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主人嚴肅地說:“請你們讓他放心,無論怎樣,他都會擁有這城堡、爵位、土地和金錢。對此安排,將會只有一點點秘密條件。除此之外,在任何情況下,無論他干了何事,無論我的評價如何,只要我還活著,我的決定都不會改變。”
律師一直洗耳恭聽著,這時,他吃驚地盯著城堡主人,說:
“難道他—#8212;”
“我是一個離群索居的隱士,”馬斯格雷說,“也是這筆財產的守護者。犬子曾經干過一件卑鄙之至的事。他簡直不是人,更談不上是紳士了。他犯下了世上最可惡的罪行。你們可記得,當客人馬米龍欲與之握手時,道格拉斯說的話嗎?”
“記得。”布朗神父說。
“我的城堡從頭到底都是國王恩賜的,”馬斯格雷說,“而道格拉斯的手卻是他自己的。”
說完,他把迷惑不解的客人們領回房間。
“希望你們輕松一下。”他以同樣平穩的口氣說,“如果兩位今天走不了,我愿留諸位在寒舍過一夜。”
“謝謝您,約翰爵士。”神父呆呆地說,“不過,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城堡主人說:“那么,我即刻派人放下吊橋。”不一會兒,那笨重的老古董就像磨坊一樣,嘎吱嘎吱的聲音充滿整個城堡。雖然有點土氣,可這次卻很成功。他們已發現自己站在護城河的另一邊了。
格蘭白突然吃驚地問:“他兒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布朗神父對此沒有回答。但是,當他們的汽車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叫格雷斯通的小鎮,并在一個叫七星飯店的酒店里住下時,律師驚訝地得知,神父打算不往前走了。換句話說,他要留下來。
“我不能就這么走了。”神父一本正經地說,“我不需要汽車。當然,你可以把它開走。你的問題解決了,很簡單,現在就看你們公司能不能答應小馬斯格雷的請求了。但是,我的問題還沒解決。我還不知道他能否做貝蒂的丈夫。我必須查個明白,是他真地干了什么惡毒的事情,還是那老怪物自己在胡編亂造。”
律師反問道:“你想查他,怎么不跟蹤他,反而待在這他根本不會來的偏僻的酒店里?”
神父說:“我跟蹤他有什么用?在證券大街上跟蹤一個時髦青年,問他:‘請原諒,請問你是否犯下了一個毫無人性的罪行?’這管用嗎?他能犯罪,肯定也會抵賴。何況我們一點兒也不知他的罪行是什么。只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罪行,也許只有他能揭露他。現在,我就去接近這個人。”
神父果真去接近那位古怪的爵士了,而且還不止一次地跟他碰面。碰面時,他們雙方都很客氣。爵士雖然年逾古稀,可精力仍舊旺盛。他喜歡散步,鎮上、鄉間小路上經常可見他的身影。就在神父他們到達小鎮的當天,布朗神父從酒店出來,來到一個鋪滿石子的農貿市場,正好看見一個黑色的高貴身影從郵局方向大步走來。他穿著精心縫制的黑色西裝,在強烈的陽光下,他那強悍的臉龐、滿頭的銀發、黝黑的眉毛和修長的臉頰更加引人注目。他很有一點亨利·歐文或其他知名演員的風度。除了頭上的白發,他的整個身影和臉龐都顯得很有生氣,手里的拐杖更像拿在手中的一根棍子。他客氣地跟神父打招呼,并毫不忌諱舊話重提。
“看來,你對犬子還有興趣。可你見不著他了。他剛剛出國。在你面前,我要說是逃出國去了。”他冷冷地說。
“沒錯,我還對他有興趣。”神父認真地看著他說。
“有一個我從不認識的叫格魯夫的人一直纏著我,想知道他的行蹤。”約翰爵士說,“我剛給他拍了封電報,告訴他,據我所知,他現在在里加的某處。真麻煩,我昨天就來過一趟,可晚了五分鐘,郵局關門了。你們還要在此待很久嗎?希望再次光臨寒舍。”
當神父跟律師談起和老馬斯格雷在鎮上相遇時的情景,律師更加迷惑,也更加好奇。
“馬斯格雷上尉為啥要出逃?”他問,“那些追蹤他的人是誰?到底誰是格魯夫?”
“我還不能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布朗神父答道,“也許,他的神秘罪行已經曝光。我猜,那些人在勒索他。我可以回答你的第三個問題。畫廊里那個黃頭發的胖女人就是格魯夫夫人,后面那位是她丈夫。”
第二天,布朗神父疲憊不堪地回到他們住的房間。他像朝圣者卸下包袱一樣扔下隨身攜帶的雨傘。看起來他很壓抑,這在查案時是常有的。那不是失敗,而是成功的壓抑。
“簡直令人吃驚。”他悶聲悶氣地說,“我早就該猜到的。在我走進那個房間,見到那些東西時,我就該猜到的。”
格蘭白連忙問:“當你看到什么的時候?”
布朗神父回答說:“當我看到那套盔甲的時候。”
一段長長的沉默。律師只是盯著神父。神父又開始說道:“前幾天,我還在教導我甥女,世上有兩種人會獨自發笑。要么是最好的好人,要么是最壞的壞人。瞧,他要么在跟天主開玩笑,要么在和魔鬼開玩笑。不管怎樣,他有個內心世界。世上真有和魔鬼開玩笑的人,如果無人可以信賴,他就不在乎無人知曉這個玩笑。這玩笑本身極其邪惡,這就足夠了。”
“可你在說些什么呀?”格蘭白問道,“你說的是誰?是誰在和撒旦開玩笑?”
布朗神父可怕地笑著,望著他說:“哈,這就是那個玩笑。”
又是一陣沉默。可這次卻不是空泛的,而是充滿厚重壓抑的沉默。他們似乎即將沖破黑暗,見到曙光。布朗神父雙手放在桌上,呆呆地說:
“我查過馬斯格雷的家族史。他們是健康、長壽的一族。沒什么意外的話,我看你得等上很久才拿得到你的錢。”
律師說:“對此,我們有準備。老爵士已快八十了。雖然他還四處走動,飯店里的人甚至開玩笑,說他會永生不死。可不管怎樣,我們總不會無限期地等下去吧。”
布朗神父猛地站起來,他很少有這種動作的。他手撐著桌子,傾過身子,看著朋友的臉,低沉而興奮地說:“正是這樣。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他怎么死?何時死?”
格蘭白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神父的聲音從漸漸暗下來的房間里傳來。他說:“我是說,我知道詹姆斯·馬斯格雷的罪行了。”
他的聲音很冷靜。格蘭白忍不住驚了一下。他小聲地又問了一個問題。
“真是驚世之罪呵。”布朗神父說,“至少,許多民族都會這么看。早在遠古時代,如果有誰犯下這種罪孽,他就會被趕出部落,甚至處以極刑。無論怎樣,我知道小馬斯格雷都干了些什么,也知道他為什么會這么干。”
“他都干了些什么?”律師追問道。
“他犯了殺父之罪。”神父回答。
這次,是律師站了起來。他皺著眉頭,望著桌子的另一邊。“可他父親還在古堡里。”他尖聲說道。
神父卻說:“不,他父親在護城河里。我真傻,當我看到那盔甲時,就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可我當時卻想不出來。你還記得那房間的樣子嗎?它是不是布置得很精心?壁爐兩邊的墻上,分別掛著二把交叉的戰斧。左面墻上有一個蘇格蘭盾,右面墻上也有一個。壁爐的一邊站著一套盔甲,而另一邊卻空著。我不相信,這樣精心布置使房間如此對稱的人會忽略這點。肯定還有一套盔甲。可它在哪兒去了呢?”
神父頓了頓,又客觀地說道:“想到這點,你會感到,這樣殺人真是太妙了。它還最終解決了怎么處置尸體的問題。尸體可以放在那套盔甲里幾個小時,甚至幾天,而不會被走來走去的仆人察覺,直到兇手在漆黑的夜晚將它拖出去沉入護城河里。他甚至連吊橋都用不著過。兇手真會掩人耳目。尸體在死水里早晚會腐爛,變成一具裝在十四世紀盔甲里的骷髏。在一個羊城堡的護城河里發現一具骷髏不會引起多大轟動。沒人會去調查,查也查不出什么。當你笑我在找稀有植物時,我就得到證實。那確實是很有意味的稀罕物。請原諒,我開個玩笑。在干爽的河堤上,我見到一雙很深的腳印。我感覺此人要么本身很重,要么扛著一件很沉的東西。另外,當我像貓一樣做我那優美的跳河表演時,我又得到一個啟發。”
“我腦子很亂。”格蘭白說,“不過,我開始有點明白這場噩夢了。你又得到一個什么啟發?”
布朗神父說:“今天在郵局,我證實了爵士昨天對我講的話。他說前一天,他在郵局關門時到過那里—#8212;那就是說,他到郵局去剛好是我們到達的那天,而且正好是我們到達的那一時刻。你還不明白嗎?當我們叫門時,他正在城堡外面。當我們在等吊橋時,他剛好回來。所以我們才等了那么久。明白這點后,我就覺得有些事情很蹊蹺。”
律師急忙問:“什么事?”
“一個快八十歲的老人能走路。”布朗神父說,“他可以走很遠的路,在鄉間小道上閑逛。可這般年紀的人不可能跳過河。他會比我還跳得糟。但是,如果爵士回來時我們正在等吊橋,他一定會和我們一樣—#8212;也就是說,他也是跳過來的—#8212;因為吊橋是后來才放下的。吊橋那么快就被修好,我猜,他是故意怠慢我們。不過,這沒啥。當我想起一個滿頭白發的身影跳過護城河時,我就一下子明白,那老人是一個青年假扮的。這下你明白了吧?”
格蘭白慢慢說道:“你是說,那可愛的青年殺了自己的父親,把尸體藏在盔甲里,又把它拋到護城河里,然后,再假扮成自己父親的樣子?”
“碰巧他們長得十分相像。”神父說,“從他們家族的那些畫像可以看出,他們一家長得很像。你說他把自己裝扮起來,從某種意義上講,每個人的穿著都是一種裝扮。老人用假發裝扮,青年用外國胡子裝扮自己。當把胡子剃掉,在平頭上戴頂假發,再略微化化妝,他就和他父親沒什么區別了。現在,你肯定明白,他為什么會如此慷慨,要用汽車送你來這里,因為他已在頭天夜里乘火車先走一步,他先你而至,殺人、裝扮,等著和你談判。”
格蘭白若有所思,他說:“噢?談判!你的意思是,真正的爵士會是另一種談法?”
布朗神父說:“他肯定會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上尉一分錢也拿不到。那陰謀雖然有點怪誕可怕,卻是阻止爵士這么回答你的唯一途徑。希望你能欣賞那家伙的機智。他把什么都告訴了你,真是一箭雙雕。他被無賴的俄國人勒索,要是在戰爭時期,我會懷疑他通敵。他一下子擺脫了他們,還讓他們盲目地追到里加。但最精彩的是,他一方面承認兒子是財產的當然繼承人,另一方面又大罵他不是人。你看出來了嗎?他這樣做,既可以把事情安頓好,又可以為將來出現的問題埋下伏筆。”
格蘭白說:“我有好幾個問題,你指什么?”
“我是指,兒子雖然繼承了家產,但父子倆卻再也不能相見,這會顯得很奇怪。爵士私下對兒子的咒罵使人覺得怪而不怪了。所以,那位紳士就剩下一件事了,即如何下手。”
格蘭白說:“我知道他是怎么下手的。”
布朗神父很茫然,他繼續心不在焉地說:“不僅僅是這些。他如此鐘情的這套辦法里還有許多東西。他以某一個人的身份告訴你另一個人殺了人。這讓他感到一種瘋狂的愉快。這就是我所說的罪惡的諷刺,與魔鬼開的玩笑。讓我來給你說一個反語吧。有時,魔鬼講真話,內心也歡喜。重要的是,他講真話的真正目的是要誤導別人。所以,他才這么喜歡假扮別人,故意把自己抹得一團黑。所以,我甥女聽見他在畫廊里獨自發笑。”
格蘭白突然回過神來。他大聲問:“你姐姐不是要你甥女和馬斯格雷訂婚嗎?我看是看中他的財富和地位了吧。”
布朗神父毫無表情地說:“是呵,我姐姐總是精于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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