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德納譎諫
圣祖既廢理邸揆敘,王鴻緒輩恐其復立招禍,因造諸蜚語以聞。仁皇帝怒,欲置王于重典,眾莫敢諫。領侍衛內大臣婁公德納,仁皇近侍也,年已耄,善解人主意。時上自暢春園還宮,欲明頌詔旨,公先日燕見曰:“聞護軍統領某,得暴疾,肉盡消瘦,已骨立矣。”某公素以體胖著者。次早,上入宮,某統領佩刀侍神武門,豐偉如故。上詰公,公笑曰:“可知人言未可信也。體之豐瘠,乃現于外者,尚訛傳至此,何況暗昧事哉?”上首肯其言,立罷其詔云。
王文貞極人爵之榮
王文貞公崇簡,嘗建言帝王廟祀,宜及守成令主,因列商中宗以下七人;又言宋臣潘美、張浚宜罷祀,詔從之。公為禮部尚書,年六十三,以老乞休。年七十,依古人以每歲盡讀五經為夏課,嘗作《青箱堂記》云:“階前辟露臺,方丈余,夏秋日暮,父子兄弟六七人,率坐臺上,或莊論詩書,或稱述祖德,旁及故舊家世之興衰,以為勸戒。”公家輦下,出身寒素,父子同時官九卿,享上壽,乞休于主恩方渥之時,視其子為宰相,倘徉林下者十有五年,而一生端謹,無可指摘,可謂極人爵之榮者也。
尹文端總督兩江
尹文端公總督兩江時,冬日招秦大士、蔣士銓、袁枚飲,曰:“座上皆同館名流,宜各賦詩紀勝。”蔣詩先成,首句云:“卓午人停問字車。”公笑曰:“此教官請客詩也。”秦懼,不肯落筆。袁亦知難而退,公不許,乃賦一律云:“小集平泉夜舉觴,春風座上不知霜。偶然元老開東閣,難得群仙共玉堂。”公大喜曰:“開口已包括全題矣。”
阿文成之福壽
阿文成功業巍巍,富貴福壽,近世無比,高宗純皇帝賜其七十壽聯云:“耆筵錫慶高千叟,云閣銘勛贊上臺。”八十壽聯云:“純嘏懋勛延帶礪,耆齡碩望重絲綸。”嘉慶元年九月,以疾乞假,其明年八月薨,年八十有一,圖像紫光閣者四次,兩子四孫俱登顯秩,真所謂出將入相,福壽全歸者也。文成身裁短小,弱不勝衣,并無龍威燕頷之相也,亦奇矣哉!
陳時夏甘汝來殊遇
雍正時,滇南陳公時夏,官蘇州巡撫。有母在家,年逾八旬,欲陳請乞假。憲皇帝諭滇省督撫委員,同陳之弟乘驛護送到蘇,其起身日期遲早,聽伊母之便,并不必因乘驛定限,俾有年紀人去住如意,又賞給人參四封,為高年人藥餌之需。至抵蘇后,陳具折謝恩,上心忻慰,恩諭更為周至,并賜貂皮、寧綢、伽南、香珠、眼鏡、鼻煙壺、奶酥餅、果子干等物,為添壽之意,又賞給巡撫封典,當時詫為殊恩異數云。
江西甘莊恪公汝來,以吏部主事,蒙憲皇帝特旨,擢廣西太平府知府,十二月二十七日請訓。是日,上賜九卿“福”字,隨同九卿傳進,以次賜畢,呼甘進案前,連書二“福”字,諭令帶賜粵西總、提督各一,又書一“福”字賜甘。甘奏云:“外吏小臣,何敢蒙賜宸翰。”上大笑曰:“怎么說小臣,做官只論好歹,不問大小。爾若做得好,即日就是大臣了。”因諄諄訓誨,并詢家世,賞貂皮、松花硯,又賞甘父母寧綢各一匹,并諭吏部選給四品誥封,給假回里省親。荷此隆恩,甘實不知所以報稱矣。
張文端恩遇
張文端公英,于雍正十一年入祀京師,并賜祭本籍,命撫臣徐文穆本行禮。相國文和公、少宗伯藥齋廷璐,皆乞假回里,舉行祀事,欽天監擇行期,內府制安車,沿途文武官護送,賜書籍五十二種,令織造用官舟載送其家,又賜冠帶、珍裘、文綺、豐貂、紫團、古玩、雜佩之屬。先期一日,上賜玉如意曰:“愿爾往來,事事如意。”又令中使赍酒肴果餌至寓,酌金杯以餞之,又賜文端祠聯云:“風度猶存,典禮煥千秋俎豆;師模如在,忠忱垂弈葉箕裘。”
半部紳
桐城張氏,父子繼相,兄弟多登九列者。文和長軍機時,其子侄宗族,及姻黨姚氏,占仕籍者至數十人,時為之語曰:“張、姚兩姓,占卻半部紳。”劉文正公統勛以聞,請量加裁抑,三年內停其升轉,高宗從之。文正與文和故交,此奏可謂愛人以德。
劉武進卒于養心殿
劉武進相公于義,性剛毅,受憲皇知。曾佩征西將軍印,屢破準夷,時人榮之。乾隆中,公年已七十余歲,奏事養心殿,跽跪良久,立時誤踏衣袂仆倒。公體素胖壯,加以御座高聳,因之暴薨,上甚惜之。傅文忠公出告人曰:“劉相公今死得其所矣。”時人以為笑談。
洪稚存之狂
洪稚存編修亮吉,陽湖人,中庚戌探花。性狂妄,嗜酒縱飲。善考訂,其著《乾隆中府廳圖志》,及《東晉疆域考》、《南北朝疆域考》,學問淵博。戊午大考翰林,公上《平邪教疏》,深中當時要,人爭誦之。朱文正公招之入都,欲薦于朝,先生乃于朱座首斥其崇信釋道,為邪教首領之語,朱正色曰:“吾為君之師輩,乃敢搪突若爾!”先生曰:“此正所以報師尊也。”又譏王韓城相公為剛愎自用,劉文清公為當場鮑老,一時入座,無不被其譏者。后裹裝欲歸,復上書于成王及朱石君、劉云房二相公,多誹謗朝廷語。成王以其書上聞,上憫其書生迂魯,戍于伊犁。未逾年,即放歸田里。以其書常置御座旁曰:“此座右良箴也。”上之寬大也若此。先生既放還,亦縱酒自娛,不數載,卒于家。其所著古文,多載清朝名臣嘉言善行,有裨于世教焉。
張石州之使氣
平定張石州穆,以優行貢成均。道光己亥,應順天鄉試,攜瓶酒入,監搜者呵曰:“去酒!”石州輒飲盡,而揮棄其余瀝。監者怒,命悉索之,破筆硯、毀衣被,無所得。石州捫腹曰:“是中便便經笥,若輩豈能搜耶?”監者益怒,乃摭筆囊中片紙,有字一行,謾曰:“此懷挾也。”送刑部讞,白其枉,然竟坐檳斥。石州淵博無涯,世以東京崔、蔡目之,微眚見黜,固由賦命之奇,然亦太使氣已。
趙秋谷善罵
趙太史秋谷,青州益都人也。乾隆戊午,北平黃昆圃先生,任山東布政,黃固素重秋谷者。會益都令某來謁,黃語之曰:“趙秋谷先生,君管內人也,其詩文甚富,盍請于先生,持其草以來,俾余得一寓目乎?”令歸,即遣一隸持牒往。趙故善罵,得牒益大怒,詬令俗吏,并及于黃。黃親為其門生陳見復述之。
汪容甫之狂放
汪容甫少狂放,肄業安定書院,每一山長至,輒挾經史肄難數事請質,或不能對,即大笑出,孫志祖、蔣士銓皆為所窘。時僑居揚州者,程晉芳、任大椿、顧九苞,皆以讀書該博負盛名。容甫眾中語人,揚州一府,通者三人,不通者三人。通者高郵王念孫、寶應劉臺拱,與己是也;不通者即指程、任諸人。適有薦紳家居者,請容甫月旦,容甫大言曰:“君不在不通之列。”其人喜過望。容甫出,徐曰:“君再讀三十年書,可以望不通矣。”其詼諧皆類此。
龔定庵
晚清文人,龔定庵最負重望,所為文詩,皆廉悍偉麗,不立宗派,思想尤淵淵入微。生平治學頗博雜,惟近時坊刻《定庵文集》只六冊,其所自定之二十四卷本,已無地可尋。定庵生平,性不羈,善作滿洲語,嗜冶游,晚歲學佛,平居無事時,非訪伎、即訪僧,遇達官貴人,輒加以白眼。生平不善書,以是不能入翰林。既成貢士,改官部曹,則大恨,乃作《干祿新書》,以刺執政。凡其女、其媳、其妾、其寵婢,悉令學館閣書。客有言及某翰林者,定庵必哂曰:“今日之翰林,猶足道耶?我家婦人,無一不可入翰林者,以其工書法也。”生平所得金,皆隨手盡,京師人以怪物目之,夷然不顧也。在京日,所歡甚多,與某貝子福晉誼最篤。舊例,凡滿、蒙王公貴人諸內眷,例不許外出,惟每季可游廟一次,游廟有定期。某福晉于游廟時,與定庵遇,既目成,以蒙語相問答,由是通殷勤。未幾,為某貝子所知,大怒,立逼福晉大歸,而索定庵于客邸,將殺之。貝子府中人,素受福晉惠,偵知其事,告定庵,定庵孑身走至江淮間,幾乞食。其集中紀行詩,有“留眷于京,單身出外”,及文集中《重過揚州記》,皆此時作也。
定庵官京曹時,得趙飛燕印,狂喜賦詩,詩載入集中,而不詳其緣起及印之形狀。李{無心}伯因謂龔為人欺,觀吳石華集中有題此印詩,所紀甚詳,特錄于下,以為藝林添一故實。其序云:玉印徑寸,厚五分,潔白如脂,紐作飛燕形,文曰“亻予亻妾趙”四字,篆以秦璽,似獨以鳥跡寓名。嘉靖間,藏嚴分宜家,后歸項墨林,又歸錫山華氏及朱竹家,最后為嘉興文后山所得。仁和龔定庵舍人,以朱竹所藏宋拓本婁壽碑相易,并以朱提五百,遂歸龔氏。此冊乃何夢華所拓也,詩云:“碧海雕搜出漢宮,回環小篆字尤工。承恩可似綢繆印,親蘸香泥押臀紅。不將名字刻苕華,體制依然復內家。一自宮門哀燕后,可憐孤負玉無瑕。黃門詔記未全誣,小印斜封記得無。回首故宮應懊悔,再傳重問赫蹄書。錦裹檀熏又幾時,摩挲尤物不勝思。煙云過眼都成錄,轉憶龔家婁壽碑。”聞此印后歸潘德畬方伯,今不知流落何所。按趙氏位亻予亻凡三人,一鉤弋,一宣主,一合德也。
閱近人筆記,載龔與明善堂主人事,按主人名奕繪,號太素,為榮恪郡王綿億之子,封貝勒,著有《明善堂集》。側福晉者,即太清西林春,著《天游閣集》者也。太清姓顧,吳門人,才色雙絕,貝勒元配妙華夫人沒后,寵專房。貝勒由散秩大臣,管宗人府及御書處,又管武英殿修書處,旋改正白旗漢軍都統。性愛才,座客常滿。其管宗人府時,龔方為宗人府主事,常以白事詣邸中。貝勒愛其才,尊為上賓,由是得出入府第,與太清通殷勤,時相唱和。龔雜詩中,所謂“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即指此事。聞太清好著白衣,故云云。太清貌絕美,嘗與貝勒雪中并轡游西山,作內家妝,披紅斗篷,于馬上撥鐵琵琶,手白如玉,見者咸謂王嬙重生。又聞貝勒所作詞,名《西山樵唱》,太清詞名《東海漁歌》,當時特取其對偶云。某說部中,見有龔某外詩一首,此詩舊藏蔣劍人家,后歸王紫。蔣與王,皆與龔子孝拱相友善,決為龔作無疑。詩云:“未定公劉馬,先宰鄭伯羊。海棠顛未已,獅子吼何狂。楊叛春天曲,藍橋昨夜霜。微云才一抹,佳婿憶秦郎。”又題友人扇一絕云:“女兒公子各風華,爭羨皇都選婿家。三代以來春數點,二南卷里有桃花。”情辭惝恍,他人斷無此思想、無此筆墨也。龔以奇才,會試舉春官,不得入翰林,大恨,因為《干祿新書》以諷世,其所著詩,亦多諷世之作。如《詠史》詩,則為曾賓谷而作也;如《小游仙》詩,則為不得軍機章京而發也。龔為主事時,其叔方為尚書,一日龔往謁,甫就坐,忽閽人報有小門生求見,其人固新入翰林者,龔乃避入耳室中,聞尚書問其人以近作何事,其人以寫白折對,尚書稱善,且告之曰:“凡考差字跡宜端秀,墨跡宜濃厚,點畫宜平正,則考時未有不入彀者。”其人方唯唯聽命。龔忽鼓掌曰:“翰林學問,原來如是。”其人惶遽去。尚書大怒,訶之,由是廢往還禮以自絕。定庵以道光十九年,年四十八乞休。二十一年,五十歲,歿于丹陽。其歿也,實以暴疾,外間頗有異詞。初,定庵官京曹時,常為明善堂主人上客,主人之側福晉西林春太清,慕其才,頗有暖昧事,人謂定庵集中游仙諸詩,及詞中《桂殿秋》、《憶瑤姬》、《夢玉人引》諸闋,惝恍迷離,實皆為此事發也。后稍為主人所覺,定庵急引疾歸,而卒不免,蓋主人陰遣客鴆之也。或又謂定庵晚年,所眷靈簫,實別有所私。定庵一日往靈簫處,適遇其人,因語靈簫與之絕,簫陽諾之,而蹤跡則愈密。半歲后,定庵一日又見其人從靈簫家中出,因懷鴆以往,語靈簫:“其人倘再至者,即以此藥之。”藥方固出禁中,服之不即死,死亦無傷痕可驗也。靈簫受藥,即置酒中以進,定庵飲之,歸即不快,數日遽卒。
其二
定庵在揚州時,一日,于某鹽商席間酒半,行聯句之令,一商云:“正是桃紅柳綠天,”定庵急續云:“老夫人移步出堂前。”坐客大笑。此與一富商以資得某處令,到省謁巡撫,巡撫詢以事,富商拱手云:“大人容稟,”巡撫忍俊不禁,乃答云:“聽你道來。”此兩語連續之妙處,實同一機軸也。定庵生平最嗜賭,尤愛搖攤(即壓寶),自謂能以數學占盧雉盈虛之來復。其帳頂滿畫一二三四等字數,無事輒臥于床,仰觀帳頂,以研究其消長之機,每自鳴其賭學之精,然每戰輒北。一日,揚州某鹽商家大開宴會,名士巨賈輩畢集。酒闌,于屋后花圃中作樗蒲戲。有王君者,是日適后至,見定庵獨自一人,拂水弄花,昂首觀行云,有蕭然出塵之概。王君趨語云:“想君厭囂,乃獨至此,君真雅人深致哉!”定庵笑曰:“陶靖節種菊看山,豈其本意,特無可奈何,始放情于山水,以寄其滿懷之憂郁耳。故其所作詩文愈曠達,實為愈不能忘情于世事之征,亦猶余今日之拂水弄花,無以異也。”語次,復云:“今日寶路,吾本計算無訛,適以資罄,遂使英雄無用武之地。惜世間無豪杰之士,能假我金錢者耳。”王君本傾慕其文名者,乃解囊贈之,偕入局,每戰輒去,不三五次,所措之資,已全數烏有。定庵怒甚,遂狂步出門以去。又云,定庵嘗自言前生本是天臺一老僧,此僧生平一無所長,惟每日誦《法華經》而已。僧卒日,即定庵生日。然定庵卻聰慧絕倫,蓋定能生慧,亦誦經之功也。定庵曾至其前生圓寂之地,有詩數首,曾為王君書扇,集中皆未載焉。王君但憶有句云:“到此休論他世事,今生未必勝前生。”亦自慨其半世苦修,未能出生死流,仍沉淪于三界中也。
湖南湯海秋
道光朝,士無不知湖南有海秋湯鵬者。海秋二十成進士,三十補御史,意氣蹈厲,勇言事,未逾月,三上章。最后以言宗室尚書,叱辱滿司官事,在已奉旨處分后,罷御史,回戶部原官。時英夷擾海疆,求通市,海秋憤不得言事,猶條上尚書轉奏,策夷務善后三十事。嗣西夷求改關市約,有君奏中不可許者數條,人以是服其精。浮湛部曹不得志,退而著《浮邱子》一書,大抵言軍國利病、吏治要最、人事情偽、關設形勢,尋攝要眇,凡九十篇、四十余萬言。每遇人輒曰:“能過我一讀《浮邱子》乎。”其自喜如此。
臧嚴兩博學
長興臧壽恭眉卿、烏程嚴可均鐵橋,兩先生者同籍湖州,同時號通經博學,顧極不相能。楊太守峴,臧先生高席弟子,亦嘗從嚴先生游。一日,太守自長興歸,舟泊城外,鄰舟有命酒獨酌者,視之,嚴也。詰何自,以實對。詫曰:“是村夫子,堪若師乎?”它日,太守叩臧先生:“嚴某何如人?”曰:“粗能諷《三字經》。”《三字經》者,學童初入塾試諷者也。文人相輕,不意經生亦然。
某官慕王壬秋
有某官慕壬秋名,屢欲造訪,逢人寄聲,而卒不至。朱暝庵克敬,戲為詩曰:“釀花天氣冷如秋,風卷蘆簾客怕留。卻憶去年彭太保,布鞋點雪訪壬秋。”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