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術(shù)類（二）

　　姚畢二公膽識

　　地方猝遇有事，全在大吏持重不擾，以全民命，然此非有絕大膽識者不能。余嘗聞姚小坡、畢秋帆兩公逸事，云：乾隆甲午，山東王倫滋事，撫軍徐剿賊不克，在東昌堵御；姚公時官河帥，亦在東昌府城。東門外人煙稠密，南北往來水衢，一都會也。賊傳檄將于某日來攻城。是夜撫軍及河帥俱在城上，見東門外火起，撫軍疑賊至，促令放炮，姚公曰：“事未探實(shí)，萬一誤放，則城外生靈涂炭矣。”相持不已。撫軍欲手自燃火，姚公從后掣其肘。未幾報(bào)至，果民居失火，非賊也。東門外居民幸得保全，姚公之力也。秋帆尚書撫陜時，甘肅回人不靖，阿相國奉命率師往剿。省垣有張回子者，系內(nèi)地回人之首，家貲百萬，素與尚書往來。一日，方與藩皋議事，司閽者傳進(jìn)軍報(bào)一封，尚書啟視，即置靴內(nèi)，神色自若。藩皋出，令傳巡捕進(jìn)，謂曰：“汝以我名柬請張回子來。”張至，以軍報(bào)與閱，張皇遽伏地，請收付獄。尚書曰：“我欲收汝，不請汝來矣。我固知汝之必不反也，我將以全家百口保汝。”張叩頭出。后知阿相國于軍前擒得活口，訊之，詞連及張，阿相已入奏，特札知陜撫令密收之。尚書即具疏以全家保其不反，事遂得寢。此二事昔得吳曇繡光祿師所言，觀此可以知大臣坐鎮(zhèn)之功矣。師謂姚公之事，猶詳慎者所能為；若畢公者處置尤難，保全尤大。蓋是時西安方修省城，回人之居內(nèi)地者不下數(shù)萬，以張之豪富，諸回皆其族屬，若非畢公推誠開示如此，則省中數(shù)萬回民，其能安坐無事哉？

　　呼名批頰

　　佟中丞鳳彩巡撫河南，年已老，每日五鼓燃燭治文書，或坐倦假寐，少頃輒矍然起，自呼其名曰：“佟某，汝為朝廷大臣，封疆之重皆汝肩之，奈何老不任事若此？”輒以手批頰數(shù)四，侍者為之悚栗。中丞在豫，如論罷修河夫役，協(xié)濟(jì)柳梢，及調(diào)劑西征大兵，秋毫無犯。豫人感其德者，猶繪像祀之。

　　李恭勤

　　清代漢名臣中，其以貲郎進(jìn)者二人，一為李敏達(dá)公衛(wèi)，一為李恭勤公世杰。公貴州黔西州人，少入貲為江南某司巡檢。純皇帝南巡，公司船跳木。時雨后泥滑，上登舟時偶失足，公遽起扶之。督撫恐，縛公請命，上笑曰：“微員中有如此忠愛者。”命立擢知州，后官至四川、江南總督，以廉能稱職。純皇帝屢欲以為閣臣，有尼之者，言公不由科目，例不可官內(nèi)閣，乃中止。公督川時，蜀中自金川用兵以來，府庫空竭，又承福文襄王積奢侈后，征調(diào)賦斂無藝，州郡皆疲敝。公設(shè)厲禁，凡府州縣，無事不復(fù)入成都郡，即以公事來者不過數(shù)日，不得蓄音樂、侈宴會；不得飾輿馬衣服；朝珠之香楠犀碧、蟒服之刻絲顧繡者，皆有禁。公官總督數(shù)年，未嘗宴一客。成都將軍新蒞任，公思不為置酒則太恝，置則破禁，遂乘其家口抵任時饋一蒸豚、一燒羊，使標(biāo)下武弁婉告曰：“本欲屈入署，適聞眷屬至，謹(jǐn)以此佐家宴。”屬吏白布政使以下，亦未始具一飯。元日，則先飭廚為钅畢鑼十?dāng)?shù)斛，有下屬謁見者，公遣人告曰：“知君等勞苦，當(dāng)餉以食。”遂設(shè)食，飼之畢，公然后出坐堂皇，受禮畢，即令府廳州縣等遞謁。司道府廳禮畢，告曰：“元日俗例，上司屬員雖不接見，亦必肩輿到門。道有遠(yuǎn)近，必日昃始?xì)w，徒苦亻兼從，無益也。況若曹亦有父母妻子，歲首例得給假，諸君何不早歸，令若曹亦放假半日乎？”屬員皆應(yīng)曰：“諾。”于是元日虛文始革，其風(fēng)趣也如此。及督兩江時，福文襄王征臺灣，檄調(diào)各督撫府庫餉銀，他人無不應(yīng)命，惟公力持不與，曰：“不見部文征撥，誓不敢發(fā)此餉，有虧朝廷之府庫也。”福亦無如之何。其嚴(yán)厲又如此。

　　尹文端

　　尹文端公繼善，字符長，姓章佳氏，世居盛京。其父文恪公泰，罷祭酒家居，憲皇居藩邸時，命祭三陵，天會雨，因宿于公家，與文恪公語，奇之，問“有子仕乎？”曰：“第五子舉京兆。”曰：“當(dāng)令我見。”及公試禮部，將謁雍邸，而憲皇已踐祚，乃中止。公亦登雍正元年進(jìn)士，引見，上喜曰：“汝即尹泰子耶？果大器也。”選入翰林，未逾年，即授廣東按察使。甫抵任，遷副總河，未半年，遷江蘇巡撫，去釋褐甫六載耳。公白晰，少須眉，豐頤大口，聲清揚(yáng)遠(yuǎn)聞，著體紅瘢如朱砂鮮，目秀而慈，長寸許。年三十余即任封疆，遇事鏡燭犀刻，八面瑩澈，而和顏接物，雖素不善者，亦必寒暄周旋之。公屢任中外，先后督兩江幾三十年，民相與父馴子伏，每聞公來，老幼奔呼相賀，公亦視江南為故鄉(xiāng)。渡黃河，輒心開，不侵官，不矯俗，不蓄怨，不通苞苴，嚴(yán)肅亻兼從，所蒞肅然。將有張施，必集監(jiān)司下屬曰：“我意如此，諸君必駁我；我解說，則再駁之，使萬無可駁而后可行，勿以總督語有所因循也。”以故公行鮮有敗事。所理大獄：雍正間，江蘇積欠四百余萬，乾隆間，盧魯生偽槁及各省邪教等案，皆株連萬千，而公部居別白，除苛解嬈，不妄戮一人，人皆服之。公清談干云，而尤長奏對，憲皇帝嘗告公曰：“汝知督撫中當(dāng)學(xué)者乎？李衛(wèi)、田文鏡、鄂爾泰是矣。”公應(yīng)聲曰：“李衛(wèi)，臣學(xué)其勇不學(xué)其粗；田文鏡，臣學(xué)其勤，不學(xué)其刻；鄂爾泰大局好，宜學(xué)處多，然臣不學(xué)其愎也。”其敏捷也若此。公貌類佛，而不喜佛法。聞人才后進(jìn)，則傾衿推轂，提訓(xùn)孳孳，如袁簡齋太史、劉繩庵相國、秦澗泉狀元，皆公所提倡者也。后拜文華殿大學(xué)士，仍督江省，次年召還。臨行時，吏民環(huán)送悲號，公不覺凄愴傷懷，過村橋野寺，必留連小住，慰勞送者。其再督江時，吳民有“吉甫再來天有眼”之諺云。年八十余，卒于位。其家三代宰輔，世人榮之。

　　李文定

　　李文定公天馥，昔所稱合肥相國者也。廉靜寬和，尤慎刑辟，每預(yù)庭議，務(wù)持平，同官或厲聲辭色，公笑語之曰：“君何至是？凡事平其氣而可也。吾初亦爾，后既熟，漸平也。”昔宋韓魏公與范文正公同朝，偶論西事不合，文正拂袖欲去，魏公從其后呼之曰：“希文，事豈不容商量耶？”休休之度，公實(shí)同之。文定以母喪歸，結(jié)廬墓側(cè)，有雙白燕翔于舍前，久之不去。公性好施予，至是窮民歸之，遂成聚落。歲旱，鄉(xiāng)民憂，公為壇墓前，齋三日，禱于天，方蒲伏，雨立沛。及秋，飛蝗蔽天，眾復(fù)強(qiáng)公出禱如前，而蝗盡去。比卒于位，鄉(xiāng)人哭之，如喪所親。夫瑞燕來巢，饑蝗避舍，及甘霖應(yīng)候一事，譏祥之感召，容或適然，而鄉(xiāng)望允孚，必非幸致。士大夫發(fā)名成業(yè)，安得不從家庭里黨間一言一動始哉！

　　陸中丞

　　陸中丞諱耀，字朗夫，吳江蘆墟人。生即端愨，六歲受《孝經(jīng)》、《論語》，以古賢圣自期。乾隆壬申舉京兆，補(bǔ)中書，入軍機(jī)房，傅文忠公倚為左右手，屢遷州郡，以廉直稱。公風(fēng)骨秀整，靜氣迎人，雖恂恂謙謹(jǐn)，造次必于儒者，而臨大事，則屹不可動。甲午，壽張王倫作亂，距運(yùn)河甚近，人情洶洶，有欲閉城者，公不可，曰：“寇未至，先閉城門，是示之怯也。且鄉(xiāng)民爭入城，何忍棄之？”乃募鄉(xiāng)兵拒守，而身坐城彈壓稽察。賊知濟(jì)南有備，乃不敢南向。已而官兵奏捷，一城雞犬不驚焉。后屢遷至湖南巡撫。公事母孝，初選守大理府，再遷甘肅監(jiān)司，俱以親老調(diào)近省。撫楚時，見屬吏有篤老親，猶來赴補(bǔ)，惻然憫之，奏：“官員凡親年七十，雖有次丁，俱許終養(yǎng)。”一時中外人歸養(yǎng)者千余人。臨終前一月，猶奏河南社倉谷業(yè)已敷用，其息谷請免征收。奉旨允行。批到日，方伯秦承恩捧札子，啟告柩前，慰公泉下愛民之心，時公已歿二十余日矣。公所著《切問齋叢書》，皆選本朝諸名臣奏疏見諸施行者，各分門類。其注疏尤詳備，為后世之繩墨焉。

　　徐中丞

　　徐中丞諱士林，山東文登人。父農(nóng)也，公幼聞鄰兒讀書聲，樂之，跪太母前曰：“愿送兒置村塾中。”許之。遂中康熙癸巳進(jìn)士，累遷至福建汀漳道。漳俗斗殺人，捕之輒聚眾據(jù)山。或請用兵，公曰：“無庸。”命壯士分扼要隘三日，度其食且盡，遣人探入，怵以好語曰：“垂手出山者免。”如其言，果逐對出。乃伏其仇于傍，仇大呼曰：“為首者某也。”立擒以徇，眾驚散。嗣后捕犯，犯無據(jù)山者。遷江蘇布政使，丁父憂，詔奪情不起。服闋入都，純皇帝問山東直隸麥何如，曰：“旱且萎。”問得雨如何，曰：“雖雨無益。”問何以用人，曰：“工獻(xiàn)納者雖敏非才，昧是非者雖廉實(shí)蠹。”上深然之。尋遷江蘇巡撫，公于要路不通一刺，而于鄉(xiāng)會師門不忘，曰：“此人生遇合之始也。”治獄如神，有宿松民孀田氏，事姑孝，兄某利其產(chǎn)，逼嫁之，與群匪篡焉；婦刎于途，誣以墜水。公坐堂上，見黑衣女子啾啾如有訴，召兄某質(zhì)之，則毛發(fā)析灑，口吐實(shí)情。公深愧以鬼道設(shè)教，而滿庭胥吏皆有見聞，不能掩也。凡獄決憲于轅垣，絕人影射，守令來謁，命判試其才，教曰：“深文傷和，姑息養(yǎng)奸，戒之哉！夫律例，猶醫(yī)書本草也，不善用藥者殺人，不善用律者亦如之。”性廉信而絕不自矜，嘗賀長至節(jié)，天寒裘禿，按察使包括以貂假公，公披之如忘，涕唾交揮。家人耳語曰：“此包公衣也。”公大慚謝過。少頃論公事快，揮灑如故。聽訟饑，家人供有黍，且判且啖，少頃髭頤盡赤，蓋誤朱為飴糖，筆箸交下，不能復(fù)辨也。晚坐白木榻，一燈熒熒然，手披目覽，雖除夕元辰勿輟。幕下客憐之，治具邀公，公猛啖，不問是何膳飲。其平素精神寤寐，偃仰唾涕，知愛民憂國，惟日不足而已，故于服食居處，人以是供，公以是受，不容心于豐，亦不容心于儉也。撫吳未逾年，以疾乞歸養(yǎng)，舟次于淮安卒。其遺疏云：“愿皇上除弊政，毋示紛更；廣視聽，而中有獨(dú)斷。愛民勿使之驕，用人先求其直。”章上，人以比朱文端公。上云悼惜，賜祀賢良祠，年五十八。

　　左文襄

　　左文襄公，天資豪爽，圭角畢張，一切睥睨視之。治軍新疆，廷命所諭，輒以為不是，必加駁辨，詆軍機(jī)為無才，文文忠勸上召左入贊甚力。左既入樞垣，凡事必不以為然，及請旨諭允后，左又無言，始知天下事之難，固不能盡如一二人意。又左嘗輕視大臣鞠躬者，以為天威不若是之可畏。初入京召見畢，退謂人曰：“吾今而后知天威咫尺之森肅矣。”于是始不敢為大言。文襄剛毅強(qiáng)果，已屆耄年，精力不衰，雖日歷兵間疾苦，未嘗以況瘁形于顏色。邊塞苦寒，雪壓行帳，擁絮著緇，據(jù)白木案，手披圖籍，口授方略，自朝至夕，不遑暇食，軍事旁午，官書山積，日必次第治理。遇將士不尚權(quán)術(shù)，惟以誠信相感孚，貪夫悍卒一經(jīng)駕馭，罔不帖然。副將某在麾下頗能用命，后至江西未久即伏法，公曰：“若始終屬我，何至亡其首領(lǐng)？”公雅喜自負(fù)，與友人書，恒末署老亮，以諸葛自況，砥礪剛介之操老而益力。左文襄官甘肅時，一日值盛夏，解衣臥便榻上，自摩其腹，一材官侍側(cè)，公顧之曰：“汝知此腹中所貯何物？”對曰：“皆燕窩、魚翅也。”公笑叱曰：“惡是何言。”則又曰：“然則鴨子、火腿耳。”公乃大笑而起，曰：“汝不知此中皆絕大經(jīng)綸耶。”材官出語同曹曰：“何等金輪，能吞諸腹中，況又為絕大者耶？”聞?wù)呦膛醺埂?/p>

　　彭雪琴

　　湘陰彭雪琴宮保玉麟，幼時玉貌風(fēng)流，豐姿俊雅。鄰女梅仙見而悅之，托嫗致意，愿委身以從。宮保感其意，頗首肯。后格于勢，事遂寢，女因而致死。宮保傷之，誓愿畫梅花十萬幅以報(bào)，故其《題采石磯太白樓》詩云：“詩境重新太白樓，青山明月正當(dāng)頭。三生石上因緣在，結(jié)得梅花當(dāng)蹇修。到此何嘗敢作詩，翠螺山擁謫仙祠。頹然一醉狂無賴，亂寫梅花十萬枝。姑熟溪邊憶故人，玉臺冰澈絕纖塵。一枝留得江南信，頻寄相思秋復(fù)春。太平鼓角靜無嘩，直北旌旗望眼賒。無補(bǔ)時艱深愧我，一腔心事托梅花。”或謂此事未確，可以不必流傳，然兒女英雄多情一轍，無庸為賢者諱也。

　　其二

　　彭剛直公剛介絕俗，然至性過人，幼而失怙，事母至孝，居貧奉養(yǎng)，先意承志。外祖母居懷寧，無子孫，公時恃傭書為活，歲不足衣食，以太夫人憂念艱難，跋涉往返五千里迎至衡陽，太夫人得奉母終天年，所謂孝思不匱者也。鄒夫人以樸拙失姑愛，終身無房室之歡，自太夫人卒后遂不相面。其弟某游客秦豫，遭亂隔絕廿年，及公授安徽巡撫，見邸鈔，識其名，始間關(guān)至軍中，相哭，哭失聲，護(hù)愛甚篤，與共寢食。而弟久客州縣，服藥煙成癮，公軍中猶嚴(yán)禁煙，以情告，公大怒，立予杖四十，斥出之曰：“不斷煙癮，死無相見。”弟感愧自恨，臥三日夜瀕死，竟絕不更服，復(fù)為兄弟如初。以其習(xí)商業(yè)，令行鹽，致貲巨萬，公一無所取，弟亦豪邁揮霍，恤貧篤義，鄉(xiāng)人流落江淮者悉收恤資之，歲散萬金。亦先卒，遺妾、女，與公子?jì)D同居，以孤孫見綏后之。公自領(lǐng)內(nèi)湖水軍，及后總?cè)姡婐A無所出，不以煩公家，前后惟領(lǐng)銀十七萬兩作鹽本，軍餉外所應(yīng)得公費(fèi)，悉出以佐義舉，凡出資助本縣學(xué)田銀二千、賓興費(fèi)銀二千、育嬰公費(fèi)二千、修縣志書獨(dú)供筆札刻資銀五千、獨(dú)建船山書院銀萬二千、衡清試館銀一萬兩，其濂溪墓、昭忠祠、京師及各直省湖南衡永會館，凡募助公舉者動以千計(jì)；所部有功者，凱撤時及疾篤時，均舉贈各萬金，凡費(fèi)銀十萬兩；族中老者歲有饋，又計(jì)丁口遍資給之，凡數(shù)萬金。計(jì)其兄弟所散財(cái)幾滿百萬，而當(dāng)軸要人無一字之問，十金之遺，以孤潔無援自喜；至于對于朋友、協(xié)和群帥，煦煦恂恂，未嘗有傾軋驕倨之心。五十以前，有氣陵之者，必勝之而后已，其后望重年耆，人皆推敬，亦深自斂抑，誘接文士尤能折節(jié)。素工畫法，蘭入妙品，而尤喜畫梅，全樹滿花，所至輒奮筆潑墨，海內(nèi)傳者過萬本，藏于篋者一牛車不能載。尤惡浮華，厭絕饋遺。治軍廣東時，民士恐餉不繼，共輦銀十七萬送軍中，謝不受。及歸，眾以金排萬人姓名，列二傘志感頌，其直萬金，悉諭令各還其主，且戒其奢焉，其繡字頌功者送海幢寺中。治軍嚴(yán)肅，恒得法外意，所誅者必可以正民俗。安慶候補(bǔ)副將胡開泰召倡女飲，而使妻行酒，其妻不可，遂抽刀割其腹，街巷洶洶。事聞院司，方聚議謀所以處，公適至，問之曰：“此易耳。”遣召之來，但詢名姓居止，便令牽出斬之，民大歡。湖北忠義前營營官、總兵銜副將譚祖綸，誘劫其友張清勝妻，清勝訪之，陽留居密室，出偽券索償債。得遁去，訴營將，州縣皆為祖綸地，置不問。因訴于公，公先聞黃州漢陽道路藉藉，欲治之無端，得清勝詞，為移總督，先奏劾祖綸，且遣清勝赴武昌質(zhì)之。詔公與總督即訊，祖綸令人微伺清勝于輪船，擠之溺水死，餌其妻父母及妻劉氏反其獄。忠義營統(tǒng)將方貴重用事，總督昌言誘奸無死罪，謀殺無據(jù)。公揣祖綸根據(jù)盤固，不可究詰，適總督監(jiān)臨鄉(xiāng)闈，即驟至武昌，檄府司提祖綸至行轅親訊。忠義營軍傾營往觀。祖綸至，佯佯若無事，公數(shù)其情事，支離狡詐，及謀殺蹤跡，祖綸伏罪，引令就岸上正軍法，一軍大驚，然已無所及。夾江及城上下觀者數(shù)萬人，歡叫稱快。故公之所至，老幼瞻迎，長江聞其名字，肅然相戒。牧令輯其隸役曰：“彭宮保至矣！”非獨(dú)威聲使然，所行事深感民心，庶乎不侮寡者也。

　　劉忠誠

　　劉坤一之三下江南也，西太后之意初不屬之。時當(dāng)國者為榮祿，榮不學(xué)無術(shù)，詔令批折，一切委連文沖。連本軍機(jī)處幫領(lǐng)班章京，小有才，又善諛媚，以此得榮歡。劉坤一欲回任兩江，不得不奔走榮門，榮門不可得而入，乃結(jié)納榮之幕友連章京，曾謁二次失值，不得已，求見連西席某，間接以通于榮。西席某黠甚，比連歸，某言劉來謁狀，而不言其它，連亦略頷之。翌日，西席某探連今日所辦之事，連大言曰：“榮相奏請，以劉坤一回任，竟得俞允，余無他事。”翌日，劉又來，西席某向劉賀云：“事已諧矣。”翌日清諭出，劉又來，并挾白金二萬兩之券，袖交西席某手，云：“乞?yàn)檫B君壽。”西席某竟以金入囊，而緘其口。連請訓(xùn)出，照例拜客，劉與連始覿面，連未道謝前貺，劉亦未便明言。又疑連藐二萬，翌日又饋送白金二萬，仍以券交西席某手，西席某又蝕金一萬，僅回連云：“劉某今送萬金來。”連遂援十成提二成例，以二千金酬西席某勞，己得八千金，而不知已為西席某所賣。越半月，西席某忽借他故辭館，竟懷挾三萬二千金去。比庚子拳禍，政府縱匪殃民，五月清載漪偽諭有云：“與其茍且圖存、同歸于盡，曷若大張撻伐，以決雌雄。彼恃戰(zhàn)力，我恃人心。”一時傳誦，而不知禍我東南赤子，皆此數(shù)語釀成之，而連文沖與有力焉。連以庇拳故，為外人所指索，必欲痛懲之。榮祿知連不可留京，遂外放江西某府知府，連亦竭力設(shè)詞解免，而外人卒持不可。適劉坤一督兩江，連以屬吏禮參謁，私冀劉不忘前惠，或?yàn)殁飷骸⒁赃B罪通天，外人尤不可掩飾。連疑劉負(fù)義不為力，遂自訴生平未嘗妄取一錢，而為人謀則無不忠，何以今日患難，人竟不我援手。語侵劉，劉曰：“余前以二萬金饋君，君猶以為未足，必欲再得余二萬金乃饜，君曰‘不妄取一錢’，毋乃自戾其說乎？”連聞言，瞠目不解所謂。劉反復(fù)詳述當(dāng)日種種情狀，連如夢初覺，自悔墜入西席某彀中，然已無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