還不夠吧。"她感到害怕,但并非由于想起了地獄的懲罰。她是在思忖:"我的靈魂其實就是瑞德,可是我快要失掉他了。而一旦失掉他,別的東西就無關緊要了。不,不論是朋友或金錢————或任何東西,都無關緊要。只要有他,我哪怕再一次受窮也不在乎。不,我不在乎再一次挨凍,甚至餓肚子。但是,他不可能真是那個意思————啊,他決不可能!"于是,她擦擦眼睛,萬分焦急地說:"瑞德,既然你曾經那樣愛過我,你總該給我留下點什么吧?""我從中只發現還有兩樣東西留下來,那是你最憎恨的兩樣東西————憐憫和一種奇怪的慈悲心。"憐憫!慈悲!"啊,我的天哪,"她絕望地想,什么都行,除了憐憫和慈悲。每當她對別人懷有這兩種情感時,必然有輕視跟它們相連在一起。難道他也在輕視她了?只要不是這樣,什么都心甘情愿呢。哪怕是戰爭時期那種冷酷的嘲諷,哪怕是促使他那天夜里抱她上樓的病狂勁兒,抓傷她身體的那些粗暴的手指,或者,她如今才明白是掩藏著熱愛的那種拖長聲調的帶刺的話————所有這些,都比輕視好多了。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有這種與他本人無關的慈悲心,可是它明明在他臉上流露出來!
"那么————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已經徹底把它毀了————你再也不愛我了?""是這樣。""可是————可是我愛你呢,"她固執地說,好像是個孩子,她依然覺得只要說出自己的期望就能實現那個希望似的。
"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她急忙抬起頭來,看看這句話背后有沒有玩笑的意味,但是沒有。他是在簡捷地說明一個事實。不過這個事實她還是不愿意接受————不能接受。她用那雙翹翹的,眼睛看著他,眼里燃燒著絕望而固執的神情,同時她那柔潤的臉頰忽然板起來,使得一個像杰拉爾德那樣頑強的下顎格外突出了。
"別犯傻了,瑞德!我能使————"
他揚起一只手裝出驚嚇的樣子,兩道黑眉也聳成新月形,完全是過去那個譏諷人的模樣。
"別顯得這樣堅定吧,思嘉!我被你嚇壞了。我看你是在盤算著把你對艾希禮的狂熱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來,可是我害怕喪失我的意志自由和平靜呢。不,思嘉,我不愿意像倒霉的艾希禮那樣被人追捕。況且,我馬上就要走了。"她的下顎在哆嗦了,她急忙咬緊牙關讓它鎮定下來。要走?不,無論如何不能走!沒有他生活怎么過呢?除了瑞德,所有對她關系重大的人都離開她了。他不能走。可是,怎么樣才能把他留住呢?她無法改變他那顆冰冷的心,也駁不回那些冷漠無情的話呀!
"我就要走了。你從馬里塔回來的時候我就準備告訴你的。""你要拋棄我?""用不著裝扮成一副棄婦的模樣嘛,思嘉,這角色對你很不合適。那么我看,你是不想離婚甚至分居了?好吧,那我就盡可能多回來走走,免得別人說閑話。""什么閑話不閑話!"她惡狠狠地說。"我要的是你。要走就帶我一起走!""不行,"他說,口氣十分堅決,仿佛毫無商量的余地。剎時間她幾乎要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了。她幾乎要倒在地上,蹬著腳跟叫罵起來了。好在她畢竟還有一點自尊心和常識,才克制自己。她想,如果我那樣做,他只會輕視,或者干脆袖手旁觀。我決不能哭鬧;我也決不起求。我決不做任何叫他輕視的事,他很尊重我,哪怕————哪怕他不愛我也罷。
她抬起下巴,強作鎮靜地問:
"你要到哪里去?"
他回答時眼中隱約流露出贊許的光采。
"也許去英國————或者巴黎。但也可能先到查爾斯頓,想辦法同我家里的人和解一下。""可是你恨他們呢!我聽你常常嘲笑他們,并且————"他聳聳肩膀。
"我還在嘲笑————不過我已經流浪得夠了,思嘉。我都四十五歲了————一個人到了這個年齡,應該開始珍惜他年輕時輕易拋棄的那些東西。比如家庭的和睦,名譽和安定,扎得很深的根基等等————啊,不!我并不是在悔過,我對于自己做過的事從不悔恨。我已經好好享受過一陣子————那么美好的日子,現在已開始有點膩煩,想改變一下了。不,我從沒打算要改變自己身上的瑕疵以外的東西。不過,我也想學學我看慣了的某些外表的東西,那些很令人厭煩但在社會上卻很受尊敬的東西————不過我的寶貝兒,這些都是別人所有的,而不是我自己的————那就是紳士們生活中那種安逸尊嚴的風度,以及舊時代溫文雅的美德。我以前過日子的時候,并不懂得這些東西中潛在的魅力呢————"思嘉再一次回憶起塔拉農場果園里的情景,那天艾希禮眼中的神色跟現在瑞德眼中的完全一樣。艾希禮說的那些話如今清清楚楚就在她耳邊,好像仍是他而不是瑞德在說似的。
她記起了艾希禮話中的只言片語,便像鸚鵡學舌一般引用道:"它富有魅力————像古希臘藝術那樣,是圓滿的、完整的和勻稱的。"瑞德厲聲問她:"你怎么說這個?這正是我的意思呢。""這是————這是艾希禮從前談到舊時代的時候說過的。"他聳了聳肩膀,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了。
"總是艾希禮,"他說完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接下去。
"思嘉,等到你四十五歲的時候,你也許會懂得我這些話的意思,那時你可能也對這種假裝的文雅、虛偽的禮貌和廉價的感情感到膩煩了。不過我還有點懷疑。我想你是會永遠只注意外表不重視實質的。反正我活不到那個時候,看不到你究竟怎樣了。而且,我也不想等那么久呢。我對這一點就是不感興趣。我要到舊的城鎮和鄉村里去尋找,那里一定還殘留著時代的某些風貌。我現在有懷舊的傷感情緒。亞特蘭大對我來說實在太生澀太新穎了。""你別說了,"思嘉猛地喊道。他說的那些話她幾乎沒有聽見。她心里當然一點都沒有接受。可是她明白,不論她有多大的耐性,也實在忍受不了他那毫無情意的單調聲音了。
他只好打住,困惑不解地望著她。
"那么,你懂得我的意思了,是嗎?"他邊問邊站起身來。
她把兩只手伸到他面前,手心朝上,這是一個古老的祈求姿勢,同時她的全部感情也完全流露在她臉上了。
"不,"她喊道。"我唯一懂得的是你不愛我,并且你要走!
唔,親愛的,你要是走了,我怎么辦呢?"他遲疑了一會,仿佛在琢磨究竟一個善意的謊言是不是終久比說實話更合乎人情。然后他聳了聳肩膀。
"思嘉,我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片碎片,把它們湊合在一起,然后對自己說這個修補好了的東西跟新的完全一樣。一樣東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寧愿記住它最好時的模樣,而不想把它修補好。然后終生看著那些碎了的地方。也許,假如我還年輕一點————"他嘆了一口氣。"可是我已經這么大年紀了,不能相信那種純屬感情的說法,說是一切可以從頭開始。我這么大年紀了,不能終生背著謊言的重負在貌似體面的幻滅中過日子。我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同時又對你撒謊,而且我決不能欺騙自己。就是現在,我也不能對你說假話啊!我是很想關心你今后的情況的,可是我不能那樣做。"他暗暗吸了一口氣,然后輕松而溫柔地說:"親愛的,我一切都不管了。"她默默地望著他上樓,感到嗓子里痛得厲害,仿佛要窒息了。隨著樓上穿堂里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她覺得這世界上對她關系重大的最后一個人也不復存在了。她此時才明白,任何情感或理智上的力量都已無法使那個冷酷的頭腦改變它的判決。她此時才明白,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盡管有的說得那么輕松。她明白這些,是因為她感覺到了他身上那種堅強不屈、毫不妥協的品質————所有這些品質她都從艾希禮身上尋找過,可是從沒找到。
她對她所愛過的兩個男人哪一個都不了解,因此到頭來兩個都失掉了。現在她才恍惚認識到,假如她當初了解艾希禮,她是決不會愛他的;而假如她了解了瑞德,她就無論如何不會失掉他了。于是她陷入了絕望的迷惘之中,不知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一個人是她真正了解的。
此刻她心里是一片恍恍惚惚的麻木,她依據期的經驗懂得,這種麻木會很快變為劇痛,就像肌肉被外科醫生的手術刀突然切開時,最初一剎那是沒有感覺的,接著才開始劇痛起來。
"我現在不去想它。"她暗自思忖,準備使用那個老法寶。
"我要是現在來想失掉他的事,那就會痛苦得發瘋呢。還是明天再想吧。""可是,"她的心在喊叫,它丟掉那個法寶,開始痛起來了,"我不能讓他走!一定會有辦法的!""我現在不想它,"她又說,說得很響,試著把痛苦推往腦后,或找個什么東西把它擋祝"我要————怎么,我要回塔拉去,明天就走,"這樣,她的精神又稍稍振作起來了。
她曾經懷著驚恐和沮喪的心情回到塔拉去過,后來在它的庇護下恢復了,又堅強地武裝起來,重新投入戰斗。凡是她以前做過的,無論怎樣————請上帝保佑,她能夠再來一次!
至于怎么做,她還不清楚。她現在不打算考慮這些。她唯一需要的是有個歇息的空間來熬受痛苦,有個寧靜的地方來舔她的傷口,有個避難所來計劃下一個戰役。她一想到塔拉就似乎有一只溫柔而冷靜的手在悄悄撫摩她的心似的。她看得見那幢雪白發亮的房子在秋天轉紅的樹葉掩映中向她招手歡迎,她感覺得到鄉下黃昏時的寧靜氣氛像祝禱時的幸福感一樣籠罩在她周圍,感覺得到落在廣袤的綠白相映的棉花田里的露水,看得見跌宕起伏的丘陵上那些赤裸的紅土地和郁郁蔥蔥的松樹。
她從這幅圖景中受到了鼓舞,內心了隱隱地感到寬慰,因此心頭的痛苦和悔恨也減輕了一些。她站了一會,回憶著一些細小的東西,如通向塔拉的那條翠松夾道的林蔭道,那一排排與白粉墻相映襯的茉莉花叢,以及在窗口氣拂著的簾幔嬤嬤一定在那里。她突然迫切地想見嬤嬤了,就像她小時候需要她那樣,需要她那寬闊的胸膛,讓她好把自己的頭伏在上面,需要她那粗糙的大手來撫摩她的頭發。嬤嬤,這個與舊時代相連的最后一個環節啊!
她具有她的家族那種不承認失敗的精神,即使失敗就擺在眼前。如今就憑這種精神,她把下巴高高翹起。她能夠讓瑞德回來。她知道她能夠。世界上沒有哪個男人她無法得到,只要她下定決心就是了。
"我明天回塔拉再去想吧。那時我就經受得住一切了。明天,我會想出一個辦法把他弄回來。畢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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