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在葛底斯堡戰役中被擊潰的軍隊如今已撒回到弗吉尼亞,并精疲力竭地開進了拉起丹河岸的冬季營地。圣誕節即將到來,艾希禮回家休假。兩年多以來思嘉第一次看見他,那火一般熾熱的感情連她自己都覺得驚異了。當初她站在"十二像樹"村的客廳里看著他跟媚蘭結婚時,曾以為自己今后再也不會比此時此刻更傷心更強烈地愛他了。可如今她才知道,她在那個早已過去的夜晚所經歷的,只不過是一個被奪走了玩具的嬌慣孩子的感情而已。長期以來她在夢想著他,同時強制著自己不要說出來,這才把她的感情磨練得更銳利,也更加濃烈了。
艾希禮?威爾克斯身穿一套褪色和補綴過的軍服,一頭金發已被夏日和驕陽曬成亞麻色,看來已完全是另一個人,不像戰前她拼命愛著的那個隨隨便便、睡眼朦朧的小伙子,他以前皮膚白皙,身材細長,現在變成褐色和干瘦的了,加上那兩片金黃的騎兵式樣的髭須,便成了一個十足的大兵。
他用軍人的姿勢筆挺地站在那兒,穿著一身舊軍服,手槍掛在破舊的皮套里,用舊了的劍鞘輕輕敲著長統靴,一對快要銹了的馬刺在隱隱發光。這就是南部聯盟陸軍少校艾希禮?威爾克斯。他現在有了命令人的習慣和一種鎮靜自恃與尊嚴的神氣,兩個嘴角也長出了嚴厲的皺紋。他那寬厚的肩膀和冷靜明亮的目光,如今也顯得有點異樣了。他以前是散慢的,懶洋洋的,可現在已變得像貓一樣機警,仿佛每一根神經都繃得很緊,像小提琴上的琴弦那樣。他的眼睛流露出疲倦和困惑的神色,曬黑的臉皮也緊緊地繃在兩個顴骨上,給人以嚴肅的感覺,他還是她所愛的那個漂亮的艾希禮,不過已顯得很不一樣了。
思嘉早已計劃好要回塔拉去過圣誕節,可是艾希禮的電報一來,世界上就無論什么力量,哪怕是失望的愛倫直接發來的命令,都不能把她從亞特蘭大拉走了。如果艾希禮曾經有意回"十二像樹"村,她本來是可以趕回塔拉去的。因為那兩個地方相距較近;但是他已經寫信給家里,叫他們來亞特蘭大見面,而且威爾克斯先生、霍妮和英迪亞都已經進城來了。難道她還要放棄這時隔兩年后與他相逢的機會,回到塔拉去嗎?難道要放棄聽他那令人心醉的聲音的機會,放棄從他眼光中了解他并沒有忘記她的機會嗎?絕對不行!哪怕世界上所有的母親都來命令她,也不行。
艾希禮和一群同時休假的本縣小伙子在圣誕節前幾天回來了,這一群人經過葛底斯堡戰役減少了許多。他們中間有消瘦、憔悴和不停地咳嗽的凱德?卡爾弗特,有從1861年以來頭一次獲得休假因此滿懷興奮的芒羅家兩兄弟,還有常常喝醉、喜歡打鬧的爭吵的亞歷克斯和托尼?方丹,這幾個人必須在車站等候兩小時換車,而且還得有頭腦清醒的人去設法防止方丹家兩兄弟之間和他們與陌生人之間相互斗毆,所以艾希禮就把他們一起帶到皮蒂姑媽家來了。
一進屋,方丹兄弟就像兩只斗雞似的爭著要去吻戰戰兢兢而又受寵若驚的皮蒂姑媽,凱德看了便尖刻地說:"你一定會以為他們在弗吉尼亞打斗夠了吧,不,從我們到里士滿第一天氣,他們就一直在喝酒和找人打架。憲兵把他們抓了起來,要不是艾希禮說話伶俐,他們準在牢房里過圣誕節了。"可是這些話思嘉幾乎一句也沒聽見,因為她好不容易跟艾希禮坐到了同一個房間,早已高興得如醉如癡了。她怎么會在這兩年里想起別的男人誰是令人愉快的、漂亮的,或者有刺激性的呢?她怎么能容忍艾希禮不在世時她就默不作聲地聽他們向她求愛呢?如今他又在家里了,和她只隔著這塊客廳里的地毯。他坐在對面沙發上,一邊是媚蘭,一邊是英迪亞,還有霍妮抱著他的肩膀。這時她每看他一眼,都要使出渾身的解數來不讓自己顯得眼淚汪汪。要是她有權利也去坐在他身邊,挽著他的胳臂,那多好啊!要是她能夠每隔幾分鐘就去摸摸他的袖子,證實他的確在那里,或者拉著他的手用他的手絹試掉她臉上快樂的淚水,那多好啊!因為媚蘭就毫不害羞地在這樣做啊!你看她那樣高興,已沒有什么羞怯和含蓄的意思了,竟公然吊在丈夫的膀子上,用她的眼神、微笑和淚水在表示多么喜愛他,可是思嘉自己也太快活、太高興,對這樣的情景也不覺得惱恨和嫉妒了,艾希禮終于回家了!
她不時用手摸摸自己的臉頰,并對他笑笑,因為那兒是他吻過的,至今還保留著他的嘴唇顫抖的感覺。當然,他沒有首先吻她。媚蘭正拼命往他懷里鉆。一面斷斷續續地哭,緊緊地抱住他,仿佛永遠也不放他走似的。后來,英迪亞和霍妮也走上前去緊緊抱住他,把他從媚蘭懷里拉了出來。接著他吻了他父親,同時敬重而親切地抱了抱,充分顯示了他們之間那種深沉強烈的感情。然后是皮蒂姑媽,她激動得用那雙不頂事的小腳一跳一跳地接受他的親吻和擁抱。最后,他來到她面前,周圍的小伙子也都圍攏來要求親吻,他先是對她說:"唔,思嘉,你真美,真美!"隨即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經他這一吻,她原先想說的那些表示歡迎的話全都不翼而飛了。直到好幾個小時以后,她才想其他沒有吻他的嘴唇,于是她癡癡地設想:如果他是單獨同她見面,他便會那樣吻的。他會彎下高高的身子,輕輕捧起她的臉頰,讓她踮著腳尖,相互吻著,緊緊地長時間地擁抱。不過還有的是時間。整頓一個星期,什么事都好辦呢。她一定能想出辦法讓他單獨跟她在一起,并且對他說:"你還記得我們時常在我們那條秘密的小路上一起騎馬的情形嗎?""你還記得我們坐在塔拉農場臺階上,你朗讀那首詩的那個夜晚,月亮是什么模樣嗎?"(天呀!那首詩的標題是什么呀?)"你還記得那天下午我扭傷了腳脖子,你抱著我在暮色中回家的光景嗎?"啊,有多少事情她可以用"你還記得"來引其他的回憶,有多少珍貴的回憶可以把他帶回到那些可愛的日子,那時他們像無憂無慮的孩子在縣里到處轉悠,有多少事情能叫他們記起媚蘭出臺以前的歲月啊!而且,他們談話時她或許還能從他的眼神中發現感情復活的跡象;或者得到某種暗示。說明他對媚蘭的丈夫之愛的背后還有所眷戀,像大野宴那天他突然說出實情時那樣熱情的眷戀。她沒有設想到,如果艾希禮明確宣布愛她,他們究竟會怎么辦。只要知道他還在愛她,就足夠了……是的,她能夠等待,能夠容忍媚蘭去享受抓住他胳臂哭泣的幸福。她的機會一定會來的。說到底,像媚蘭這樣一個女孩子,她懂得什么愛啊?
"親愛的,你簡直像個叫花子了,"媚蘭說,這時剛到家的那種興奮場面已漸漸過去。"是誰給你補的衣服,為什么用藍布呢?""我還以為自己滿時髦呢,"艾希禮說,一面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要是拿我跟那邊那些穿破衣爛衫的人比一比,你就會滿意些了。這衣服是莫斯給補的,我看補得很好嘛,要知道,他在戰前是從沒拈過針線的。至于講到藍布,那就是這樣,你要么穿破褲子,要么就從一件俘獲的北方佬制服上弄塊碎布來把它補好,沒有什么別的選擇。至于說像個叫花子,那你還得慶幸自己的命好,你丈夫總算沒有光著腳丫跑回來,我那雙舊靴子上個星期就徹底壞了,要不是我們運氣好,打死了兩個北方佬偵察兵,我就會腳上綁著一雙草鞋回家來啦。這雙靴子倒是很合我的腳呢。"
說到這里,他把兩條長腿伸出來,讓她們欣賞那雙已經遍體傷痕的長統靴。
"另一個偵察兵的靴子我穿了不合適,"凱德說。"靴子比我的腳小兩號,現在還夾得我痛極了,不過我照樣穿著體面地回來了。""可這個自私鬼太小氣,不肯給我們倆,"托尼說。"其實對我們方丹家的貴族式小腳是非常合適的。真他媽的惱火,我得厚著臉皮穿這靴子去見母親了。沒打仗的時候,這種東西她是連黑奴也不讓穿的。""別著急,"亞歷克斯說,一面向凱德腳上的靴子瞧了一眼。"咱們回家時,在火車上把他的靴子剝下來。我倒不怕見母親。可是我————我不想讓迪米蒂?芒羅看見我的腳趾頭全露在外面。""怎么,這是我的靴子,我是頭一個提出要求的。"托尼說著,朝他哥哥瞪了一眼,這時媚蘭嚇得慌了手腳,生怕發生一場有名的方丹家族式的爭吵,便插進來調解了。
"我本來蓄了滿滿一臉絡腮胡要給你們女孩子看的,"艾希禮一面說一面用力摩擦他的臉,臉上剃刀留下的傷痕還沒有全好呢。"那是一臉很好看的胡須,我自己覺得連杰布?斯圖爾特和內森?福雷斯特的胡子也不過如此呢。可是我們一到里士滿,那兩個流氓。"他指方丹兄弟,"就說既然他們在刮胡子,我的也得刮掉。他們按著我坐下,便動手給我剃開了,奇怪的是居然沒把我的腦袋一起剃掉。當時多虧埃文和凱德阻攔,我的這兩片髭須才保全下來。""威爾克斯太太!別聽他這些鬼話,你還得感謝我呢。要不然你就壓根兒也不認識他,也不會讓他進門了,"亞歷克斯說。"我們這樣做是為了表示一點謝意,因為他說服了憲兵沒把我們關起來。你要是再這樣說,我們就馬上把你的髭須也剃掉。""啊,不,謝謝你了!我看這模樣很不錯嘛,"媚蘭急忙說,一面驚慌的揪住艾希禮,因為那兩個黑黑的小家伙顯然是什么惡作劇都干得出來的。
"這才叫愛呢,"方丹兄弟一本正經地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當艾希禮出門送幾個小伙子坐上皮蒂姑媽的馬車到車站去時,媚蘭抓住思嘉的胳臂嘮叨起來。
"你不覺得他那件軍服太難看了嗎?等我拿出那件上衣來,他準會大吃一驚?要是還有足夠的料子給他做條褲子就好了!"給艾希禮做的那件上衣,一提起來思嘉就頭痛,因為她多么熱望那是她而不是媚蘭送給艾希禮的圣誕禮物啊!做軍服的灰色毛料如今比紅寶石還要珍貴。幾乎是無價之寶,艾希禮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家織布。現在連那種白胡桃般的本色土布也不好買,許多士兵穿著北方佬俘虜的服裝,只不過用核桃殼染成了深褐色罷了。可是媚蘭碰上了罕見的運氣,居然弄到了足夠的灰色細布來做件上衣————當然是一件比較短的上衣,不過照樣是上衣嘛。原來她在醫院里護理過一個查爾斯頓小伙子,他后來死了,她剪下他的一綹金黃頭發,連同一小包遺物和一份關于他死亡前情況的撫慰書(當然沒有提到痛苦的情景),寄給了他母親。這樣,她們之間就建立了通訊聯系,當對方聽說媚蘭的丈夫在前線時,便把自己買給兒子的那段灰細布和一副銅鈕扣寄來了。那是一段很漂亮的衣料,既厚實又暖和,還隱隱約約泛著光澤,無疑是從封鎖線那邊過來的貨色,也無疑是很昂貴的。這塊料子現在在裁縫手里,媚蘭催他趕快在圣誕日早晨之前做好。思嘉當然想幫忙湊合著做一整套軍服,可是不巧,她在亞特蘭大怎么也找不到所需的料子。
她有一件給艾希禮的圣誕禮物,不過跟媚蘭做那件灰上衣比起來就黯然失色了。那是一只用法蘭絨做的"針線包",里面裝著瑞德從納索帶來的一包針和三條手絹,還有兩卷線和一把小剪刀。但是她還想送給他一些更親近的東西,像妻子送給丈夫的東西,如襯衫、手套,帽子之類。唔,是的,無論如何要弄到一頂帽子,現在艾希禮頭上戴的平頂步兵帽實在太不像樣了。思嘉一向厭惡這種帽子。就算斯?杰克遜寧愿戴這種帽子而不戴軟邊氈帽,又怎樣呢?那也并不能使它就顯得神氣起來,可是在亞特蘭大偏偏只能買到粗制濫造的羊毛帽子,比猴里猴騎兵帽還要邋遢。
她一想到帽子,便想起瑞德?巴特勒。他有多么多帽子,夏天用的闊邊巴拿馬帽,正式場合戴的高禮帽,還有獵帽,褐色、黑色和藍色的垂邊軟帽,等等,他怎么就需要那么多的帽子,而她的寶貝艾希禮騎著馬在雨中行走時卻不得不讓雨水從那頂步兵帽上滴里答拉往衣領里流呢?
"我要瑞德把他那頂新的黑氈帽給我,"她打定主意。"我還要給帽邊鑲一條灰色帶子,把艾希禮的花環釘在上面,那就顯得很好看了。"她停了停,覺得要拿到那頂帽子大概非費一番口舌不可。
可是她不能告訴瑞德說是替艾希禮要的。她只要一提到艾希禮的名了,他就會厭惡地豎起眉毛,而且很可能會拒絕她。好吧,她就編出一個動人的故事來,說醫院里有個傷兵需要帽子,那樣瑞德便不會知道真相了。
那天整個下午思嘉都在想方設法要讓艾希禮跟她單獨在一起,那怕幾分鐘也好,可是媚蘭始終在他身邊,同時英迪亞和霍妮也睜著沒有睫毛的眼睛熱情地跟著他在屋子里轉。
這樣,連那位顯然為兒子而驕傲的約翰?威爾克斯也找不到機會來跟他安靜地談談了。
吃晚飯的時候還是那樣,她們用各種各樣有關戰爭的問題來打擾他。戰爭!誰要關心你們的戰爭呢?思嘉覺得艾希禮對戰爭這個話題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她跟她們長久地閑聊,不停地笑,支配著談話的整個場面,這種情形以前是很少見的,可是他好像并沒有說出多少東西來。他講了一些笑話和關于朋友們的有趣故事,興致勃勃地談論減緩饑餓的辦法和雨里行軍的情景,并且詳細描繪了從葛底斯堡撤退時李將軍騎馬趕路的尷尬模樣,那時李說:"先生們,你們是佐治亞部隊嗎?那好,我們要是缺了你們住治亞人,就什么都干不下去了!"他之所以談得這樣起勁,據思嘉看來,是為了避免她們提那些他不高興回答的問題。有一次,她發現,他在他父親的長久而困惑的注視下,顯得有點猶豫和畏縮起來。這時她不由得開始納悶,究竟艾希禮心里還隱藏著什么呢?可這很快就過去了,因為這時她除了興高采烈的迫切希望跟他單獨在一起之外,已沒有心思去考慮旁的事了。
她的這種興致一直持續到火爐周圍所有在場的人都開始打哈欠,威爾克斯先生和幾個女孩子告別回旅館去了,這才告一段落。然后,當她跟著艾希禮、媚蘭和皮蒂帕特,由彼得大叔擎著蠟燭照路一起上樓去時,她忽然感到一陣凄涼。原來直到這時,他們站在樓梯口,艾希禮還一直是她的,也僅僅是她的,盡管整個下午他們并沒有說過一句悄悄話。可如今,到她道晚安時,她才突然發現媚蘭滿臉通紅,而且在激動得顫抖呢。她兩眼俯視地毯,好像對自己的渾身激情不勝驚恐似的,但同時又流露出嬌羞的愉快。接著,艾希禮把臥室門推開,媚蘭連頭也不抬連忙進屋去了。艾希禮也匆匆道過晚安,甚至沒有觸到思嘉的目光就跟著進去了。
他們隨手把門關上,剩下思嘉一個人目瞪口呆站在那里,一股涼意突然襲上心頭,艾希禮不再屬于她了。她是媚蘭的。
只要媚蘭還活著,她就能和艾希禮雙雙走進臥室,把門關上————把整個世界關在門外,什么都不要了。
現在艾希禮要走了,要回到弗吉尼亞去,回到雨雪中的長途行軍去,回到雪地上饑餓的野營去,回到艱難困苦中去,在那里,他那金發燦爛的頭顱和細長的身軀————整個光輝美麗的生命,都有可能頃刻化為烏有,像一只被粗心大意踩在腳下的螞蟻一樣。過去的一星期,那閃光的、夢一般美妙的、洋溢著幸福的分分秒秒,現在都已經消失了。
這一星期過得飛快,像一個夢,一個充滿松枝和圣誕樹的香味,閃爍著小小燭光和家制金色飾品的夢,一個時間分分秒秒像脈膊般飛逝而去的夢。在這樣緊張的一星期,思嘉心里經常有某種東西驅使她憂喜交織地注意并記住每分鐘所發生的小事,作為他走后的回憶;在未來漫長的歲月中一有閑暇那些事情她便會去細細玩味,并從中吸取安慰————比如,跳舞,唱歌,嬉笑,給艾希禮拿東拿西,預先設想他的需要,陪他微笑,靜靜地聽他談話,目光跟著他轉。使他挺直身軀上的每根線條,他眉頭的一顰一蹙,他嘴唇的每一顫動,無不深深印在你心上————因為一星期匆匆而過,而戰爭卻要永遠打下去呢。
思嘉坐在客廳里的沙發椅上等著,那件即將伴隨他遠行d的禮物放在膝頭。這時艾希禮正在跟媚蘭話別,她祈禱著他會一個人下樓來,那時天賜良機,她就可以單獨跟他待幾分鐘了。她側耳傾聽樓上的聲音,可是整個屋子靜悄悄,靜得連她自己的呼吸也似乎響亮起來。皮蒂姑媽正在臥房里趴在枕上哭泣,因為艾希禮半小時前就向她告別過了。從媚蘭緊閉的臥室里沒有傳出什么喁喁私語或嚶嚶啜泣的聲音。思嘉覺得他在那間房里已待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在戀戀不舍地跟媚蘭話別,每一分鐘都只有增加她的惱恨,因為時間溜得那么快,他馬上就要動身了。
她反復想著自己在這個星期里心里要對他說的全部話。
可是一直沒有機會說啊!而且她現在覺得或許永遠也沒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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