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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瑪格麗特-米切爾

第六十二章

  "這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兩只手,"他一面說,一面輕輕親吻兩只手心。"這雙手很美,因為這雙手很堅強,每個老繭都象一枚紀念章,思嘉,每個血泡都是對你勇敢無私的獎賞。這雙手是為了我們大家,為了你父親,那些女孩子,媚蘭,那嬰兒,那些黑人,以及我,而磨出老繭來的。親愛的,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么。你是在想,'這里站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傻瓜在空談關于古代諸神的廢話,而活著的人卻面臨危機,'難道不是這樣?"她點點頭,但愿他繼續握著她的雙手永遠不松開,可是他卻把她的雙手放開了。

  "你現在跑到我這里來,是希望我能幫助你。可是我沒這能耐。"他用困苦的眼光望著那把斧子和那堆木頭。

  "我的家和全部財產都早已經完了,我過去從來不清楚那些財產是歸我所有的。我在這個世界上已毫無用處,因為我所屬于的那個世界已經消失。我無法幫助你,思嘉,只能以盡可能老老實實的態度學著當個農夫。可這樣做并不能幫你保全塔拉。你以為我們在這里依靠你的周濟過活,還不明白這處境的悲慘嗎————唔,是的,全靠你的周濟,我永遠也報答不了你為我和我們一家人所作的犧牲,出自你仁慈心腸的犧牲。我一天天愈來愈深切地感覺到這一點。我愈來愈清楚地看到自己多么無能,以致不配接受這加諸我們身上的所有恩惠。我這種可恨的逃避現實的習性,使得我愈來愈難以面對目前的現實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她點點頭,她對于他說的意思并沒有一個十分清楚的概念,可是她平心靜氣地聽著他的每一句話。這是他頭一次向她傾訴自己心中的想法,盡管他外表上顯得離她那么遠。她非常激動,仿佛自己面臨著一個新的發現似的。

  "不愿意正視赤裸裸的現實,這是我的不幸。直到戰爭爆發為止,生活對于我一直就像幕布上的影子戲那樣,談不上什么真實。而且我寧愿這樣。我不喜歡事物的輪廓太清晰了。

  我喜歡它們稍稍模糊些,有點朦朦朧朧。"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淺淺地一笑,同時因風寒衣薄而微微顫抖。

  "換句話說,思嘉,我是個懦夫。"

  他那些關于影子戲和模糊輪廓的話,對她沒有任何意義,可是最后一句話卻是她在語言上能夠聽懂的。她知道這不是真話。他身上沒有懦弱的成分。他細長身軀上的每根線條都表明他家歷代祖先的英俊勇敢,而且他在這次戰爭中的經歷是思嘉所深知的。

  "怎么,實際上并不是這樣!難道一個懦夫會在葛底斯堡爬上大炮去鼓舞士兵重新戰斗嗎?難道將軍會親自給媚蘭寫信談一個懦夫的事跡嗎?還有————""那不是勇敢,"他不屑一顧地說。"戰爭好比香檳酒。它會像影響英雄的頭腦那樣迅速影響懦夫。在戰場上,你要不勇敢,就是被殺掉,所以傻瓜也會勇敢起來的。我現在講的是另一碼事。而且我的這種怯懦,比起初次聽到炮聲便沖上去那樣的情況。還要糟糕得多。"他的話說得緩慢而又頗為吃力,仿佛說出來使他感到痛心,因此要站到一旁來傷心地看這些話似的。要是別人這樣說,思嘉準會輕蔑地把這些武斷之言當作假意謙虛或者希圖得到贊揚而不予理睬。可是艾希禮好像真是這樣想的,他的眼睛里還流露出對她躲躲閃閃的神色————這不是恐懼,不是抱歉,而是對于一種無法避免又勢不可當的壓力的緊張心情。

  寒風吹拂著她又濕又冷的雙腳,她又瑟瑟顫抖起來,但這顫抖與其說由于冷風,不如說由于他的話在她心中激起了恐怖。

  "不過,艾希禮,你究竟害怕什么呢?"

  "唔,是些不可思議的東西。一些用語言說出來會顯得很可笑的東西。最主要的是害怕生活突然變得如此現實,從此得與它切身相處,太切身了,不得不與一些瑣碎事打交道了。

  這并不是說我不愿意在這泥濘中劈木頭,而是我難以接受這件事所說明的意義。我確實不能忍受讓我過去所愛的生活中的美從此喪失。思嘉,在戰前,生活是美好的。那時它富有魅力,像古希臘藝術那樣是圓滿的、完整的和勻稱的。也許并非對每個人都是這樣。這一點到如今我才懂得。可是對于我,生活在'十二橡樹'村是真正美好的。我完全適合于那種生活。我就是它的一部分。可是現在它已經全完了,而我與這種新的生活格格不入,因此我感到害怕。現在我明白了,我以前看的是一出影子戲。我回避所有虛幻模糊的東西,那些過分現實而有生氣的人和情景。我不喜歡它來干擾我。我也在回避你,思嘉。你太有活力了,太現實了,而我卻怯懦得寧愿與影子和夢想為伍。""可是————可是————媚蘭呢?""媚蘭是個最輕柔的夢,是我的夢想的一部分。假如戰爭沒有發生,我會悠閑地平靜地度過我的一生,幸福地長眠在'十二橡樹'村,心滿意足地看著生命消逝而不覺得自己就是它的一部分。可是戰爭一來,生活的真面目就站出來反對我。

  我第一次投身于戰爭時————你知道那是布爾溪戰役————我看到我的童年伙伴們被擊得粉碎,瀕死的馬匹在厲聲嘶叫,這使我領略到開槍殺人和眼看他們倒下噴血時那種令人作嘔的恐怖感覺。可這些還不是戰爭中經歷的最壞情景,思嘉。戰爭中最惡劣的是我必須同他們相處的那些人。

  "我一生都在回避不去與人們打交道,因此只交了很少的幾位朋友。經過戰爭后使我明白,我曾經創造過一個自己的世界,其中住著的都是些幻想人物。它教育我真實的人是什么樣的,不過它卻沒有教我怎樣同這些人在一起生活。我怕的是永遠也學不會了。現在我知道,為了贍養我的妻子兒女,我必須在那些與我毫無共同之處的人們中間開辟自己的一條生路。至于你,思嘉你是抓住雙角和生活扭打,讓它順從你的意志。可是我還能怎樣去適應生活呢?告訴你,我非常害怕這一點。"當他用深沉洪亮的聲音,用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獨自繼續訴說時,思嘉間接抓住一些話,竭力想了解它們的真正意思。但是那些話像野鳥般從她手中噗地飛走了。看來是有某種東西在背后驅趕它,用一條殘忍的鞭子驅趕它,但她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思嘉,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時候我才孤獨而絕望地明白我個人的那出影子戲已經完了。也許就是布爾溪戰役爆發后五分鐘。當看到我殺死的第一個人倒地的時候就結束了。但那時我明白事情已經結束,我再也不能當旁觀者了。不,我突然發現自己到了影幕上,成了一個演員,在徒勞地擺姿勢,我那小小的內心世界已經消失,被人們侵占去了,這些人的思想不是我的思想,他的行動也像野蠻人的行動那樣與我根本不同。他們用污穢的腳到處蹂躪我的小天地,以致使情況壞到難以容忍時我也找不到一席躲避之地。我在監獄里時曾經這樣想:戰爭結束后,我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和舊的夢想中去,并且再看看那影子戲,但是,思嘉,回去是不可能的。

  而當前我們大家面臨的是比戰爭還要壞,比監獄還要壞————對我來說比死亡還要壞的局面……所以,你看,思嘉,我是由于害怕而在受懲罰呢。""但是,艾希禮,"她開口說,就像在一片令人困惑的泥沼中掙扎,"如果你擔心我們會挨餓,那么————那么————啊,艾希禮我們總是會想出辦法的!我知道我們會的!"他那雙灰色的晶瑩的大眼睛轉過來注視著她的臉,眼光中流露著欽佩的神色。

  但是不一會兒,目光又突然顯得茫然了。這時她的心猛地下沉,意識到他并不是在考慮什么挨餓的問題。他們常常像是用不同的語言在交談的兩個人。然而她是那么深深地愛他。以致每逢他像現在這樣退縮時,便仿佛覺得和煦的太陽在迅速西沉,把她拋棄在黃昏時分的冷露里。她要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進懷里,讓他明白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他所讀到過或夢見過的什么東西。只要她能夠領略到那種與他合而為一的感覺就好了,這種感覺自從很久以前他從歐洲回來、站在塔拉的臺階上朝她微笑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渴望著啊!

  "挨餓是很不好受的,"他說。"我清楚,因為我挨過餓,可是我并不覺得很可怕。我覺得可怕的是,我們已經喪失的那種舊生活中的慢悠悠的美感時,還得面對生活。"思嘉絕望地思索著,覺得也許媚蘭會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媚蘭和他經常談這樣的蠢話,什么詩呀,書本呀,夢呀,月色呀,流星塵呀,等等。他不害怕她所怕的那些事物,不害怕肚子餓著,不害怕寒風刺骨,也不害怕從塔拉被趕出來。

  而他現在正面對著嗦嗦發抖的恐懼,這是她所從未經歷過也無法想像的。因為,她堅信,在這個劫后至殘的世界上,除了饑餓和寒冷,以及喪失家園,還有什么比這更要怕的呢?

  而且她思量過,只要她注意傾聽,她是會知道怎樣去回答艾希禮的。

  "啊!"她聲音里含著失望之情,仿佛一個孩子打開裝潢漂亮的盒子后發現里面空無一物似的。聽到這樣的聲調,他只好慘然一笑,好像在表示歉意。

  "原諒我講了這樣的話,思嘉,我沒有辦法使你理解,因為你不明白恐懼的含義。你有一顆獅子般的心,同時又缺少想像力,對于這兩種稟性我都非常妒忌你。你永遠也不會害怕面對現實,你永遠也不需要像我這樣逃避現實。""逃避?!"仿佛這才是他所說的唯一能懂的字眼,原來艾希禮也像她那樣對斗爭感到厭倦了,所以他要逃避。她想到這里便呼吸緊迫起來。

  "啊,艾希禮,"她嚷道,"你錯了。我也想逃避呀。我對這一切簡直厭倦極了!"他困惑地揚起眉頭,思嘉卻把一只滾熱而殷切的手放在他的臂膀上了。

  "聽我說,"她滔滔不絕地連忙說起來。"告訴你,我對這一切都厭倦了。簡直厭倦到極點,再也不想忍受下去了。我曾經為吃的用的拼命掙扎過,我拼命拔草,鋤地,摘棉花,甚至扶犁耙,直到連一分鐘也堅持不下去了為止。我告訴你,艾希禮,南方已經死了!它已經全滅了!那些北方佬和自由黑鬼以及提包黨人抓住了它,什么也沒我們的份兒了。艾希禮,讓我們逃走吧!"他嚴厲地瞧了她一眼,然后稍微低下頭來逼視她那已經紅得發燒的臉龐。

  "是的,讓我們逃走————丟下他們所有的人!我實在懶得替他們干下去了。有人會照顧他們的。經常有人會照顧那些不能照顧自己的人。啊,艾希禮,讓我們逃走,你和我。我們可以到墨西哥去————墨西哥軍隊中需要軍官,到那里我們會愜意的。我會替你做事,艾希禮,什么事我都會替你做。你知道你并不愛媚蘭————"這時艾希禮一怔,臉上浮現驚詫的神色,想要插嘴說話,可是她滔滔不絕的談勢把他的話頭打斷了。

  "那天你曾告訴我你更加愛我————啊,你是記得那一天的!而且我知道你并沒有改變!我敢說你沒有改變!而且你剛才還說她不過是個夢罷了————啊,艾希禮,我們逃走吧。我一定會使你快活的。無論如何,"她又惡狠狠地補充說,"媚蘭可不能————方丹大夫說過她再也不能給你生孩子了,而我還能給你————"他用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肩頭,痛得她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而且她已累得喘不過起來了。

  "我們應當忘記在'十二橡樹'村的那一天。""你認為我會忘記嗎?難道你已經忘記了?你能老老實實說你不愛我嗎?"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趕緊回答。

  "不,我不愛你。"

  "那是撒謊。"

  "即使是撒謊,"艾希禮的聲音竟平靜得可怕,"那也是不容討論的事。""你的意思是————""難道你認為我可以丟下媚蘭和孩子自己跑掉,就算我恨他們兩個人,難道我能讓媚蘭心碎?讓他們娘倆靠朋友們的救濟生活?思嘉你瘋了?你心里怎么沒有一點點忠誠的意識了?你是不能丟下你父親和那些女孩子的。你對他們負有責任,就像我對媚蘭和小博負有責任一樣,因此不管你是否厭倦,他們還在這里,你還得為他負責。""我能丟下他們————我已經厭惡他們————對他們不耐煩————"他朝她俯過身去,這時她的心臟緊張得都要停止跳動了,她以為他要來擁抱她呢。但是,不,他只是拍拍她的臂膀,像撫慰一個小孩那樣起來。

  "我知道你已經厭倦了,乏了。所以你才說出這樣的話來。你已經肩負著三個男人的重擔。不過我會幫助你的————我不會永遠這樣笨拙下去————""你要幫助我只有一個辦法,"她陰郁地說,"那就是帶我離開這里,讓我們到別處去重新開始,尋找自己的幸福。這里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我們留戀的了。""沒有什么,"他平靜地說,"除了名譽————什么也沒有了。"她懷著幾經挫折的熱望瞧著他,仿佛頭一次看到他那兩道新月形的眼睫毛濃密得猶如熟透的了金黃麥穗。他的頭高傲地盤踞在裸露的脖子上,瘦長挺直的身軀充分體現出高貴和尊嚴品質,即使一身襤褸也掩蓋不了。她的眼光同他的碰在一起了,她覺得自己的目光流露出期望之情,而對方的眼睛卻像灰色在天空下的山中湖泊那么遙遠。

  她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種對于她的放蕩夢想和狂熱欲望的恐懼。

  一股傷心和疲憊的感覺浸過她的全身,她雙手捧著頭哭了。他從沒見過她哭過。他從沒想到像她那樣性格剛強的婦女居然也有眼淚,這時他心中涌起憐愛和悔恨之情。他連忙靠近她,立即把她抱在懷里,親切地撫慰著,把她的頭緊緊貼在自己胸口上,低聲說:"親愛的!我的勇敢可愛的人兒————別這樣!你千萬不要哭呀!"由于這一接觸,他感覺到她在他的懷抱中發生了變化,他抱著的苗條身軀有一股狂熱和魅力,那雙綠眼睛仰視著他,洋溢著熱烈而溫柔的光輝。突然,周圍已不再是寒冷的冬天。對于艾希禮,春天已經再一次回來了,那個業已部分地忘懷了的充滿著翠綠的沙沙聲和喃喃聲的柔和的春天,一個舒適而懶洋洋的春天,那種年輕人的渴望又在他身上激蕩的無憂無慮的日子,如今又回來了。而從那以后的所有的痛苦的年月都已經消失,他只看見朝他湊過來的兩片櫻唇那么鮮紅,那么動人地顫抖。于是他吻了她。

  她覺得耳鼓里響起低低的怪叫聲,好似是放在耳旁的海螺發出來的;她從這聲音中聽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急跳。她的身體好像完全融化到他的身體中去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合而為一地站著,他如饑似渴地緊緊吻著她的嘴唇,似乎永遠也吻不夠。

  后來他突然放開她,她感到自己無法單獨站住,便抓住籬笆來支撐著。她抬起那雙燃燒著愛欲和勝利之火的眼睛望著他。

  "你是愛我的!,你是愛我的!說吧————說吧!"他的兩手仍然搭在她肩上。她覺得他的手還在顫抖,并且很喜愛這樣的顫抖。她熱烈地向他湊過去,可是他卻稍稍退卻,沒有讓她貼近,同時用那雙已經毫無疏遠之意、而如今正苦于絕望掙扎的眼睛看著她。

  "不要!不要這樣!"他說。"如果你再這樣,我就要對你無禮了。"她快活而熱情地微笑著看著他,表示她已經忘記了時間、地點和一切,只記得他的嘴唇緊貼著她的嘴唇時的滋味。

  他突然抓住她用力搖著,搖得她滿頭黑發凌亂地披散到肩上,仿佛懷著對她————和對他自己的滿腔怒火在搖著她。

  "我們不能這樣!"他說。"我告訴你我們決不能這樣!"看來如果他再搖下去,她的脖子就要搖斷了,頭發已經蒙住了她的雙眼,她被他的行動嚇呆了。她竭力掙脫開來,然后瞪著眼睛看著他。他的額上滲出小小的汗珠,他緊握雙拳,似乎在經受某種痛苦。他直望著她的臉,那雙灰色的眼睛仿佛要把她刺穿。

  "這全是我的錯————與你沒關系,而且永遠不會再發生了,因為我要帶著媚蘭和嬰兒離開這里。""離開?"她痛苦地嚷道,"啊,不!""是的,千真萬確!你以為做了這種事我還會留下來嗎?而且這種事以后還可能發生————"

  "但是,艾希禮,你不能走。你為什么要走呢?你是愛我的————""你還要我這樣說嗎?好,我就說,我愛你。"他忽然魯莽地向她湊過去,嚇得她連忙朝后退,把身子靠到籬笆上。

  "我愛你,愛你的勇敢,愛你的頑強,愛你的情火,愛你那十足的冷酷無情。我愛你到什么程度,愛到我剛才幾乎敗壞了這所庇護過我和我一家的殷勤款待,愛到幾乎忘掉了我那世界上再好不過的妻子————愛到我在這泥地里就能對你放肆,把你當作一個————"她在一遍混亂思緒中掙扎,心里像被冰刀戳了似的,感到痛苦,感到心寒。她猶豫地說:"如果你有了那樣的感覺————而又沒有把我怎么樣————那么你就是并不愛我。""我是永遠無法使你理解的。"他們相視對方,都不再說話了。突然思嘉打了個寒顫,她仿佛作了一次長途旅行后回來,看見這里還是冬天,赤裸裸的田野由于那些割剩的殘梗而顯得分外凄涼,她更覺得寒冷極了。同時也看見艾希禮蒼老而冷漠的面孔,那張她如此熟悉的面孔,如今也回來了,那面孔也是一幅寒冬景象,并且由于傷痛和悔恨而顯得越發蕭瑟。

  這時她真想掉過頭來,拋下艾希禮,進屋去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藏起來,可是她太疲倦了,懶得走動,甚至連說話也覺得勞累。

  "沒有什么要說的了,"她終于說。"我是說,一切都完了。

  沒有什么可愛的了。沒有什么還值得奮斗的了。你走了,塔拉也很快就會完了。"他注視著她,過了好一會,然后彎下腰從地上挖起一小塊泥土。

  "可是,這些東西還留著呢,"他說著,臉上又重新浮現出原來那種微笑的影子,這樣的微笑帶著既嘲弄他自己又嘲弄思嘉的意味。"盡管你沒有意識到,這些是你愛得比我更深的東西,你還擁有塔拉呢。"他拿起她柔軟的手,把那塊潤濕的泥土塞到她手里,把她的手指并攏。現在他的雙手已經不發燙了,她的手也是這樣。她朝那塊泥土看了看,覺得這對她真是毫無意義。她看著他,漸漸模糊地認識到他身上有一種精神的完整性,那是她那雙熱情的手所無法分裂的,而且無論什么樣的手都辦不到。

  即使你把他殺了,他也決不會拋棄媚蘭。即使他至死熱愛著思嘉,他也決不會同她茍合,并且會竭力設防與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她永遠也不會穿過那身鐵甲了。殷勤好客、忠誠名譽,這些字眼對他來說有著比她更大的意義。

  泥土在她手里是冷冰冰的。她又一次看著它。

  "對了,"她說,"我還擁有這個呢。"

  起初,她覺得艾希禮那些話毫無意思,而泥土只不過是紅泥土而已。但她突然想起塔拉周圍的紅色海洋,覺得它多么可愛,而且為了保留它她曾多么艱苦地奮斗過————為了今后繼續擁有它她還必需多么艱苦去進行奮斗。她再一次看著他,不知那熾熱的感情洪流如今究竟到哪里去了。現在她可以靜下來思考,但無法感覺,對艾希禮,還是對塔拉,都是這樣,因為她的全部熱情都已經枯干了。

  "你不必走,"她明白地說。"我不會讓你們大家挨餓的,就算是我討好你也罷。剛才那樣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她轉身向荒地那邊的房子走去,一面把她的頭發整理成一個發髻貼在頸后。艾希禮目送著她,看她抬起瘦小的肩膀向前走去。而這一姿勢映到他的心靈上,比她所說過的任何話都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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