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著,不知不覺已來到一處峻峭的懸崖。懸崖像飛鳥展開的翅膀,罩著下面陰森的窄道,從上投下恐怖的陰影。馬兒給嚇壞了,躑躅不前。車夫跳下車,于是牽著它們走,但是它們已經嚇得不聽使喚了。突然,一匹受驚的馬“呼啦”一聲前腳騰空而起,馬車一下子失去平衡,向一側猛烈傾斜,轉眼間“轟”地一聲往灌木叢里掉下去了。馬斯加里趕緊伸過手去把愛瑟爾抱住。她尖叫著,也緊緊地把他抱住了。馬斯加里觸電似的,不覺一陣眩暈,他想,活著也就為了這一刻。
就在馬車傾斜,四壁翻轉的瞬間,發生了更為驚險的一幕。老哈諾嘉,此前一直萎靡不振,突然騰了起來,往崖壁上一處空地跳去。在那瞬間,人們還以為他是企圖自殺呢,隨后便驚嘆他的明智之極了。馬斯加里原先一直覺得哈諾嘉先生不過如此而已,現在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果斷、敏捷和銳利的洞察力了。老哈諾嘉不偏不倚,正好跳到了一塊鋪有泥炭和三葉草的松軟空地上,甚至讓人疑心有人事先故意鋪設好了的。但是一車人也還幸運,除了看起來有點狼狽而外。他們掉下去的地方是一口大坑,長滿了鮮花和野草,像是一大塊凹下去的草地。或是像山巒的長袍上一個綠色的絨布口袋似的。所以除了一些小行李或者口袋里的一些小東西四處散落而外,他們幾乎都沒有受什么傷。馬車還陷在茂密的灌木林子里,而那些馬則痛苦地懸在斜坡邊。矮個子神父最先坐了起來,他木然地搔著腦袋,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弗蘭克·哈諾嘉聽見他自言自語:“怎么偏偏掉在這兒?”
神父瞥了瞥四周,一片狼藉。他找到了他那把笨重的雨傘。雨傘旁邊躺著頂寬邊斗篷,顯然那是從馬斯加里頭上掉下來的。神父在雨傘旁邊找到了一封信,他看了一眼收信人的地址,就把信交給老哈諾嘉了。在神父的另一邊,愛瑟爾小姐的遮陽帽半掩在草叢里,而在它的旁邊是一個奇怪的小瓶子;將近有兩英寸長。神父把它撿了起來,趁人不注意時迅速擰開瓶蓋,湊到鼻子邊嗅了一下,他的臉即刻轉為土灰色了。
“天哪!”他喃喃自語道,“這難道是她的?莫非她的悲痛已經降臨了?”他順勢把它放進了背心口袋里去了。“原諒我吧,天主!”他呢喃著,“我要看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神父面帶痛苦地看著愛瑟爾。此刻馬斯加里正把她從花叢中扶起來。他聽見馬斯加里略帶調皮地說道:“呵哈,我們掉進天國里來了,看,這就是天宮。但是只有神靈才能像我們這樣豎著掉下去的。”
愛瑟爾從那些花叢中站起來時分明顯得如此漂亮,如此高興。神父的疑慮開始動搖了。“說不定這瓶毒藥不是她的呢,”他想,“可能是馬斯加里的惡作劇吧。”
馬斯加里輕輕地把她扶起來,滑稽地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拔出刀來,把繃緊的韁繩砍斷了。那些馬兒于是掙扎著站了起來,不住地顫抖著。這時,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一個衣衫襤褸的曬得黝黑的人—#8212;那個車夫,從灌木叢里不聲不響地鉆了出來,手里牽著那幾匹馬的韁繩。在他的腰間,系著一把又寬又彎的怪刀。其余就沒有什么特別了,除了他那悄然的出現而外。馬斯加里問:“你想干什么?”他沒有回答。
馬斯加里轉過臉來,看著坑里的這群困惑的驚訝的臉。他突然覺察到另一個腰別短槍、同樣黝黑的衣衫襤褸的人正倚在坑下方的一塊巖石上,望著他們。馬斯加里一抬頭,便看見他們剛才摔下來的地方,四支卡賓槍的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們,還有四張棕色的臉以及四對一動不動的眼睛。
“是強盜!”馬斯加里叫起來,既興奮又害怕,“這個坑原來是個陷阱,伊若。你如果答應我先把那個車夫干掉,我想我們或許能殺出去。他們只有六個人。”
“可是,”伊若冷峻地站在那兒,兩只手插在口袋里,說道,“可是他是哈諾嘉先生的仆人呀。”
“還管那么多干嘛!把他干掉!”馬斯加里催促道,“他準是得了黑錢,想陷害他的主人。我們把愛瑟爾小姐夾在中間,沖過去!”
面對頭上的卡賓槍口,馬斯加里毫不畏懼,在野花草叢中艱難行進著。但是他繼而發現,除了小哈諾嘉外沒有人跟上來。他轉過身去,揮舞了一下短劍,示意其他人跟上。他看到伊若還叉著腿站在那兒沒動,兩只手依然放在口袋里。他的帶著挖苦神情的瘦臉在暮色里變得越來越長。
“馬斯加里!你覺得我是同學中的失敗者,是不是?”伊若說道,“你認為你才是成功者。可是我要說,我比你更成功,我在歷史上的地位比你的大。我一直在飾演著史詩,而你,只不過老在寫而已。”
“你瘋了!瞎說些什么!還不快點!”馬斯加里在前面吼道,“我們這位姑娘需要照顧,你卻在那兒發牢蚤,是不是還要我們三個大男人來幫你一把呀?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蒙塔諾。”伊若大聲而平靜地說道,“我就是那個強盜之王。歡迎來到我的避暑山莊,諸位!”
他正說著,灌木叢中又鉆出五個默不做聲的持槍歹徒,望著伊若,等候他的差遣。其中一個歹徒的手里拿著一大張紙樣的東西。
“這個美麗的小巢,是我們野餐的地方。”這位強盜導游說道,語氣依然那樣輕松,臉上還掛著陰險的微笑,“這個小巢和下面幾個洞袕一起,就是人們所說的強盜樂園。這是我在這些山上的主要據點。因為,—#8212;你們無疑已經注意到了—#8212;,這個地方不論是從上面的馬路或是下面的山谷都無法看見。這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而且不容易被發現。我在這里度過了大部分時光,當然也會在這里死去—#8212;如果警察居然跟到這里來了的話。我可不是那種至死抵抗的囚徒,我比他們明智,我會把最后一顆子彈留給自己。”
大家都靜靜地驚愕地看著他,惟獨布朗神父例外。他的手指撫弄著口袋里那個毒藥瓶,重重地舒了口氣。“謝天謝地!”他喃喃地說道,“這還差不多—#8212;這瓶毒藥當然是這個盜賊的。有了它,他就永遠不會被俘虜了,就像加圖一樣。”
此刻,這位強盜之王正以他那種禮貌的然而讓人不寒而栗的口吻繼續著他的演講。“現在只能由我來,”他說,“向你們—#8212;我的尊貴的客人—#8212;介紹一下我的條件。贖金,自然不用說了。實際上,這是我借以生存的義不容辭的責任。但即使是贖金也只適用于你們中的部分人。對于尊敬的布朗神父以及有名的希格諾·馬斯加里,我將在明天清早予以釋放,并親自護送出山。因為,—#8212;恕我直言—#8212;,詩人和教士從來就沒有什么錢。因此(既然不可能從他們身上撈到什么),讓我們借此機會向古典文學和神圣的教會表示我們誠摯的敬意吧!”
他暫時停了停,臉上帶著讓人恐怖的微笑。布朗神父神秘地向他眨巴了一陣眼睛,就又裝作仔細傾聽的樣子了。強盜之王從旁邊一嘍羅手里接過那張大紙,上下打量了一番,繼續說道,“我的其它意圖都已清楚地寫在這份布告上了。待會兒我就把它分發下去,然后在山谷里的每個村莊和十字路口張貼。在這里我就不再贅述了,待會兒你們自己會看到的。我的布告的主要內容就是:我首先宣布我已俘獲了英國百萬富翁和金融寡頭塞繆爾·哈諾嘉先生。其次我宣布在他身上發現了價值兩千英鎊的鈔票和證券,并說他已經把它們交給了我。那……現在我可不能在這事還未發生之前就向輕信的公眾宣布它已經發生了,因為這實在是不道義的事。我提議這事兒馬上就兌現。我提議老哈諾嘉先生現在就把口袋里那兩千英鎊給我。”
銀行家低垂著眼簾,看了看他。從他滿臉通紅看來,像是很生氣的樣子,但是看來是被嚇住了。馬車掉落時他那騰空一跳似乎已耗盡了他的精力。當馬斯加里和弗蘭克企圖大膽突破盜匪的包圍時,他垂頭喪氣的沒有動。現在,他那只顫抖的紅色的手極不情愿地朝胸前口袋里摸去,接著就把一疊紙和信封什么的都遞給了盜賊之王伊若。
“很好!”伊若說道,顯得很高興,“到目前為止,我們大家都很合作。為了盡早讓全意大利都知道這份布告,我還是繼續談我的條件吧。第三是關于贖金。我現在要求哈諾嘉的朋友們支付三千英鎊作為贖金。我想這肯定不算多,實際上,把他們的價值估計得這樣低實在是有點侮辱人家了。為了日后與這個富貴之家哪怕是一天的交往,誰不愿意付出三倍的價錢?對了,我還得告訴你們這張布告的末尾是一些法律術語,即如果屆時拿不到錢會發生什么后果之類的話。不過,女士們先生們,我在這兒生活得很好,有的吃有的喝有的怞有的住,非常舒適。再次歡迎各位光臨強盜樂園。”
這期間,又有嘍羅不斷加入進來,全都拿著卡賓槍,戴著臟兮兮的軟邊帽,滿臉狐疑。他們的數量之大,連馬斯加里也不得不承認,要想揮舞著刀劍就沖得出去幾乎不可能。他四下張望了一陣,見愛瑟爾已經跑到父親身邊,這會兒正在安慰他呢。她曾為父親的成就強烈地自豪過,現在她一樣強烈地愛著她的父親,甚至更強烈。或許是出于戀愛中人的愛屋及烏吧,馬斯加里對她的孝順充滿敬意了,但即刻被這些諸如此類的不抗爭給激怒了。他“嘭”地把劍插回劍鞘,生氣地走到堤坎邊,重重地坐了下來。布朗神父坐在離他一兩碼的地方。馬斯加里看著他,無名之火就涌上來了。
“這下可好了,”馬斯加里苦笑道,“他們該不會還以為我羅曼蒂克了吧?—#8212;我說,山上還會有強盜嗎?”
“也許有吧。”布朗神父沒有把握。
“什么?”馬斯加里生氣地問道。
“我是說—#8212;我搞不懂。”神父答道,“搞不懂伊若或蒙塔諾或—#8212;管他叫什么名字呢。導游服務生?這已讓我費解。要說是強盜吧,我就更搞不懂了。”
“此話怎講?”馬斯加里急切地問道,“圣母瑪利亞!我也是覺得這個人有些地方令人費解呀。”
“有三個地方我不明白。”布朗神父說道,“不過還是你自己來評判吧。首先我必須告訴你,幾天前我也在那家海邊餐館吃過飯。當時你們離開時,你和哈諾嘉小姐走在前面,有說有笑的。銀行家和導游服務生伊若走在后面,他們很少說話,即使有也是很小聲。沒想到我碰巧聽到了一句話。那是伊若說的,—#8212;‘是啊,讓她再高興一會兒吧。你知道那個打擊隨時都可能把她擊潰的。’老哈諾嘉聽了之后沒有回答。所以,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我當時因為沖動,就警告了她哥哥,說她可能有危險。我也說不清楚這危險到底是什么。我確實不知道。但是,如果伊若指的是這次被劫的事,那顯然說不通。因為,既然他一心想引老哈諾嘉入圈套,那他又何必警告他甚至明顯地暗示他會有危險?所以肯定不是指的這個。但如果不是,那又會是什么呢?這只有服務生和銀行家才知道了。唉!哈諾嘉小姐就會大難臨頭了。”
“哈諾嘉小姐?”馬斯加里騰地坐了起來,憤怒地說道,“你繼續講,繼續。”
“我所有的疑問都集中在這位強盜之王身上,”布朗神父沉思著繼續說道,“我的第二個疑問乃是:既然他本意是想勒索贖金,為什么老是強調他當場從這位銀行家的身上拿走了兩千英鎊?一點都看不出想要贖金的樣子,倒像是只為了他身上那點錢似的。但如果哈諾嘉的朋友們知道這些強盜貧窮而暴虐的話,他們就更有可能對他的生還不抱希望。然而在這里,‘掠奪’卻得到了強調甚至在布告中也被擺在了首要的位置。為什么伊若·蒙塔諾如此想要告訴整個歐洲:在他勒索這位銀行家之前已強行扒了他的腰包?”
“我想不出來,”馬斯加里撓了撓濃黑的頭發,似乎沒有弄明白,“或許你覺得在引導我,可實際上我越聽越糊涂了。但這位盜賊之王的第三個疑點會是什么呢?”
“第三個疑點,”布朗神父說道,仍然沉思著,“就是我們現在坐的這個堤坎。為什么這位盜賊之王把這里叫做他的主要據點,并稱之為強盜樂園呢?當然,這里確實軟綿綿的,掉下來也摔不壞,看起來也的確賞心說目的,有樂園的味道。然而正如他所說,這里不論從山頂上還是山谷里都看不見,因而是個藏身的好場所。但這里不是什么據點。這不可能是什么據點。如果說是,那也只能算是這里最容易攻破的據點。因為,實際上,這所謂的據點的上面就是一條穿越整個山脈的大路—#8212;警察最有可能經過的就是這條大路。真弄不明白,半個小時前,五條蹩腳的短槍居然就選擇在這兒把我們截獲了。可是只需四分之一個連的兵力就足以從懸崖上把他們擊潰的。不管這個奇怪的長滿花草的大坑到底是什么,但它絕不可能是什么據點。而是別的什么東西,有別的什么奇怪的用途和價格。不過這一點我就不明白了。這里倒更像是個天然的劇場或者演員休息室,或者什么浪漫喜劇演出臺,或者……”
神父滔滔不絕地講著。他的語氣真誠,然而在馬斯加里聽來漸漸單調乏味了。他已顯得不耐煩,但他的警覺的動物的直覺卻讓他聽到了山林中隱約傳來的異樣的聲響。這聲響非常的微弱,但是他敢發誓,晚風中確實夾雜著什么東西,像是馬蹄聲,以及嘈雜的依稀的叫喊聲。
這時,其實遠在幾位經驗較為不足的英國人感覺到這異樣的振動之前,蒙塔諾已跑到較高處的堤坎上,站在那被馬車破壞了的灌木叢里,靠著一棵樹,往他們來的那條路望去。他站在那里的樣子看起來真是丑陋:形狀怪異的帽檐軟軟地耷拉下來,那象征強盜之王的腰帶和短劍不停地搖晃著,而同時他那導游服務生的粗劣花呢上的塊塊補丁卻也異常刺眼地顯了出來。
不一會兒,他轉過茶青色的傲慢的臉來,做了一個手勢。眾嘍羅立即四處散開,一點也不顯得混亂,而是明顯地符合游擊戰術的規則。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去占據那條沿山而行的馬路,而是藏在馬路兩側的樹林子里,就像是藏在暗處觀察敵人的動靜一樣。遠處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大,開始震得馬路響了,可以清晰地聽見某個喊口令的聲音。嘍羅們顫抖著縮成一團,咒罵著,嘀咕著。晚風里開始蕩漾著少許金屬碰撞的聲響,那是摳動手槍扳機的聲響,是解下砍刀的聲響或刀鞘碰著石頭的聲響。漸漸地,來自兩個方向的嘈雜聲開始在大坑上面的馬路上匯集。樹枝折斷著,眾馬嘶鳴著,人聲鼎沸著。
“救援來啦!”馬斯加里興奮地叫了起來。他騰地站起身,揮舞著他那頂大斗篷,“警察就在上面!爭取自由、還擊匪徒的時刻到了!我們也來做一次強盜們的叛亂者吧!來,別什么都推給警察,在現代社會里那樣不負責任真是不應該。咱們從后面襲擊他們。現在,警察來救我們了。朋友們,來吧,也讓我們來幫一把!”
說著,馬斯加里扔掉了手里的斗篷,斗篷飄忽著掠過樹枝。他再一次拔出短劍來,朝上面那條馬路爬去。弗蘭克·哈諾嘉也跳了起來,提起左輪手槍,跑過來援助他。但是即刻被他父親那急躁不安的沙啞的聲音給叫住了。
“一切都完了,”老哈諾嘉哽咽著說道,“我命令你不要去介入!”
“但是,爸爸!”弗蘭克激動地說道,“這位意大利人已經帶頭了,難道你想讓人說笑話,說我們英國人膽小如鼠嗎?”
“沒用的,”老哈諾嘉說道,此刻劇烈地顫抖起來,“沒用的。我們只能聽天由命了。”
布朗神父看了看這位銀行家,然后本能地把手放在心臟處,但實際上是放在了那只裝有毒藥的瓶子上。他的臉上呈現出死亡將至的恐怖的光彩。
此刻,馬斯加里沒有停下來等待支援,他沖上了伊若所站的堤坎,照著他的肩膀就是狠狠一擊。盜賊之王伊若踉蹌著轉過身來,手里握著出鞘的短劍。馬斯加里什么也沒有說,呼哧就是一刀朝對方腦袋砍去,伊若趕緊揮刀擋。但在兩刀碰擊之時,盜賊之王每每故意不擊中馬斯加里,就這樣一邊打一邊還笑著。
“何必動刀動槍的,老小伙子?”伊若用活潑的意大利里語沖他說道,“這場該死的游戲很快就會結束啦。”
“虧你說得出來,混蛋!”馬斯加里喘息著,不覺越戰越勇了,“難道你所謂的勇猛也是假的,就像你誠實的品質一樣?”
“有關我的一切都是假的。”伊若輕松而愉快地答道,“我是個演員,如果說我個人有什么品質的話,那我也早就忘記了。我既不是真的導游服務生,也不是真的強盜,我只是一堆虛假的面具。不能因為這個就和我決斗吧?”
說著,他像孩子似的天真地笑了起來,背靠著馬路下面的斜坡,又恢復了他以前那種慣常的觀望態度了。
山崖下夜色漸漸變濃,要分辨出局勢發展的程度已不大容易。不過,依稀還看得清高個子警察駕著馬沖過困做一團的嘍羅們,而后者與其說是準備把這些來犯之敵殺掉,倒不如說是在蚤擾、嚇唬他們呢。這簡直就像是一群市民圍著警察,企圖阻止他們通行一樣。馬斯加里想不出更貼切的比喻來。而這就是末日將臨的強盜們最后的頑抗?馬斯加里困惑不解地轉動著雙眼。這時他感到肘部被人碰了一下,一看,是矮個子神父。布朗神父神情怪異地站在那里,就像戴著頂大帽子的小個子洛亞,指望別人來安慰他一兩句的。
“希格諾·馬斯加里,”神父說道,“在這場奇怪的危機中,任何過激的話都會得到天主的饒恕的。—#8212;或許你可以去做一件事,這樣你可以發揮更大的用處而又不用再去幫助那些警察,他們遲早會沖進來的。你會同意我這或許不恰當的建議的。你在乎那位姑娘嗎?我是說真的在乎她,想娶她,想做她的丈夫嗎?”
“是的。”馬斯加里堅定地答道。
“她在乎你嗎?”
“我想是的。”回答得也相當嚴肅。
“那就過去幫幫她吧,”教士說道,“為她獻出一切吧,為她獻出天和地—#8212;假如你有的話。時間已經不多了。”
“為什么?”詩人驚奇地問道。
“因為……”布朗神父答道,“因為她的末日就要來了。”
“胡說!什么也不會來,”馬斯加里爭辯道,“除了救援。”
“好吧,你快過去,”神父說道,“把她從末日邊上救回來吧。”
神父說話的當兒,山坡上傳來了灌木噼啪斷裂的聲響:潰逃的強盜們沖回來了。只見他們唰唰跳進身下的灌木林和厚草叢里,儼然一群被緊緊追趕的殘兵敗將。已經看得見騎在馬上的警察的高高的帽子穿過折斷的樹叢過來了。這時聽見一聲令下,隨后就是眾人下馬的聲響。一個灰白胡須的高個子警官,戴著頂高高翹起的警帽,手里拿著一張紙樣的東西出現在那個大坑的缺口處,那兒就是強盜樂園的大門。短暫的沉默。還是銀行家老哈諾嘉打破了沉默,不過是以一種很特殊的方式。他沙啞著嗓子,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似的,吼起來:“搶劫!我被搶劫了。”
“怎么啦,那是幾個小時以前的事了。”他的兒子弗蘭克驚訝地叫起來,“你不是被搶去了兩千英鎊嗎?”
“不是兩千英鎊,”銀行家說道,突然顯得可怕地鎮靜,“只是一個小瓶子。”
那位灰白胡須的警官闊步走在綠茵滿地的坑里了。他從盜賊之王的身邊走過,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撫摸又像是打擊似的,然后推了他一下,伊若于是搖晃起來。“你也會有麻煩的,”警官說道,“如果你玩這些把戲的話。”
在馬斯加里看來,這似乎不像是俘獲強盜之王的場面。這時,警官走到老哈諾嘉面前停了下來:“塞繆爾·哈諾嘉,我現在以法律的名義宣布逮捕你。因為你涉嫌貪污了赫爾—赫德斯菲爾德銀行的資金。”
這位大銀行家帶著一種奇怪的神情微微點了點頭,似乎想了一陣。還沒來得及別人插話,他已經轉過身子,一步踏在懸崖邊上了。接著,就像當初跳出馬車時的情形一樣,他縱身跳了起來。但是所不同的是,他這次不是跳到腳下的小塊草地上,而是跳到千英尺深的峽谷里,變成一堆尸骨了。
意大利警官對布朗神父充滿了憤恨,但也摻雜著不少敬意的成分。“他這次總算逃不掉了。”他說道,“這才是個大強盜,—#8212;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這么說。我想,他一生中最后的這次伎倆絕對是史無前例的。幾年前他挾帶公司的巨款逃到了意大利,然后出錢找了幾個人,假裝被強盜俘獲,以此來解釋那些錢以及他本人失蹤的原因。當時就引起了大多數警察的重視。但是幾年來,他還一直干著這種勾當,和這件案子差不多的勾當。他將是他的家庭的重大損失。”
馬斯加里攜著悲傷的愛瑟爾,準備離去。愛瑟爾緊緊拽著他,就像許多年后的情形那樣。此刻,他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伊若·蒙塔諾現在看來更覺親切了,馬斯加里微笑著握了他的手。“以后有什么打算?準備到哪里去呢?”馬斯加里回過頭來問道。
“伯明翰,”伊若答道,一邊吐著煙圈,“我難道沒有告訴你我是一個未來主義者嗎?如果說我還有什么信仰的話,那就是這些東西:變化、忙碌和每天早晨起來都有的新事物。我準備到曼徹斯特、利物浦、利茲、赫爾、赫德斯菲爾德、格拉斯哥、芝加哥—#8212;總之,去進步的、文明的、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地方!”
“總之,”馬斯加里笑著說道,“是去真正的強盜樂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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