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里銳先生興高采烈,氣喘吁吁地把這幾年的變遷津津有味地說了出來,他還是同從前一樣,眼睛有點蒙隴,吃得醉醺醺的樣子。后來,他把約瑟芬和齊兒德斯(在陽光下看來,嘴邊皺紋很深了)、有高等騎技的小神童以及全班人都叫了進來。這班人的臉上涂得又紅又白,身上衣服穿得很少,露著大腿,從露意莎眼中看來他們真是怪人;雖然如此,她心里還有點高興,看到這些人圍著西絲,而西絲也很自然地忍不住流下淚來。
史里銳說:“得了!現在塞西莉亞跟所有的孩子都親過了,跟所有的婦女都擁抱過了,也跟所有的男人握了手,你們都出去吧!搖鈴叫樂隊演奏,準備馬戲下部分的節目開場!”
他們走了以后,他就低聲說:“塞西莉亞,我不是打聽什么秘密,但我想這位就是那位鄉紳的小姐吧。”
“是的,就是他姐姐。”
“我的意思就是說,是那位鄉紳的女兒。您好,小姐;鄉紳也好吧?”
“我父親就快到這兒來了,”露意莎因為急于想言歸正傳就這樣說。“我弟弟平安嗎?”
“平平安安的!”他回答說。。我希望你,小姐,從這兒向戲場上偷看一下。塞西莉亞,你知道訣竅;自己找個洞眼看看吧。”
她們各人都從木板縫里往外看。
史里銳在旁邊指點著說:“這一場是小孩子的滑稽節目,叫(《殺死巨人的杰克》。那是道具房子,杰克將躲在里面。那兒是我的小丑,拿著鍋蓋和烤肉的鐵叉,扮杰克的仆人,那兒是杰克本人披著一身漂亮的鎧甲;那兒是兩個滑稽腳色扮黑仆人,他們的身材比道具房子大兩倍。在杰克躲進木屋之后,他們就把道具房子抬了起來,把杰克倒了出來;還有個巨人,是我們花了很多錢用紙扎成的,還沒搬出來呢!這些你們都看清楚了嗎?”她們兩人都說:“看清楚了。”。好好看吧,”史里銳說,“每個人,你們都看清楚了嗎?很好喂,小姐,”——他搬條長凳子讓她們坐下——“我有我的見解,那位鄉紳,你的父親,有他的見解。我不想知道你弟弟究竟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還好些。我要講的只是,鄉紳照顧了塞西莉亞,我也照顧鄉紳一下。兩個黑仆人中一個就是你弟弟。”
一半由于難過,一半由于放心,露意莎叫了一聲。
“事實如此,”史里銳說,“但是曉得這事實后,你還不能指出哪個是他吧!讓鄉紳來好了。散戲后,我把你弟弟留在這兒。我叫他不要脫掉戲裝,不要洗掉臉上的黑顏料。散戲后請鄉紳來,或者你自己來,你就可以看見你弟弟,而整個這塊地方,都給你們作為談心之所了。且不管他好不好看,只要不被人認得出來就行。”
露意莎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表示非常感謝,就不再麻煩史里銳先生了。她兩眼含淚請史里銳代她向弟弟問好,就和西絲走開了,預備當天下午較晚時再去。過了不到一個鐘頭,葛擂硬先生也到了。他現在滿心希望能在史里銳的幫助下把丟臉的兒子當晚送到利物浦去。他知道要是自己三人中任何一個陪他兒子逃,無論如何偽裝,幾乎都可能被發覺,所以寫了封信準備交給兒子帶給一位可靠的朋友,請朋友不管花多少錢,務必把他兒子送上船,叫他上北美洲或南美洲,或者任何其他遙遠的地方去,只要迅速而秘密就得了。
寫完這封信后,他們三個人四處散了下步,不僅要等馬戲散場,等觀眾走完,還要等戲班里的人和馬走開。等了很長的時間后,他們看見史里銳先生搬出一把椅子,坐在邊門旁抽煙,仿佛通知他們可以進去。
他們進去的時候,史里銳很小心地寒暄說道:“鄉紳,我就在這兒侍候您。您要有事找我,我就在這兒。您兒子穿上了小丑的衣服,您可別見怪。”
他們三人跑了進去,葛擂硬先生在戲場中小丑耍把戲的那張凳子上垂頭喪氣地坐下。在暗淡的光線中,在這奇怪的地方,看客坐的那些黑長凳顯得很遠似的,那個他不幸叫做兒子的壞蛋狗崽子,就坐在一張后排的黑長凳上,臉繃得緊緊的。
他穿一件象教區管事穿的奇怪上裝,袖簡和口袋的褡褳大得無法形容,內里是一件龐大無比的坎肩兒,腰系一條齊膝短褲,腳登一雙有扣子的鞋,頭戴一頂怪模怪樣的卷邊帽:沒一樣東西合身,這些東西都是很粗糙的材料做的,被蟲蛀了很多洞。他臉上涂滿黑油,但由于恐懼和出汗,黑油現出了一道道裂縫。葛擂硬先生從沒見過比那穿一身小丑服裝、丑態畢露的狗崽子更難看、更討厭、更不害臊的人。但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擺在他的面前,他的模范兒童竟然到了這步田地。
起初,這狗崽子還不肯挪近一點,硬要獨自呆在那兒。最后才聽從了(假使那種不高興的讓步可叫作聽從的話)西絲的請求——因為他已不睬露意莎,不承認她是姐姐了——一條凳子、一條凳子地往前挪,一直挪到戲場邊鋪了木屑的地方,還是盡可能地跟他父親坐的地方保持相當距離。
“你究竟怎樣做了這件事?”父親問道。
“怎樣做了什么事?”兒子不高興地反問道。
父親提高了聲音說:“就是那件竊案。”
“我那天晚上把保險箱打開,半掩了箱門然后走開。他們找到的鑰匙是我早配好的,第二天早上我把它扔在地下,讓人家以為用的就是那鑰匙。我不是一次把錢拿走的,我假裝每天晚上把尾數放在箱子里,實際上我沒這樣做。事情經過就是如此。”
“晴天一個霹靂也不會使我這樣吃驚,”父親說道。
兒子嘰嘰咕咕地說:“我不懂你為什么那樣吃驚。吃別人飯,受別人信任的人多著哩,這些人中不免有不老實的人。我聽你談過百把次了,說這是規律。既然是規律,我怎能改變它呢?父親,你常拿這話安慰別人,也這樣安慰安慰你自己吧!”
父親兩手捂住了臉,兒子站在他面前咬著根稻草,顯出一副丟臉的怪樣子。他手心的黑油已經擦去了一部分,那雙手活象猢猻的手。天快黑了;狗崽子時常不安而又不耐煩地翻著兩只白眼瞪著他父親。他臉上的黑顏料搽得那么厚,就只剩那雙眼睛還有點生氣,有點表情。
“我們一定把你先送到利物浦,然后再送到國外去。”
“我想也只好這么辦。反正哪兒也不比這兒更難過,我打能記事以來就沒有過什么好日子。這句話我倒是要講的,”狗崽子抽抽噎噎地說。
葛擂硬先生跑到門口,帶了史里銳先生一道回來,問他有什么方法把他這可憐兒子送走。
“噯,我一直想著這件事哩,鄉紳老爺。再沒多少時間可以耽擱了,所以您必須說可以或者不可以。打這兒去火車站還有二十多英里,到火車站去的馬車半個鐘頭內就出發,打算趕上郵t車。那班郵車可以一直把他送到利物浦。”
葛擂硬先生唉聲嘆氣地說:“你瞧他這副樣兒。哪輛馬車肯一”
“我并不是說叫他穿這小丑衣服去趕路,”史里銳說。“只要您吩咐,我可以在五分鐘內用現成行頭把他打扮成‘鄉下佬’。”
“我不懂你意思,”葛擂硬先生說。
“鄉下佬’——就是說把他打扮成馬車夫。快拿主意吧,老爺。還得去拿啤酒。我總是用啤酒把丑角黑人的臉洗凈的。”
葛擂硬先生立刻答應;史里銳先生當即從箱予里拿出一套農民穿的工裝、一頂氈帽以及其他必需的東西;狗崽子跑到布屏風后面換了衣服出來;史里銳拿啤酒把他的臉洗干凈。
史里銳說:“喂,趕快上馬車吧,跳上車后面。我陪你去,別人會以為你是我班子里的人。你同你家里人告別吧,快點!”說完這些話,他就避開了。
“這封信你收好了,”葛擂硬先生跟兒子說。“你需要什么錢,我都會代你準備好的。你要痛悔前非,彌補那可惡的行為以及所引起的可怕后果。把手伸給我,我可憐的孩子,希望上帝饒恕你象我饒恕你一樣。”
這罪犯聽到父親用感傷的語調說出這番話,也不能無動于衷,掉下了幾滴含羞抱愧的眼淚。露意莎張開兩臂想擁抱他,他還是拒絕了。
“你不成。我沒有什么話要跟你講。”
“啊,湯姆,湯姆,我喜歡你一場,你忍心這樣跟我分別?”
他冷酷地回答說:“你喜歡我一場!說得倒好聽。我最為難的時候,你把老龐得貝丟開了,把我最好的朋友赫德豪士先生趕走了,你一個人往娘家一跑了事。你看出他們在我四周布下天羅地網,卻把我們去那地方的事一字不瞞地泄露出來。這叫喜歡我!簡直是出賣我。看來你從來就沒喜歡過我。”
“快!”史里銳正在門口叫道。
他們匆匆忙忙走出去,露意莎哭著向他說,她原諒他,還是喜歡他,并且說他總有一天會懊悔這樣同她分離的,說他遠遠地離開她以后,一定會高興地想起她這些臨別贈言的。正在這當兒,忽然有人向他們直撞過來。葛擂硬先生和西絲正站在狗崽子前面,露意莎還拉住了他肩膀,看見了這跑過來的人,他們3!2都立刻停住腳,往后退了一步。
來人是畢周。他的薄嘴唇張開了,薄鼻孔脹得很大,氣喘吁吁。他的白睫毛眨巴個不停,沒有血色的臉比往常更沒有血色,仿佛別人跑多了臉就發紅光,而他跑多了臉卻發白熱似的。又好象打前幾年他在街上追西絲的那一晚起就從沒停過腳,所以才搞得胸部一起一伏,氣都喘不過來地站在那兒。
畢周搖著頭說:“對不住,我來打亂你們的計劃。我不能讓自己受這批馬戲班戲子的騙。我必須抓住小湯姆先生,你們這班戲子不能放他走。穿農民衣服的就是他,我必須抓住他!”
看來還必須抓住領口哩。因為,他就是這樣捉住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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