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是真的,他留下了自己的絕筆,所以我想自殺是可以確立的。”休伯特夫人一面平靜地說,一面沿著坡地高傲孤獨地朝上走去。
布朗神父默默轉向亨利·桑迪,四個眼鏡片詢問般地相互對視著。后者稍微躊躇了一下,便自以為是地講了起來。“是的,您瞧,事實看來已經很清楚了。他是一個很好的游泳手,常常每天早晨套上浴衣到河里來泡一泡。那天他像往常一樣來到河邊,把浴衣留在了岸上;浴衣現在都還在那里。哦,他還留下了最后的話,說什么這是他最后的游泳,然后就去死,諸如此類的話。”
“他的話留在了哪里?”布朗神父問道。
“他把它們留在了懸浮在河面的樹枝上,我猜想那是他最后能抓住的東西,就在浴衣下面一點點的地方。您自己去看一看吧。”
布朗神父跑著下了最后的一段坡地,來到了河邊。他仔細地觀查著那棵蓬在河面上的樹,其枝葉差不多就擦到了水面。當然他從光滑的樹皮上看見了刻下的絕命書,十分的清晰:
“最后的一次游泳,然后只有一死。永別了!
休伯特·桑迪”
布朗神父審視的眼光慢慢地移回到了岸邊,直到落在了那一包紅黃相間,鑲有金流蘇的浴衣上。他拿起包,準備把它打開。幾乎與此同時,他意識到一個黑影閃過了他的視角;一個身材頗高的黑影從一棵樹溜向另一棵樹,似乎在跟隨桑迪夫人的蹤跡。神父毫不懷疑這就是夫人剛剛分手的同伴,而且他更確信這就是死者的秘書,魯勃特·雷先生。
“當然,這可能是決定去死后留下的遺言,”布朗神父一面說,一面繼續審視浴衣包。“我們都聽說過把情書刻在樹上;看來也有把絕命書刻在樹上的。”
“呃,我想浴衣口袋里一時找不到任何可寫的東西,”亨利述說了自己的見解,“在沒筆沒紙的情況下他自然就把遺言刻在了樹干上。”
“聽起來很像法國佬的做法,”神父對亨利的解釋頗為失望。“但是我不那樣認為。”一陣沉默之后,他的語氣有了一定的改變:
“實話實說了吧,我在想一個人即使有一大堆筆,幾大瓶墨水和幾令白紙,在特殊的情況下他也會在樹干上刻字的。”
亨利抬眼望著他,神態很吃驚,眼鏡歪架在他的獅鼻上。“您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劈頭問去。
“呃,”布朗神父緩緩地解釋道,“我并不是一定就指郵差遞送木頭上寫的信,或者為了給朋友寫個條,你把郵票貼在松樹上。事實上,一定得在特定的情況下,還得有特定的人,而且這人喜歡這種以樹為中心的交流。我再重復一遍,特定的情況,特定的人。正如詩歌里所唱的那樣:假如這世界是紙,大海是墨水;假如川流不息的河水是墨汁,樹林里的樹是鋼筆和蘸水筆……”
此時對于神父放蕩不羈的想象桑迪明顯地感到有點毛骨驚然,是因為他覺得神父的話不可理解,還是因為他剛剛開始對此有所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你瞧,”神父一面說,一面慢慢地將浴衣包翻了一個轉,“一個將死的人把遺言刻在樹上是不可能把字寫得清晰工整的。除非這人不是這個人,我的意思你還不明白—#8212;”
正細細地打量著浴衣包的神父縮回了手,似乎手指尖涌出了些紅糊糊的東西,兩人的臉都變白了些。
“血!”布朗神父叫出聲來;一時間,除了潺潺的流水聲外,四面一片寂靜。
亨利清了清喉嚨,擤了擤鼻子,弄出了些很不協調的聲音。然后他用嘶啞的聲音問道,“那是誰的血?”
“哦,是我的,”神父的臉色很嚴肅。
隔了一會他說道,“浴衣包里有一根別針,我被刺了一下。但是我不認為你能理解這一點……針尖……哦,我想通了。”他像一個孩子似地吮吸起自己的手指來。
“你瞧,”好長一陣沉默之后他又說道,“這浴衣是折疊好的,用別針別在了一起。沒人打開過它,至少在我挨刺之前沒人打開過它。簡單地說,休伯特·桑迪根本就沒穿過這件浴衣,他更不會在樹干上刻上遺言,把自己淹死在這條河里。”
斜架在亨利鼻子上的夾鼻鏡咔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但除此之外他可是驚得呆著木雞,一動也沒動。
布朗神父興高采烈地繼續往下講,“咱們又回到了剛才講的老題目,特定的人喜歡把自己的私人書信留在樹上,像印第安人和他們的象形文字。桑迪在死之前有十分足夠的時間,為什么他不能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給自己的妻子留下一張條子?或者可以這么說,為什么這另一個人不能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給他的妻子留下一張條子?這是因為如果他這樣做,他就不得不模仿其丈夫的字跡。現今這樣的事很危險,專家們追查得非常之緊。其實,本人也很難模仿自己的字跡,何況他人的。于是乎他在樹皮上刻下了遺言,全是大寫字母的。這可不是一場自殺,桑迪先生。如果一定要叫做什么的話,這是一場謀殺。”
身材高大的年輕亨利倏地站了起來,像一頭海怪,腳下的歐洲蕨和雜叢校也噼噼啪啪地彈射起來,接著他又蹲了下去,粗壯的脖子向前伸著。
“哦這個人不善于隱藏,”亨利說道,“可我有點懷疑這種事情的發生—#8212;你可以說,有長時間的預期吧。老實講,在這件事情上,對于這個家伙—#8212;對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可不會客氣。”
“你究竟指誰”神父問道,雙眼嚴肅地直視對方。
“我是說您挑明了這是一場謀殺,我想我可以告訴您誰是罪犯。”
亨利的講述斷斷續續,布朗神父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您告訴我人們有時把情書刻在樹上。事實上,這事咱們這里就有;這樹葉下面就刻有交織在一起的兩種花押字—#8212;我想您已經知道桑迪夫人早在她和我叔叔結婚之前就已經是這座莊園的繼承人了;打那時候起她和那花花公子的混帳秘書就結識了。我猜他們一起在這里幽會,在樹上刻下相愛的誓言。后來,這棵幽會的大樹又派了別的用場。”
“那他們一定是一對很可惡的人,”布朗神父插言道。
“難道可惡的人在歷史上或警方的案情錄上還少了嗎?”亨利有點激動地反問道。“難道不存在那些把愛情弄得比仇恨更可怕的情夫情婦嗎?難道您沒聽說過幫助瑪麗女皇謀害前夫的巴士威爾,以及所有那些有關情人的血腥傳奇嗎?”
“我當然知道巴士威爾的傳說,”神父回答道,“同時我也知道那太富有傳奇性了。當然,做丈夫的有時也有那樣被除掉的。隨便問問,尸體被弄到哪里去了?我是指他們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我認為他們淹死了他,然后把尸體扔進了河里,”年輕的亨利有些不耐煩地哼哼說道。
布朗神父若有所思地眨巴著眼睛,說道,“河流是想象出來的最好隱藏尸體的地方;也是真正尸體最難隱藏的地方。我是講,把尸體扔進了河,可能被大水沖進了大海這種說法理論上很容易被接受,但是如果你真的把它扔了進去,百分之九十九的結果是它不會被沖進大海里,而在某個地方被擱淺的機會是最大的。我想他們一定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來收拾尸體,否則可能已經被找尋到了。同時,如果有任何暴力的痕跡—#8212;”
“干嗎一定要找到尸體?”亨利有些不耐煩地問道,“難道他們在那棵罪惡的樹上刻下的東西還不能提供足夠的證據?”
“尸體是所有謀殺中最重要的證據,破案中十次有九次都得找到被藏匿的尸體。”
又是一陣沉寂,布朗神父繼續翻弄著紅色的浴衣,把它鋪開在陽光下的青草上。好一陣子他連頭也沒抬,可他已經意識到了這里的形勢有了新的變化,又有第三者加入,此時他正像花園里的一座雕像似地立著,一動也不動。
“順便問問,”神父放低了聲音,“你怎么想前幾天裝玻璃眼珠的那個小個子,就是給你可憐的叔叔帶來一封信的那個。我覺得你叔叔讀過信之后就面色不對;后來,在聽說自殺的消息時我并不覺得意外。那家伙是一個低級的私人偵探,但愿我猜錯了。”
“哦,他有可能是吧,”亨利的回答顯得有些遲疑,“家里面有時發生這種悲劇時,丈夫就雇傭有私人偵探,不是嗎?我想我叔叔手里掌握了他們通奸的證據,所以他們就…”
“我們不應該高聲談論,”布朗神父告誡說,“因為你家雇的偵探正在監視我們,就在身后幾尺,樹叢后面。”
他倆抬起頭來,可不是嗎,白花盛開的古典式花園中正站著那個裝著玻璃珠眼睛的鬼魅,眼睜睜地死盯著他們,顯得分外的可憎。
亨利迅速地又一次站起身來,看上去有點氣喘吁吁。他氣憤地責問那人來這里干什么,并叫他立即滾蛋。
“斯坦恩爵士說如果神父能去見見他,他將不勝感激之至,”花叢中的來人說出了這么一番話。
亨利·桑迪憤憤地轉過身去;布朗神父把他的氣憤理解為他與斯坦恩爵士之間私人的不快。在他們返身上坡之際,布朗神父稍有停頓,似乎是在研究樹干的形狀以及上面從前就刻下,現在已經黯淡的象征愛情的象形文字,不過他更多的時間是花在那所謂的遺書那更寬大、更松散的字體上。
“這些字母讓你想起了什么?”神父問亨利。當看到臉色陰沉的同伴搖頭時,他繼續說道:“它們讓我想起幾天前威脅要休伯特爵士命的那張紙條上的字跡。”
“這是我一生中所見到的最怪的事,是一個最難揭開的謎,”布朗神父一面做鬼臉,一面坦誠地說道。這已經是一個月之后,神父來到剛剛裝飾完畢的188號公寓,坐在了斯坦恩爵士的對面。這是上次勞資雙方鬧矛盾,工會工人撤出前剩下沒完工的一套。公寓裝修得舒服極了,斯坦思爵士正在招待他喝酒和怞雪茄。爵士的舉止冷靜、隨便,但態度變得頗為友好,這讓布朗神父吃驚不小。
“神父,您的話太言重了,我們十分看重您的破案經驗。這案子不僅警察局來的偵探們,甚至我們請來的私人偵探都解決不了。”
布朗神父放下手里的雪茄,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倒不是他們解決不了,是他們沒摸到案情的頭緒。”
“的確如此,”爵士表示同意。“大概我也摸不到這事的頭緒。”
“這樁案子跟其他的案子完全不一樣,”神父說了下去,“似乎是罪犯故意地干了兩樁不同的事,如果單獨來看,任何一樁都有可能成功,但做在了一起就漏了餡。我可以相當有把握地假設,是同一名罪犯干的,他既貼出了激進分子似的格殺令,又炮制了休伯特爵士的絕命書。您可以不同意,認為那張告示完全有可能是一張無產階級的宣言,勞工中有些極端分子確實想干掉他們的雇主,想干掉休伯特爵士。即使這是真的,那也解釋不了為什么事后他,或者他們又留下完全相反的迷魂陣,造成一個自殺的印象。但是我得告訴您,勞工謀殺一說是站不住腳的。我太熟悉他們了,我太了解他們的領袖了。您假設像湯姆·布魯斯或者霍甘這樣的人去謀害一個人,然后被新聞媒體曝光,這會給他們的組織帶來多么大的損害。如果他們一定執意要干,那他們一定是瘋子。不,有這樣一個人,他先裝成憤怒的勞工貼出威脅信,其后又扮成去自殺的雇主寫下絕命書。可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呢,太讓人費解。如果他能把這事當成自殺蒙混過關,那為什么開初又貼出威脅信,這不是反而幫了倒忙嗎。您可以說這是事后編排出來的,因為自殺至少聽起來不像謀殺那樣容易引起公憤。可這兩樁事夾在了一起,既引起了公憤,又誘發了好奇。他明明知道威脅信貼出之后公眾的目光會在謀殺之上,可他真正的目的又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從這上面引開。如果說這僅僅是一個事后想出的主意,那一定是一個沒頭腦的人想出來的。可我有一個感覺,這個罪犯很有頭腦。您能有什么好主意嗎?”
“沒有,但是我能跟上您的思路。我先前說我摸不到頭緒,不僅僅是我不知道誰殺死了休伯特爵士,我也不能理解為什么有人先要把休伯特爵士的死歸咎于他殺,后又將他的死歸咎于自殺。”
布朗神父的臉扭結成了一團,牙齒緊緊地咬住了嘴里的雪茄煙。煙頭有節奏地一暗一明,就像大腦神經在充血、在燃燒。之后,他喃喃地開了口,就像在自言自語。
“我們必須保持頭腦清醒,緊緊地追下去。就像要解開思路中糾纏不清的死結。指定為謀殺和指定為自殺的確相互矛盾,一般情況下,罪犯會回避謀殺指控,但是他并沒有這樣做;他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而且他非得這樣去做,以至于后來編排出來的自殺故事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換句話說,當初散布出來的謀殺空氣并非想制造一個殺人的指控。我是指他并不想找個人來承擔殺人的罪責,他這樣做一定有什么他自己特殊的原因,而且并不在乎讓誰受到懷疑。總之,公開的威脅本身是非常必要的。但是究竟是為了什么?”
神父吸著煙,悶頭苦苦地思索了五分鐘,然后又開口道:
“除了暗示鬧工潮者是殺人的嫌疑犯之外,公開的威脅謀殺還有什么作用呢?能做些什么呢?有一件是非常明確的:它剛剛是適得其反。威脅警告體伯特爵士不要解雇工人,而事實上,這是惟—一件能讓他下決心這樣做的事。您必須要考慮到休伯特爵士的為人和名聲。當他被我們瘋狂的新聞界捧為強人,當他被愚蠢的英國名流親呢地尊重為具有體育道德的正人君子,他決不會因為一只手槍的威脅就俯首帖耳。這就像英國一年一度在阿斯科克舉行的賽馬會上那些戴著白帽子、插著白羽毛的英雄們,只能進,不能退,否則他自己心中美好的自我就徹底地粉碎了。這可是每一個英國紳士看的比命還重的東西。休伯特爵士不是一個懦夫;他非常之勇敢,也非常之有激情,這常常令他馬到成功。那天事發時,他那常常和工人打成一片的侄子當場就大叫,說這種挑釁是絕對不可容忍的。”
“是的,”斯坦思爵士說道,“我也注意到了。”他倆相互注視了幾秒鐘,然后爵士漫不經心地又講道,“所以您認為罪犯真正想得到的是—#8212;”
“是歇工,”布朗神父精精神神地喊了出來。“或者您愿意把它稱為罷工也罷,反正工程得停下來。他需要立即這樣做,讓另外一批工人緊接著開進來,用廉價勞力也罷,反正那批屬于工會組織的工人得立即離開。這是他真正想得到的,鬼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我想他達到了這個目的,而并不在乎那群激進分子背不背上一個謀殺者的罪名。之后呢……之后又出了什么事呢?我僅僅在這里瞎猜而已;我惟一能想得到的解釋是他開始實施他的計劃,就是他極力想使工程停頓下來后想干的事情。事完之后,他又拼命地,雖然有點前后矛盾,把注意力引向了河邊,其目的就是想把大家的視線從建筑公寓那里引開。”
布朗神父抬起了頭,透過圓圓的眼鏡片,打量著房里的布置和家具,打量著面前這位激情不足,冷靜卻綽綽有余的紳士,以及他身后擺的兩只箱子,那是爵士最近在公寓剛完工還沒有裝修的情況下就進駐時帶來的。
“我想罪犯突然被公寓大樓里的什么人或事給驚了,”布朗神父又開口繼續他的推理。“順便問問,您為什么也早早地住進大樓里來了?……還有,年輕的亨利告訴我您住進大樓那天曾和他有過約會。這是不是真的?”
“完全沒有的事,”斯坦恩回答道,“頭一天的夜里,我從他的叔叔手里得到鑰匙。我也不知道亨利那天早上為什么會從那里鉆出來。”
“哦,”布朗神父說道,“我想我能猜到他去那里的原因……我想他正準備出門時您驚了他。”
“那您同時也認為,”斯坦恩爵士灰綠色的眼睛輝光一閃,“我也是您沒解的謎之一?”
“我想您身上存在有兩個謎。其一,您當初為什么主動從桑迪公司辭職;其二,您為什么又搬回來,而且住進了這座新修的大樓。”
斯坦恩怞著雪茄煙,若有所思。接著他抖掉煙灰,按了按面前桌上的鈴。“如果您肯原諒,”爵士說道,“我還會請兩個人進來。杰克遜,您認識的那個小個子偵探聽見鈴聲就會進來,我還請了亨利·桑迪,讓他等會兒來。”
布朗神父站起身,走到壁爐前,望著爐火沉思著。
“現在,”斯坦恩爵士繼續道,“我不在乎回答您提出的兩個問題。當初我離開桑迪公司是因為我肯定公司里面有名堂,里面有人在偷錢。我現在回來,住進了這套公寓是因為我想看到休伯特爵士之死的真相—#8212;在現場。”
個子偵探進屋時,布朗神父轉過了身子,雙眼凝視著地毯,嘴里重復道,“在現場。”
“杰克遜先生會告訴您,”斯坦恩說道,“休伯特爵士曾雇用他找出誰是公司的蛀蟲。在爵士失蹤的前幾天,他曾給過爵士一份報告,里面寫著他的發現。”
“是的,”布朗神父開口道,“現在我知道他失蹤在了什么地方。我知道他的尸體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您的意思是—#8212;?”主人著急地問道。
“就在這里面,”布朗神父一面說,一面用腳踩著地毯處,“就在這里,在這舒適的屋里,在這昂貴的波斯地毯的下面。”
“您怎么想出來的?”
“我剛剛記起來的,”布朗神父說道,“我在睡夢中曾發現過。”
他閉上了眼睛,極力想重新構成夢中出現過的畫面,一面喃喃自語,像是在囈語:
“這是一樁謀殺案,其關鍵在于怎樣藏匿尸體;我想我是在夢中解決這一問題的。平時我總是在早上被建筑工地的敲擊聲所驚醒。而在那個特別的清晨,我迷糊中被驚醒,又倒頭睡去,再醒的時候就預感到睡過了頭,但事實上又沒有睡過頭。為什么呢?是因為那天清晨有過敲擊聲,雖然工地當時已經停工了。那敲擊聲急促、緊迫,出現在凌晨兩三點鐘的時候。聽到熟悉的聲音身體自然有所反應,但隨后又倒頭睡去,這是因為熟悉的聲音并沒出現在平時習慣的時間。現在想一想,罪犯為什么要工地上所有的工作都突然停下來,等待新工人進場。這是因為如果老的一批工人第二天再來,他們會發現夜里有人加了班,趕了工。只有他們才知道昨天工程的進度,只有他們才知道昨天夜里有人澆灌了水泥,鋪平了地板。這人必定懂得整個工藝,必定和工人們混得爛熟,偷學了他們的技術。”
在布朗神父講述之際,門被推開了,一個頭突然伸了進來。這是安裝在粗壯脖子上的一個小腦袋,他正透過鏡片,對著屋里的人眨巴著雙眼。
布朗神父眼睛望著天花板,自顧自地講下去,“亨利·桑迪自稱他這個人不善于隱藏。但是我認為他太過于自謙了。”
門邊的人轉過身,順著過廊迅速地溜走了。
“這些年來,他不僅成功地從公司偷走了不少錢,”神父的神態心不在焉,“而且當他的叔叔發現了他的偷盜,他就對他下手,并以一種最為新穎的方式把他的尸體藏匿起來。”
在此同時,斯坦恩又一次重重地、長長地按了一次鈴,鈴聲刺耳。已緊隨在亨利身后的小個子偵探突然被擊倒,像電影里的人物似的機械地向前滾動。布朗神父身子倚在陽臺上,向下面望去。亨利像子彈一樣射出前門,飛奔而去;街道上五六個人從柵欄后,灌木后躍出,像網一樣散開,緊追不舍。布朗神父只是找出了案情的主要線索。一切都發生在這套公寓里:亨利在這里掐死了叔叔休伯特,把他的尸體藏在了堅固防漏的水泥地板下。為做到這一點,他不惜把整個工程都停了下來。被浴衣包里的別針一刺,神父就產生了自己的懷疑;這一刺告訴他自殺一說僅僅是布下的一個謎局,從這層意義上講,挨一下刺也是值得的。
神父覺得他終于開始理解斯坦思爵士了,而且他喜歡和這個性格奇特的老頭打交道。以前他還怪他是冷血動物,現在明白他是一個有正義感、有榮譽感、值得尊敬的老頭子。正是這種正義感和榮譽感使他當初因看不慣而離開了公司,后來認識到這是推卸責任的做法,又主動地回來了,像一個努力的、令人討厭的老偵探,住進了休伯特被害死的那套公寓。由于他的進駐干擾了罪犯的計劃,在驚恐萬分的情況下,亨利瘋狂地安排和布置了浴衣和自殺那一套謎局。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在布朗神父回家休息之前,他再一次抬起頭,掃視著面前這座高聳直刺夜空的黑色樓體;此時此刻的他記起了古老的埃及和巴比輪,以及所有那些人類所修建的、號稱是永久性的建筑,可現在不都成了瓦礫散沙了嗎?
“我開始的評論現在看來是對的,”布朗神父喃喃地自語道。“他讓我想起了法國詩人柯比有關法老和金字塔的詩句:山一般高大的屋啊,本應庇護千家百戶,然而最終卻成了一個人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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