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將略類（一）

　　阿里瑪

　　國初有驍將阿里瑪者，能自握其發(fā)，足懸于地，又能舉盛京寶勝寺之石獅，重逾千斤。戰(zhàn)功甚巨。入京后，所為多不法，世祖欲置于法，恐其難制。有巴圖魯占者，其勇亞于阿，因命其擒之。占至阿邸，故與之語，猝握其指，阿怒，以手拂占擲于庭外數(shù)十武，因數(shù)之曰：“汝何等人，乃敢與吾斗勇耶！”占以上命告，阿笑曰：“好男兒安惜死為？何須用紿計也。”因受縛，坐車中，赴市曹。至宣武門，阿曰：“死則死耳，余滿洲人，終不使?jié)h兒見之，誅于門內(nèi)可也。”因以足纟圭城門甕洞間，車不能行，行刑者從其語，阿延頸受戮，其頸脈如鐵，刀不能下，阿自命占以刀割其筋，然后伏法。亦一奇男子也。

　　費揚古斬番僧

　　費武襄公揚古，勛業(yè)豐隆，平噶爾丹功第一，其膽識亦正不可及。公嘗從圣祖皇帝之番僧寺，番僧中號為活佛者，見上傲睨不為禮，公即揮刃斬之。上尤其魯莽，公徐奏曰：“番僧雖貴，亦人臣也，豈可使無禮于君前，亂我國法？使有異術(shù)，臣抽刃時應(yīng)早令伽藍(lán)按捺，不延頸就戮矣。”扈從者爭服其言。自此番僧見大皇帝，彌益恭順。

　　費武襄知大體

　　費武襄公揚古，以戚畹故封伯爵，為撫遠(yuǎn)大將軍。征噶爾丹，既奏凱，眾皆欲露布揚功績，公卻之。其奏折惟言兵至某處，失迷道路，宛轉(zhuǎn)山徑中數(shù)日；又于某處敗績；又于某處絕糧數(shù)日，皆臣失算之故，賴圣天子洪福得以無慮，今僥幸成功實出意外之語。幕客或咎其失體制，公曰：“天子深居九重，如見奏功之易若此，必長其好大喜功之志；軍中士卒勞瘁，不可不令上聞之，以消異日窮兵黷武之患也。”人皆服其言得體云。

　　費直義死魂為蟒

　　費直義公英東，瓜爾佳氏，為蘇完部長，清初時首先歸順，高皇帝任為五大臣。公病終時，有侍衛(wèi)某乞假歸里，回興京時路遇大風(fēng)霾，某乃下馬伏地，見風(fēng)中火焰烈然，有數(shù)百小蛇附風(fēng)而行，已而見巨蟒，其徑如甕，某忄栗無人色，聞巨蟒作人語呼曰：“汝非某侍衛(wèi)乎？吾乃費英東之魂，本由翼宿所降生，今事畢歸本垣位，汝可歸奏聰睿貝勒，慎勿以吾為念也。”語畢蜿蜒而去，已而風(fēng)息。侍衛(wèi)歸時，公已薨二日矣。

　　秦將禮客

　　張靖逆侯、趙勇略將軍皆秦人，勛望相埒，而氣度各殊。靖逆駐軍甘州，客有往謁者，所次旅舍，必細(xì)詢姓名，注簿送驛，每日飛騎入報，比至州城，候吏前迎曰：“某非從某地來者乎？”隨導(dǎo)入館舍，飲饌供帳，莫不腆備。客入見，多在宅內(nèi)書堂，麗僮八人，肩輿載靖逆而出，辭以足疾不拜，捧手延坐，寡于詞對，然宴幣稠疊，雖疏交必飫意而返。勇略功懋性剛。其入成都時，浙人五某棄偽職來歸，勇略知其夙負(fù)文望，置幕下掌書記，凡削稿進(jìn)覽，必候其升坐，面無忤色，始從屏后轉(zhuǎn)出，逡巡捧紙置案，肅然退立，勇略小不當(dāng)意，遽拂紙于地，亦不言，應(yīng)有點竄處，王蒲伏取藏袖中，仍從屏后嘿嘿歸館，易稿再呈，率以為常，故士人每憚從之。平滇后，家居，身被寬袖直領(lǐng)之衣，首冠黑絨帽，以帕圍額，雖王公至不為改服，唯故舊寒素，款門求謁，則禮接有加。是知風(fēng)塵延攬，即功蓋天下者，未常不留意也。

　　年羹堯軼事

　　年大將軍羹堯，怙寵鴟張，目無朝貴，然獨重同年。雍正元年，平青海歸，黃韁紫騮，絕馳而行，王公以下膝地郊迎，年不之顧。史文靖公貽直，獨長揖不拜，將軍望見大驚，翻騎而下曰：“是吾鐵崖同年耶？”扶之上馬，并轡入章益門，一時傳為佳話。將軍軍法極厲，一言甫出，部下必奉令唯謹(jǐn)。嘗輿從出府，值大雪，從官之扶輿而行者，雪片鋪滿手上，幾欲墮指，將軍憐之，下令曰：“去手。”蓋欲免其僵凍也，從官未會其意，竟各出佩刀自斷其手，血涔涔遍雪地。將軍雖悔出言之誤，顧已無可補救。其軍令之嚴(yán)峻有如此者，然亦可見其平日性情之殘酷矣。

　　其二

　　幼聽野老談年大將軍羹堯軼事，或謂其祖籍本安徽懷遠(yuǎn)縣，后隸漢軍。父遐齡，初為駐防都統(tǒng)。母極悍妒，都統(tǒng)私婢有身，母知之大怒，以婢給仆，生羹堯，術(shù)者相其必貴，復(fù)收育之。兒時性黠獷，力復(fù)過人，入塾不肯讀書，師偶威以夏楚，反受其侮，齒已舞勺，尚不識一丁字。都統(tǒng)患之，遍托人物色名師，有能教化其子者不吝厚俸。有叟突然不介來謁，自稱愿為公子師。都統(tǒng)出見，叟年可七十許，白發(fā)布袍，舉止不俗，心異之，因謂叟曰：“豚兒蠢劣異常，先生惠然肯來，敢問教化當(dāng)用何法？”叟曰：“如公不棄老朽，請擇鄉(xiāng)村僻地筑花園一所，池沼山石、竹木花草畢具，備設(shè)經(jīng)史圖籍及一切兵器日用各物。園中惟居師弟二人，不用仆從。四圍高其墻垣，不必設(shè)門，僅留圭竇，按時以進(jìn)飲食。比及三年，老朽自有以報公也。”都統(tǒng)如言部署。叟與羹堯居園中，日自兀坐觀書，聽羹堯所為，絕不過問。羹堯日浚沼填池、移山運石、種竹木、栽花草，嬉戲自得，亦與叟從不通一語。自春徂秋，園中池沼、山石、竹木、花草，或自東遷西，或由南徙北，遷徙既遍，羹堯頗自厭煩。一日飯畢，見叟觀書孜孜不倦，旁觀良久，似有羨心，卒然問曰：“先生竟日看書，其中果有味耶？”叟漫應(yīng)曰：“書味極好，非汝所知也。汝第戲耳，勿來相嬲。”曰：“然則我亦可學(xué)乎？”叟曰：“有何不可？但恐汝不肯用心耳。”曰：“我若用心，汝肯教否乎？”叟笑曰：“汝如肯用心，我有何不肯教？”羹堯喜曰：“請從今天始，愿師有以教我幸甚。然究竟讀書有何好處？敢請。”叟正色曰：“書之好處甚多，上焉者為圣賢，其次立功名，又其次取富貴，不知汝欲自居何等也？”曰：“敢問何謂為圣賢？”曰：“則古稱先躬行不倦，明體達(dá)用，可仕可隱，道重一時，教垂百世，是謂為圣賢。”曰：“何謂立功名？”曰：“貫通天人，經(jīng)緯文武，伐罪戡亂，拓地開疆，帶礪山河，勛銘鐘鼎，是謂立功名。”曰：“何謂取富貴？”曰：“簡練揣摩，務(wù)趨時尚，弋獲科第，雍容華無，婦嬉子笑，溫飽自甘，是謂取富貴。”羹堯沉吟久之曰：“圣賢非所敢望，尋常富貴又非所屑，愿師教我以立功名者可乎？”叟曰：“汝果真心從學(xué)乎？”羹堯乃拔劍斫樹誓之曰：“如不真心從學(xué)，有如此樹！”叟知其志已決，大喜，于是先取經(jīng)史，日與講論，又教其攻習(xí)舉業(yè)，暇則談?wù)摫ǎ缤砘蛄?xí)射、或舞刀劍干戈，相與為樂。羹堯天資固優(yōu)，凡事一學(xué)即精，三年學(xué)果有成，其齒甫成童也。會仆由竇進(jìn)饌，叟笑謂曰：“煩寄語若主人，公子學(xué)成，可以開門矣。”仆告都統(tǒng)開門，賓主相見，執(zhí)手慶慰，都統(tǒng)見羹堯恂恂如禮，不似從前跳蕩，知其學(xué)果有得，大喜，乃設(shè)筵款叟，酬以千金。叟固辭曰：“俟公子功成名立，再來索謝。”言畢與辭，再三留之不可。羹堯雅不忍舍，獨送一舍之地，師弟相對，依依難別。叟贈詩一首，令謹(jǐn)識之，灑淚揮手，飄然而去。詩曰：“海水搖青云四垂，曉日照旌旗。愿君熟讀淮陰傳，毋忘低頭胯下時。”

　　年羹堯征青海

　　年羹堯征青海日，營次忽傳令云：“明日進(jìn)兵，人各攜板一片、草一束。”軍中不解其故。比次日遇塌子溝（淤泥深坑也，滿語云爾），令各將束草擲入，上鋪板片，師行無阻。時賊人方倚此為險，不意大兵驟至也，遂破賊巢。又年征西藏時，一夜漏三下，忽聞疾風(fēng)西來，俄頃即寂。年即呼某參將，領(lǐng)飛騎三百，往西南密林中搜賊，果盡殲焉。人問其故，年曰：“一霎而絕，非風(fēng)也，是飛鳥振羽聲也，夜半非（飛）鳥出，必有驚之者。此去西南十里，有叢林密樹，宿鳥必多，意必賊來潛伏，故鳥群驚起也。”年雖罹大譴，其兵法之靈變，實不愧一時名將之稱。

　　阿文成用兵

　　乾隆辛丑夏，撒爾回民叛，上命阿文成公征之。時阿文成公視中牟決口工，未即趨赴，上命和相往攝其篆。和固自負(fù)其才，欲于公至前先時驅(qū)滅，乃刻期進(jìn)師，卒為所敗，又所調(diào)至將帥俱不為所用，和每發(fā)一議，眾輒阻之，亦不能難也。及公至，和出迎，公問其失機狀，和赧然曰：“將帥皆傲慢，不為吾用，公請試之。”公曰：“然則斬耳。”和復(fù)問進(jìn)兵狀，公笑不答，令諸將帥于次日晨集轅前，公每呼一將入，輒命和坐其側(cè)，公有所調(diào)撥，及命屯戍處，其人輒應(yīng)如響，如是者數(shù)。和坐上甚恚憤。公部署畢，問和曰：“諸將初不見其慢，尚方劍不知誅誰之頭也？”和戰(zhàn)栗無人色，公乃命和即日銜命歸。和于是恨公入刺骨，故終身與之齟齬，蓋構(gòu)釁于此也。

　　其二

　　阿文成征金川，一日安營已定，忽傳令遷移，諸將以天晚力阻，公隨發(fā)令箭云：“違者立斬！”合營雖從之，而不免怨誹。迨昏夜大雨，前此營基水深丈余，幾可漂沒，咸詫為神奇。公曰：“我有何異術(shù)？特見群蟻移穴，知地?zé)釋⒂甓！卑次某纱伺e，不難于先見，而難于實言，稍有權(quán)術(shù)者，必又以為遁甲奇門矣。

　　阿文成將略

　　阿文成公立功絕域，將材相業(yè)冠絕一朝。相傳公在行營，每軍務(wù)倥傯，帳中獨坐飲酒、吸淡巴菰，秉燭竟夜，或拍案大呼、或砉然長嘯、拔劍起舞，則次日必有奇謀。尤善拔擢人材，每散僚卒伍，一二語即知其器識，輒登薦牘，故人樂為用。嘗識興奎于軍校，奇其狀貌，令攻某寨，即日授副將。海超勇權(quán)奇自負(fù)，同時無一當(dāng)其意，獨服公，驅(qū)使辱罵唯命；遇他帥，雖禮下之，不樂為用。文成洵神人哉！

　　阿文成在金川

　　阿文成公在金川時，曾被岳大將軍參劾獲咎。嗣文成總督云貴，岳適降補南提督，心常惴惴。文成偶詠詩示岳云：“鳴鏑一聲山響答，長空飛鳥漫相疑。”岳始釋然。

　　張總兵

　　張總兵芝元，川中人，少為小校，隸宋總兵元俊麾下。宋撫恤甚厚，公感其德。后宋公以枉獲罪，傺而卒，其二子皆遣戍，公復(fù)隨明參政亮征大金川。有番僧某為賊偵，凡軍中事無不泄漏，公進(jìn)言明將軍曰：“軍中機宜，動為賊覺，兵家大忌也。今番僧某受我封號，乃陰為賊諜，非剪除之則賊無滅日矣。”明公韙其言。會大風(fēng)雪，乃命公率數(shù)十人，故為出差狀，投宿寺中。公故通番語，自取囊中脯，與僧僚煮酒痛飲，情甚歡洽，番僧皆醉飽眠去。公出寺聚柴焚之，風(fēng)火酷烈，番僧輩皆死，賊諜乃斷。后公屢立戰(zhàn)功，氵存至參將。丙申春，金川平，凱旋時公書宋總兵戰(zhàn)狀，抱一冊哭陳軍門。阿文成公訊之，公曰：“非宋公芝元無以致此，敢不報其大德？況宋公所以獲罪者，乃觸怒閫帥，羅織其愆，天子不知其功也。故今陳其戰(zhàn)績，乞公轉(zhuǎn)奏于朝，若猶以功微罪重，則賞罰出自朝廷，芝元心無憾矣。”文成公笑曰：“壯士也。”因代為奏聞，邀恩赦其子歸，人皆以為宋公知人，公能報德云。辛亥冬，廓爾喀再亂，搶擄扎什倫布，公率數(shù)百孱卒轉(zhuǎn)戰(zhàn)山崖中。時大雪彌漫，山谷皆平，而公手揮大刀，指揮番卒，皆感激用命，卒御賊歸巢。孫文靖公曰：“達(dá)賴?yán)镏疲D(zhuǎn)不如張總閫之刀靈也。”時人傳為笑談。公以勞瘁卒，傅（福）文襄王奏于朝，上甚悼惜之。

　　楊胡子歌

　　成都楊忠武公遇春，嘉、道時名將也，以武舉從征教匪起家，身經(jīng)百戰(zhàn)，無不克捷，官至提督，改文階，為陜甘總督，晉封一等昭勇侯，予告，年逾八十而薨。臨終自知死期，會四川總督同安蘇公廷玉往訪之，公出見，手交遺折，托其代奏，時固無恙也。蘇公不得已帶之歸，公即于夜間逝世，豈非生有自來者耶？仁和馬秋藥太常履泰，有《楊胡子歌》，人奇而詩亦甚奇，讀之覺公之精神意氣猶躍躍紙上也。詩云：“賊怕楊胡子，賊怕胡子走脫趾，不怕白胡大尾羊（時有總兵姓羊），只怕黑胡楊難當(dāng)。賊正蒼黃疑未決，瞥見胡子擲身入，刀嫌太快矛太尖，只使一條鐵馬鞭，逢人撾人馬撾馬，血肉都成甕中。須臾將士風(fēng)涌波，縱橫步騎從一騾。賊忽乘高石如雨，胡子鞭已空中舉。賊忽走險奔如蛇，胡于騾已橫道遮。森森賊寨密排壘，胡子從外陷其內(nèi)。重重賊隊圍如帶，胡子從內(nèi)潰其外。胡子鞭騾繞賊走，吞賊胸中已八九。目一叱胡槎牙，賊皆仆地為蟲沙。相傳失路曾問賊，賊指間道教胡出。賊寧不怨胡子鞭，頗聞胡子為將賢。胡子待士如骨肉，蟻大功勞無不錄。拔擢真能任鼓鼙，拊循含淚吮瘡痍。噫嘻！賊中感服尚如此，豈有官軍肯惜死？”寫得生氣勃勃，仿佛聽鼓鼙之聲，而思將帥之臣矣。然此詩作于嘉慶年間，猶未睹道光七年公征西域時之偉績也。

　　鄂西林用人

　　鄂西林相公，節(jié)制滇南七載，一時智勇非常之士多出幕下。公嘗命張制府廣泗征花苗，開筵設(shè)樂，談笑竟日，而不及用兵事。及薄暮，張不得已請公將略，公愀然曰：“老夫誤用人矣。夫轉(zhuǎn)運糗糧，備整甲仗，有不備者惟老夫是問。至于兵機難測，轉(zhuǎn)瞬間已自變易，惟在為將臨事處決，安有預(yù)定機謀而能勝人者哉？”張懾服其言。其它如哈軍門元生、董將軍芳，皆出其幕下，卒為一代名臣。此數(shù)人至其家，皆執(zhí)灑掃賤役，而其家亦傭仆視之，如郭汾陽之于李西平、馬北平也。

　　伊將軍

　　伊將軍勒圖，少貧窶，幾不能舉餐。充侍衛(wèi)，嘗代人持豹尾槍，以食其賃貲，人爭賤之。從征西域有功，阿文成公嘗與論伊犁疆域，公言其要隘某某處，如聚米為山狀。阿文成異其人，及歸，即薦公代其任。公撫絕域，先后二十余年，駕馭得宜，撫恤番夷，輒以至誠怵其天良，番夷感激用命，外藩如安集延哈薩克等處，皆畏威懷德，至呼為父。公性廉潔，饋羊至十?dāng)?shù)，即不收取，而賞赍倍優(yōu)渥。又定開屯田、練士卒、犒夷眾諸制，至今遵之。純皇帝喜其守邊寧謐，嘗賜詩比之趙充國、班定遠(yuǎn)焉。后卒于任，番夷悲慟，至有面文身者。上悼惜之，封其子為一等伯以旌之。

　　海蘭察

　　海蘭察，索倫人，幼從征西域，以步卒射巴雅爾，殪之，純皇帝特賜侍衛(wèi)。其后每經(jīng)戰(zhàn)陣，以勇力顯。生平惟服阿文成公，任其驅(qū)使辱詈，聽命唯謹(jǐn)。嘗告人曰：“近日大臣中知兵者，惟阿公一人而已，某安敢不為其下？其余皆畏懦之夫，使其登壇秉鉞，適足為殃民具耳，某安能為其送死也？”后南征臺灣，福文襄王趨拜下風(fēng)，公始為之盡力，三日攻破鹿洱港，賊人以為天人從空而降，自相踐踏以斃。后征廓爾喀回京，未匝月即以病殂，上深悼惜。后川楚教匪叛，上浩嘆曰：“使海蘭察在此，賊不足平也！”公善知兵，每遇戰(zhàn)陣，兵既接，公乃敝衣布帽，騁騎繞自賊隊后，觀其瑕可乘者，然后集兵攻之；或以數(shù)十余騎闌入賊隊左右射之，使賊隊紊亂，我兵因以致勝。又能枕弓臥地聽之，知賊馬之眾寡；及嗅馬矢，知敵去之遠(yuǎn)近，皆與古人暗合。其長子安祿隨征川楚教匪，殉節(jié)川中。其次子安成少年白皙，美如冠玉，喜聲伎，日游狹巷中，然勇干有父風(fēng)。

　　海蘭察之戰(zhàn)略

　　超勇公海蘭察，索倫人，即伊徹滿洲也，少以軍功累晉公爵。聞公出征時，沿途供億，必遣心腹偏將某甲前驅(qū)預(yù)備。公平日嗜好唯某甲能知之，凡啟節(jié)，每到驛館，下馬即顧某甲，問所需各物俱備否，某甲鞠躬對曰：“諾。”公色然喜曰：“好孩子，很會辦事。”甫入門，某甲手捧髹漆紅盒一，屈膝以獻(xiàn)，去其蓋，內(nèi)盛徑寸大蜘蛛百枚，螂蛆、蠑螈、蠆蝎等物稱是，公一一去其鉗爪，生啖畢。某甲侍公登堂，梁左右懸兩巨蛇，粗如戔、長丈有奇，公睨而嬉笑，拔金錯刀寸斷大嚼，如咬甘蔗。食訖，某甲屈單膝告退，公獨入后室，內(nèi)有蠢胖村婦八人，年皆二十以來，裸體以待，公一一遞接已，乃呼從者具湯沐，進(jìn)冠服，出見客。客退，又呼某甲來，贊之曰：“好孩子，很會辦事。”凡沿途供億必如此，方愜公意，不則竟日忽忽不樂，戲下部曲，訶責(zé)鞭棰，無所不至矣。又聞公過戈壁瀚海等地，常數(shù)百里無人煙，村婦難致，則以肥壯水牛代之，故出征必多帶水牛聽用，按日輪交四牛，牛輒不能與公敵。公恨其不能勝任，則手刃剮而生饗之。觀公所為，可謂奇人，彼樊舞陽之生食豚肩、常開平之與虎豹交，以公較之皆不足為奇矣。

　　其二

　　乾隆朝名將，以超勇公海蘭察為冠，邊功戰(zhàn)略，炳旗常，無待述矣。其行軍實由天授，有為自古名將所未嘗到者。自結(jié)發(fā)從戎，每臨陣，微服率數(shù)十騎，繞出賊后，知何處有瑕可蹈，輒沖入賊隊，左右疾射，使其陣亂，而我兵乘之。又能望云氣，決賊勢之盛衰，比戰(zhàn)之勝負(fù)，察山川脈絡(luò)，知安營汲水之宜，聽地窖識賊馬之多寡，驗馬矢料敵去之遠(yuǎn)近，即倉猝間手彈弓弦，亦能預(yù)測利鈍，以故進(jìn)必殲敵，退亦全師，操縱神奇，不可彈述。（按望氣之說屢見史策，古名將皆能之。北齊時，斛律金行兵，用匈奴法，望塵知馬步多少，嗅地知軍遠(yuǎn)近。超勇蒙古人，或得秘傳，不知今尚有傳者否？）

　　馬彪

　　馬壯節(jié)公彪，固原人。少無賴，嘗沖突固原提督儀仗，提督命杖于轅門，公問人曰：“提督品最高，究竟何如人始為之？”人告以由行伍起者，公奮然曰：“吾以提臺皆天人耳，若由行伍進(jìn)，吾猶能力致之。”乃誓曰：“吾不致身此官，終不入此城也。”遂仗劍從軍。時大兵進(jìn)討回部，公奮身用命，積功至總兵官。路由固原，有邀其入城會飲者，公力辭之曰：“此尚非吾入城時也。”后以平撒拉爾回民功，果授固原提督。公至城門，揮去侍從，步入其。至衙中，首命置前提督神主，公朝服祀之，然后接其眾鄉(xiāng)里父老，設(shè)酒歡宴終日，指其牌曰：“吾非為此公所激烈，何能致身至此？此聊所以報德也。”

　　楊誠齋軍門

　　楊誠齋軍門芳，貴州人，少貧窶，讀書應(yīng)試未就，乃充行伍，藉軍糧以贍其家。乾隆乙卯，楚苗竊發(fā)，毗連黔境，銅仁諸苗亦乘時蠢動，攻銅仁寨。時游擊為孫總兵清元，欲棄寨避賊，公奮然曰：“芳聞咫地寸土，莫非為天子所守者，奈何委之于賊？”孫壯其言，因與賊戰(zhàn)，乃至敗績。時福文襄王督師，命諸將移寨，聞兵敗，怒欲置孫于法，孫叩首曰：“非裨將之過，皆楊芳一人意也。”王命縛公至，詰曰：“汝何人，乃敢抗吾法？”時兵衛(wèi)森嚴(yán)，堂宇深邃，公大聲曰：“芳幼讀圣賢書，惟知忠孝字。今寨雖小，為天子所畀付，若輕棄是違君命也。故芳欲一戰(zhàn)，以揚士氣，其勝之與否，自有主之者，非芳之罪。如使芳執(zhí)殳效命，早裹尸馬革矣。”言既終，愀然長嘯。王壯其言，命為親軍，日見委任，不數(shù)載官至專閫。公與楊時齋軍門為布衣交，遂至通譜。公善謀，時齋善戰(zhàn)，二公如左右手，不可須臾離者。其守陜安鎮(zhèn)，政令寬洽，民感其惠。公嘗入陛見，其署篆者暴虐，激變營兵，亂軍蒲大芳揭竿而起，然感公舊德，曰：“楊夫人在，慎勿殺害也。”因共舁夫人轎，送出南山，共拜叩去。其善馭士卒也如此。

　　明春二公論戰(zhàn)

　　人臣死綏，古今通誼，然必有濟于國，始為可貴，若如趙括、邱福之徒，非不輿尸殉死，不為世所重也。聞明相公言木果木之戰(zhàn)，海超勇公實預(yù)其事。甫交綏，海公即大呼曰：“軍氣頹敗，此潰師之兆也。吾馬首欲東，諸君努力沖圍，悉會師于美諾可也。”因策馬歸，故身不預(yù)難。其后卒以滅敵，蓋留身有待也。春將軍寧，亦世代擁旄者，言“對敵如角，然稍覺勢異即放手，再與之撲，不然，必顛仆矣。自古如必阝鄢之役，九節(jié)度之?dāng)。詭熇现室病！倍跃媒?jīng)軍旅者，其置論乃如是，此與楊存中舍淮守江之論相似，非親身經(jīng)歷者，必以其言為懦矣。

　　額勒登保得力于三國演義

　　羅貫中《三國演義》，多取材于陳壽、習(xí)鑿齒之書，不盡子虛烏有也。太宗崇德四年，命大學(xué)士達(dá)海譯《孟子》、《通鑒》、《六韜》，兼及是書，未竣。順治七年《演義》告成，大學(xué)士范文肅公文程等，蒙賞鞍馬銀幣有差。清初，滿洲武將不識漢文者，類多得力于此。嘉慶間，忠毅公額勒登保，初以侍衛(wèi)，從海超勇公帳下，每戰(zhàn)輒陷陣，超勇曰：“爾將才可造，須略識古兵法；”以翻清《三國演義》授之，卒為經(jīng)略三省，教匪平，論功第一，蓋超勇亦追溯舊聞也（明末，李定國初與孫可望并為賊，蜀人金公趾在軍中，為說《三國演義》，每斥可望為董卓、曹操，而期定國以諸葛，定國大感曰：“孔明不敢望，關(guān)、張、伯約，不敢不勉。”自是遂與可望左。及受明桂王封爵，自誓努力報國，洗去賊名，百折不回，殉身緬海，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則亦傳習(xí)郢書之效矣）。

　　額經(jīng)略用兵

　　額經(jīng)略爾登保，吉林人。少以侍衛(wèi)，從福文襄王征臺灣、廓爾喀、苗疆諸部落有功，氵存至護軍統(tǒng)領(lǐng)。楚苗之役，公受瘴得疾，時福文襄和宣勇相繼卒，亦有傳公已故者，其家已為之設(shè)位祭，久之始知其訛。嘉慶己未冬，授經(jīng)略，督辦三省教匪。公雖武人，為富尚書德甥，故夙知兵法，待下過嚴(yán)厲，然遇有功者，必親為撫視。又延胡學(xué)士必顯為幕客，凡出師皆請其參酌，故每戰(zhàn)必勝，賊皆畏懼。聞慶總憲溥言，公行師川楚時，如數(shù)日不遇賊，則抑郁不樂，鞭撻士卒不已；聞鼙鼓聲，即踴躍據(jù)鞍，指揮三軍，欣然從事。及凱師歸，公必命烹肥羊，呼眾將士至，邀與同食，公親持刀為之割削，視諸將如骨肉。言語質(zhì)樸，如違其制，則當(dāng)筵謾罵，初不少貸。一日，游總兵云棟違公節(jié)制，至敗衄，公罵之曰：“汝何畜產(chǎn)，乃敢違乃公令！以致敗辱，如楊遇春小兒，斷不致若此。”時楊方在坐，而公初不顧忌，其真率也若此，故人皆為之用命。然性好殺戮，擒賊至，無論老稚盡皆殲滅，嘗曰：“毋留此賊種，致他日更生事變也。”故卒無嗣，人皆為之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