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凱瑟琳?卡爾弗特聽見外面人有說話，便走出門來，一下看見思嘉那雙綠眼睛，同時思嘉也立即從她的神色中看出了絕望的心情。可能凱德還不知道，但凱瑟琳知道了。松花村顯得很凌亂，到處長滿了野草，松子已開始在地里長出嫩苗，房屋已相當(dāng)破敗，也很不整潔。凱瑟琳本人也很消瘦，緊張。

　　他們兄妹二人，以及他們的北方佬繼母和四個異母的小妹妹，還有那位北方佬監(jiān)工希爾頓一起住在這幢寂靜而又常常發(fā)出古怪回響的舊房子里。思嘉對于希爾頓從來不比對自己家的監(jiān)工喬納斯?威爾克森更有好感，現(xiàn)在就更不喜歡他了。因?yàn)樗呱锨皝砀蛘泻魰r，竟然像個平輩人似的沒一點(diǎn)尊敬的樣子。從前他也有威爾克森那種卑躬屈膝又魯莽無禮的兩面態(tài)度，但自從在戰(zhàn)爭中卡爾弗特先生和雷福德牲以后，他就把卑屈的一面完全拋掉了。小卡爾弗特太太一向不懂得怎樣役使黑人奴仆守規(guī)矩講禮貌，對于一個白人就更沒辦法了。

　　"希爾頓先生很好，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度過了這段日子，"卡爾弗特太太很感動似的說，一面向她旁邊那位沉默的繼女兒瞟了一眼。"真好埃我想你大概聽說了，謝爾曼在這里時他兩次救出了我們的房子。我敢說要是沒有他，我們真不知該怎么對付，一個錢也沒有，凱德又————"此時凱德蒼白的臉漲紅了，凱瑟琳也垂下了長長的眼睫毛，緊閉著嘴。思嘉知道，他們一想到居然自己得依靠這個北方佬監(jiān)工，就壓不住滿腔怒火，可又毫無辦法?？柛ヌ靥窦钡靡匏频模恢醯挠终f了錯話。她總是說錯話。她簡直不理解這些南方人，盡管在佐治亞生活了二十年了。她始終不知道哪些話是不該對這兩個前娘孩子說的，可是不管她怎么說，怎么做，他們卻照樣對她很客氣。她暗暗發(fā)誓要帶著自己的孩子回北方去，離開這些古怪頑固的陌生人算了。

　　思嘉拜訪過這幾家之后，不想到塔爾頓家去了。既然那四個小伙子都不在了，房子也給燒毀了，一家人擠在監(jiān)工的小屋里，她還有什么興致去看呢。但蘇倫和卡瑟琳都要求去，媚蘭也信為要是不去拜訪一下，表示歡迎塔爾頓先生從戰(zhàn)場上回來，則是不合情誼的。一進(jìn)，在一個星期天她們一起動身前往。

　　這可是最慘的一家了。

　　趕車經(jīng)過住宅的廢墟時，她們看見比阿特里斯?塔爾頓穿著破騎馬服，臂下夾著一條馬鞭，坐在牧場周圍的籬笆頂上，一雙憂郁的眼睛茫然地凝望著前方。她旁邊蹲著一個羅圈腿的小個子黑人，他本來是替她馴馬的，如今也像他的女主人那樣顯得怏怏不樂。圍場里以前有許多嬉戲奔跑的馬駒和文靜的母馬，可如今空蕩蕩的，只有塔爾頓先生在停戰(zhàn)后騎回家來的那匹騾子了。

　　"我的那些寶貝兒全都完了，現(xiàn)在我真不知拿我自己怎么辦呢！"塔爾頓太太說，一面從籬笆上爬下來。假若是不認(rèn)識的人聽了這話，準(zhǔn)以為她是在說她死去的四個兒子，可是塔拉農(nóng)場的姑娘們很清楚，她心目中只有她的馬。"我那些漂亮的馬都死光了。啊，我可憐的乃利！只要我還有乃利就好了！

　　可是這里只剩下一頭該死的騾子了。一頭該死的騾子！"她重復(fù)說。所以地瞧著那只瘦弱的畜生。"想起我那些純種的寶貝，看看眼前這頭騾子，真覺得莫大的侮辱啊！騾子是一種雜交的變態(tài)產(chǎn)物，本來是不該飼養(yǎng)的。"吉姆?塔爾頓蓄了滿臉胡須，完全變樣了，他走出監(jiān)工房來歡迎這幾位姑娘，并且親切地吻了吻她們。他那四個穿著補(bǔ)丁衣裳的紅頭發(fā)女兒也跟著出來，她們差一點(diǎn)被那十幾只黑色和褐色的獵狗絆倒了，因?yàn)楹笳咭宦牭侥吧穆曇舯憧穹椭蜷T外奔來。他們一家露出一種勉強(qiáng)裝出來的歡樂神情，這比米莫薩斯的痛苦和松花村的死氣沉沉更加使思嘉覺得徹骨冰涼，很不好受。

　　塔爾頓家的人執(zhí)意留挽幾位姑娘吃午飯，說他們最近很少有客人來，并且要聽聽外面的種種消息。她不想在這里逗留，這里的氣氛使思嘉感到壓抑，可是媚蘭和她的兩個妹妹卻希望多待一會，結(jié)果四人都留下來吃飯了，雖然吃得很簡單，只有腌豬肉和干豆，而且是專門招待她們的。

　　飯菜雖然簡便些，不過都吃得有說有笑。談以補(bǔ)衣服的竅門時，塔爾頓的姑娘們更是格格地笑個沒完，仿佛在說最有趣的笑話。媚蘭中途中接上去，繪聲繪色地談塔拉農(nóng)場經(jīng)歷的種種苦難，不過說得輕松而有風(fēng)趣。她的這種本領(lǐng)是出人意外的，叫思嘉驚嘆不已。思嘉自己幾乎什么也不說。屋子里沒有那四個出色的塔爾頓小伙子在走動，抽煙，取笑，便顯得冷冷清清沒什么意思。而且，如果她都覺得冷清，那么塔爾頓家這些正在全力殷勤地接待鄰居的人，又會有什么樣的感覺呢？

　　在整個午餐席上卡琳很少說話。一吃完她就走到塔爾頓太太身旁，向她低聲嘀咕什么。塔爾頓太太的臉色頓時變了，清脆的笑聲也隨之消失了，她只伸出一只胳臂摟住卡琳纖細(xì)的腰身，同時站起身來。她們一走，思嘉覺得這屋里再也待不下去，便跟著離開。她們沿著那條穿過花園的便道走去，思嘉明明看見她們是朝墳地那邊去了?？涩F(xiàn)在她也不好再回屋去，那樣實(shí)在顯得太失禮。不過誰知道塔爾頓太太正在竭力克制著，裝出堅(jiān)強(qiáng)的樣子，卡琳為什么偏要把她拉出來，一起去看小伙子們的墳?zāi)鼓兀?/p>

　　有兩塊新的石碑在柏樹下磚壘的墓框里，它們還很新，連雨水也沒有一濺上一點(diǎn)紅泥。

　　"上個星期我們才把這碑立起來，"塔爾頓太太驕傲地說。

　　"是塔爾頓先生到梅肯去用車接回來的。"墓碑！這得花多少錢呀！突然思嘉像開始那樣為那幾位塔爾頓小伙感到悲傷了。任何人，在連飯都吃不上的時候還能花這么多錢來立墓碑，那就不值得同情了。而且每塊墓碑上都刻了好幾行字。字刻得愈多就愈費(fèi)錢?？磥磉@家人一定是發(fā)瘋了！何況把三個小伙子的遺體拉回家來，必定費(fèi)了不少錢呢。至于博伊德，他們卻始終沒有找到一絲蹤影。

　　在布倫特和斯圖爾特的墳塋之間有一塊石碑，上面刻的是："活著時他們是可愛而愉快的，而且至死也沒有分離。"另一塊石碑上刻著博伊德和湯姆的名字，還有幾行拉丁文，便是思嘉也看不懂，因?yàn)樗谫M(fèi)耶特維爾女子學(xué)校念書時就設(shè)法逃避了拉丁文課。

　　所有這些花在墓碑上的錢都是白費(fèi)了！可不，他們?nèi)切┥倒?！她心里十分生氣，好像是她自己的錢給浪費(fèi)掉了似的。

　　卡琳的眼睛出奇地亮。

　　"我看這很好，"她指著第一塊墓碑小聲說。

　　卡琳當(dāng)然會覺得好的。她對任何傷感的事物都會動心的。

　　"是的，"塔爾頓太太說，她的聲音很溫柔，"我們覺得這很合適————他們幾乎是同一個時候死的，斯圖爾特先生先走一步，緊接著是布倫特，他拿其他丟下的那面旗幟。"姑娘們趕著輕回塔拉，有個時候，思嘉一聲不響，她在琢磨著在那幾家看到的情形，并且違心地回憶這個縣以前的繁榮景象。那時家家賓客盈門，金錢滿柜，下房區(qū)住滿了黑人，整整齊齊的棉花地里白花花的一片，真喜人??！

　　"再過一年，這些田地里就到處長期小松樹來了，"她心里暗想，一面眺望著四周的樹林，感到不寒而栗。沒有黑人，我們就只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致餓死。不依靠黑人誰也不可能把一個大農(nóng)場經(jīng)營起來，因?yàn)榇笃笃奶锏責(zé)o人耕種，樹林就會重新把它們接管過去，很快又成為新的林地了。誰也種不了那么多棉花，那我們怎么辦呢？鄉(xiāng)下人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城里人不管怎樣總有辦法。他們一直是這樣過的。可是我們鄉(xiāng)下人就會倒退一百年，像當(dāng)初的拓荒者，只能住小木屋，憑著一雙手種很少幾英畝土地————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活下去。

　　"不————"她倔強(qiáng)起來，"塔拉不會那樣，就是我要親自扶犁，也決不能那樣。如果愿意的話，整個地區(qū)，整個的州，可以倒退回去成為林地，可是我不能讓塔倒退。而且我也不打算把錢花在墓碑上，或把時間用來為戰(zhàn)爭失敗而哭泣。我們總能想辦法的。我知道，只要不是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我們總有辦法。失掉黑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最糟糕的是男人們死了，年輕人死了。"這時她又想起塔爾頓家四兄弟、喬?方丹、雷福德?卡爾弗特和芒羅弟兄，以及她在傷亡名單中看到的所有費(fèi)耶特維爾和瓊斯博羅的小伙子們。"只要還有足夠多的男人留下來，我們便有辦法，不過————"她忽然想起另一個問題————也許她還得再結(jié)婚呢。當(dāng)然，她不想再結(jié)婚了。還不誰要娶她呀？這個想法真可怕。

　　"媚蘭，"她說，"你看南方的姑娘們將來會怎么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就是我說的這個意思嘛。將來她們會怎么樣？沒有人會娶她們了。媚蘭，你看，所有的小伙子都死了，整個南方成千上萬姑娘就會一輩子當(dāng)老處女了。""而且永遠(yuǎn)也不會有孩子，"媚蘭說，在她看來這是最重要的事。

　　顯然這種想法對蘇倫并不新奇，如今她坐在車子后部突然哭起來。從圣誕節(jié)以來她還沒有聽到過弗蘭克?肯尼迪的消息。究竟是因?yàn)猷]路不暢通的原故呢，還是他僅僅在玩弄她的感情，如今早已把她忘了她不清楚。或許，他是在戰(zhàn)爭最后幾天犧牲了吧！后一種可能經(jīng)忘記她要可取得多，因?yàn)橐环N犧牲了的愛情至少還有點(diǎn)莊嚴(yán)的意味，就像卡琳和英迪亞?威爾克斯的情況那樣。如果成為一個被遺孀的未婚妻，則毫無意思了。

　　"啊，看在上帝份上，求你別哭了好嗎？"思嘉不耐煩地說。

　　"唔，你們可以說，"蘇倫還在抽泣，"因?yàn)槟銈兘Y(jié)過婚而且有了孩子，人人都知道有人娶過你們?？墒?，瞧我這光景！

　　而且你們這樣壞，竟在我控制不住自己時公然奚落我，說我會成為老處女。你們真可惡極了！""啊，你別鬧了！你知道我就看不慣那種成天嚷嚷嚷的人。

　　你很清楚那個黃胡子老頭并沒有死，他會回來娶你的。他沒有什么頭腦。不過要是我的話，我就寧愿當(dāng)一輩子老小姐也不嫁給他。"車后邊總算清靜了一會兒?？赵诎参拷憬悖牟辉谘傻嘏闹憬愕募绫常?yàn)樗约旱男乃家驳搅诉b遠(yuǎn)的地方，仿佛布倫特?塔爾頓坐在身邊跟她一起沿著那條三年來的老路在奔馳似的。這時她情緒高漲，眼睛發(fā)亮。

　　"哎，沒了咱們的漂亮小伙子，南方會怎么樣??？"媚蘭傷心地說。"如果他們今天還活著，南方又會是什么樣子呢？那我們就可以充分利用他們的勇氣、他們的力量和他們的智慧了。思嘉，我們這些有孩子的人都得把孩子撫養(yǎng)大。讓他們接替那些已經(jīng)去世的，成為像死者一樣勇敢的男子漢。""再也不會有他們那樣的人了，"卡琳低聲說。"沒有人能接替他們。"這以后，她們就一路默默地趕車回家了。

　　此后不久的一天，凱瑟琳?卡爾弗特騎著一匹思嘉很少見過的瘦騾子在日落時分來到塔拉。那畜生耷拉著兩只耳朵，跛著腳，一副可憐樣兒，而凱瑟琳也幾乎跟它一樣憔悴。她那褪色的方格布衣裳是以前傭人穿的那種式樣，一頂遮陽帽只用繩子系在下巴底下。她一直來到前面走廊口，也沒下馬，這時正在看落日的思嘉和媚蘭才走下臺階去迎接她。凱瑟琳跟思嘉拜訪那天的凱德一樣蒼白，蒼白、冷峻而剛脆，仿佛一說話她的臉就會破裂似的。不過她的腰背筆直，她向她們點(diǎn)頭招呼時腦袋也仍然高昂著。

　　突然思嘉記起威爾克斯家舉行大野宴那天，她和凱瑟琳一起低聲議論瑞德?巴特勒的情形。那天凱瑟琳多么漂亮和活潑啊，身著天藍(lán)色蟬翼紗裙子，飾帶上佩著玫瑰花，穿著嬌小的黑天鵝絨便鞋，腳腕子上是一圈花邊?？扇缃衲俏还媚锏囊稽c(diǎn)影子也沒有了，剩下的是個騎在騾子背上的僵直身軀。

　　"謝謝你們，我不下馬了，"她說。"我只是來告訴你們一聲，我要結(jié)婚了。""什么？""跟誰結(jié)婚？""凱茜，多偉大呀！""什么時候？""明天，"凱瑟琳平靜說，但她的聲音有些異樣，臉上的笑容因此也馬上收斂了。"我來告訴你們，我明天要結(jié)婚了，在瓊斯博羅————可我不想邀請你們大家。"她們默默地琢磨這句話的意思，莫名其妙地抬頭望著她。

　　后來媚蘭才開口了。

　　"是我們認(rèn)識的人吧，親愛的？"

　　"是的，"凱瑟琳簡單地說。"是希爾頓先生。"思嘉甚至連"啊"一聲也說不出來了，可是凱瑟琳突然低下頭來看著媚蘭，小聲而粗魯?shù)卣f："媚蘭，你要是哭，我可受不了。我會死的。"媚蘭只輕輕拍著凱瑟琳那只穿家制布鞋掛在鞍鐙上的腳。一句話也不說，她的頭低低地垂著。

　　"也用不著拍我！這我同樣受不了。"

　　媚蘭把手放下，但仍然沒有抬頭。

　　"好，我得走了。我只是來告訴你們一聲。"她那蒼白而剛脆的臉又板起來，她提起韁繩。

　　"凱德怎么樣？"思嘉趕緊問。她完全懵了，不知說什么好，好不容易想起這個問題，才用來打破尷尬的沉默局面。

　　"他快死了，"凱瑟琳依舊簡單地回答，似乎口氣中要根本不帶一點(diǎn)感情。"只要我能安排好，他就會放心而平靜地死去，用不著發(fā)愁他死后誰來照顧我。你看，我那位繼母和她的孩子們明天就要回北方定居。好，我要走了。"媚蘭抬頭一看，正碰著凱瑟琳的眼光。媚蘭眼睫毛上淚珠瑩瑩，眼睛里充滿理解的感情，面對此情此景，凱瑟琳像個強(qiáng)忍著不哭的勇敢男孩，裝出微笑的樣子。這些對于思嘉來說都是很難理解的，她還在竭力琢磨凱瑟琳?卡爾弗特要嫁給監(jiān)工這一事實(shí)————凱瑟琳，一個富裕農(nóng)場主的女兒：凱瑟琳，僅次于思嘉，比全縣任何別的姑娘都有更多的情郎呢！

　　凱瑟琳俯下身子，媚蘭踮起腳尖，她們親吻了。然后凱瑟琳狠狠地抖動韁繩，那匹老騾子向前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媚蘭眼淚簌簌地從臉上淌下來。思嘉瞪大眼睛看著她，仍然莫名其妙。

　　"你看她是不是瘋了？媚蘭，你知道她是不會愛上他的。""愛上？啊，思嘉，這樣可怕的事情千萬提也別提了！啊，可憐的凱瑟琳！可憐的凱德！""胡說八道！"思嘉喝道，她開始生氣了。媚蘭對于任何事情都比她看得清楚，這很叫人受不了。她覺得凱瑟琳的情況主要是令人驚訝，而并非什么可悲的事。當(dāng)然，要跟一個北方窮白人結(jié)婚，想起來也著實(shí)很不愉快，不過一個姑娘畢竟不能單獨(dú)守著農(nóng)場過日子。她總得有個丈夫幫著經(jīng)營才好嘛。

　　"就像我前天說的那樣，媚蘭，已經(jīng)沒什么人好讓姑娘們挑選了，可她們總得嫁人呢。""啊，她們也不一定要嫁人呀！當(dāng)老處女也沒什么丟人的，看看皮蒂姑媽。啊，我還寧愿凱瑟琳死了呢！我知道凱德就會寧愿她死的。那么一來，卡爾弗特家就會完了。只要想一想，她的————他們的孩子會成為什么樣的人！啊，思嘉叫波克趕快備馬，你火速去追上她，讓她回來跟我們一起?。?"哎喲，我的天！"思嘉喊道，對于媚蘭這樣隨意把塔拉農(nóng)場當(dāng)人情奉送的態(tài)度，她大為震驚。思嘉可絕對沒有意思要在家里多養(yǎng)活一口人了。她正要這樣說，但是一看見媚蘭惶恐的臉色便打住了。

　　"媚蘭，她不會來的，"她改口說。"你知道她不會來。她為人那么高傲，還以為這是一種施舍呢。""這倒是真的，倒是真的！"媚蘭惶惑地說，目送著凱瑟琳背后那團(tuán)紅塵一路遠(yuǎn)去，漸漸消失了。"你跟我們在一起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思嘉心里暗想，一面看著小姑子，"但你從來沒想過你是在靠別人的周濟(jì)過日子。我想你永遠(yuǎn)也不會意識到這點(diǎn)。你是個沒有被戰(zhàn)爭改造過的人，因此思想行為一如以往，仿佛什么事也不曾發(fā)生————仿佛我們?nèi)匀皇指蛔?，有的是糧食，用不著精打細(xì)算，多來幾個客人也沒關(guān)系。我想我下半輩子得把你這個包袱背下去了。但是，我不能把凱瑟琳也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