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煤鎮上,時光的流逝如同這個地方的機器一樣:用了那么多材料,消耗了那么多燃料,花費了那么多動力,賺了那么多金錢。但是,跟鐵、鋼和銅比較起來,它并不是那樣堅固不變的,即使在這一片茫茫的黑煙與磚墻的地方,它也會把季節的變換帶來,而且對那地方可怕的單調性,提出了唯一的反抗。
葛擂硬先生說:“露意莎差不多快變成青年女子了。”
時光不管任何人說什么話,它以無數的馬力轉動下去,而不久就使年輕的湯瑪士長高了——比他父親上次注意到他時長高了一英尺。
葛擂硬先生說:“湯瑪士差不多快變成青年男子了。”
他父親還在這樣想的時候,時光又把湯瑪士送到它那織造廠中,使他穿上了燕尾服,戴上了硬領站在那兒。
葛擂硬先生說:“真的,該是湯瑪士到龐得貝那兒去的時候了。”
時光,緊跟著他,把他送到龐得貝先生的銀行里,使他成為龐得貝先生家的一名熟客,使他第一次有需要買一把刮胡子刀,而且孜孜不倦地把他訓練為一個精于計算并老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
這位偉大的制造家在各個發展階段,手邊常常有無數的、各式各樣的工作。它使兩絲從它那織造廠中經過,把她變成了一個精巧的成品。
葛擂硬先生說:“我想,朱浦,你再繼續在學校里念書也沒有什么用了。”
“我想也是沒有什么用了,老爺,”西絲行了個屈膝禮說。
“我用不著瞞你,朱浦,”葛擂硬先生皺著眉頭說,“你在那兒考試的成績,使我失望,使我非常失望。在麥卻孔掐孩先生和太太的教導下,你并沒有獲得象我預期你得到的那么多的正確知識。在事實方面,你的知識是極不夠的。在數字方面你的知識也是很有限的。你完全落后了,不及格。”
“我很抱歉,老爺,”她回答說;“但是我知道你說得很對。可是我已經盡了力,老爺。”
“是的,”葛擂硬先生說,“是的,我相信你已經盡了力;我曾注意你,在這方面我找不出你有什么過錯。”
“謝謝您,老爺。有時候,我想到,”西絲說到這里,變得非常膽小,“也許是,我想學的未免太多了,假如我曾要求讓我少學一點的話,我可能有——”
“不,朱浦,不,”葛擂硬先生帶著他那深不可測的、非常實際的態度搖搖頭說,“不。你學習的過程,是按照一定的系統來安排的——那是唯一的系統——在這點上倒是沒有什么話可說的。我只能認為你幼年的生活環境太不利于你理性能力的發展,同時我們也著手得太晚了。就象我剛才說過的,我還是失望了。”
“老爺,我但愿能夠表現得好一些來報答你對于一個可憐的、無依無靠、沒權向你要求什么的女孩子的恩惠,和你對她的庇護。”
“不要掉眼淚吧,”葛擂硬先生說。“不要掉眼淚。我并不想埋怨你。你是個熱情的、懇摯的青年女子——這——這也就夠掙。
“非常感謝您,老爺,”西絲還行了個屈膝禮,表示感謝。
“你對于葛插硬太太很有幫助,而且一般地說來,你在各方面對這個家庭也很有用處;我聽露意莎小姐這樣地說過,我自己看來也確實如此。所以我希望,”葛擂硬先生說,“你能在這種關系中,快樂地過下去。”
“我沒有其他的希望,老爺,要是——”
“我懂你的意思,”葛擂硬先生說,“你還是在想你父親。我聽露意莎小姐說,你仍然保存著那只瓶子。真的!假如你在得到正確結論這方面的科學訓練有較好的成績,那你在這些地方,就可以變得聰明一點。我也不需要多說了。”
他實在太喜歡西絲,不至于看她不起;要不然,就是他把她的計算能力估計得太低,所以才得到那么個結論。不知為什么,他有個見解,認為這女孩子身上有種東西很難用圖表說明。她下定義的能力可以說非常有限,她的數學知識等于零;然而假使有人,比方說,要求葛擂硬把她的資格逐項填在國會選舉的呈報冊子里去,他就不知道究竟怎樣來把她填進去。
在制造人體組織的某些階段中,時光的進程非常快。年輕的湯瑪士和西絲都正在這個成長階段,一兩年之內這變化就形成了;葛擂硬先生自己在這個當兒看起來卻仿佛是不動的,一點沒有改變。
只有一點例外,而這與時光織造廠所必須經歷的過程無關,時光把他亂推到一個角落里,把他放在小小的、聲音嘈雜而相當骯臟的機器里面,使他變為代表焦煤鎮的國會議員:成為受人尊敬的、專門講究度量衡,專會背乘法表的議員中的一個,成為對其他任何事情都裝聾作啞、視而不見、一瘸一拐、猶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貴人中的一個。要不是這樣,我們又為什么活在耶穌基督出生后一千八百多年的一個基督教國家中呢?
在這個期間,露意莎也長大了,她是那么嫻靜沉默,總是喜歡在黃昏的時候注視那發光的火星落在爐子中漸漸熄滅,從她父親說她差不多快變成青年女子的時候起——那似乎還是昨天的事——她就很少再引起他的注意,現在他卻看出她簡直是青年女子了。
“簡直是青年女子了,”葛擂硬先生思索地說著。“啊呀!發現這事以后的好幾天中,他變得格外多思多慮,似乎一心一意想著個問題。一天晚上,他要出去,露意莎在他走前去跟他說。再見”的時候——因為他要很晚才回家,她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能看見他——他就把她抱在懷里,非常慈祥地看著她說:
“我親愛的露意莎,你真已經成人了!”
她用那天晚上她被發現偷看馬戲班時的那種敏捷、銳利的舊目光看了她父親一眼;然后眼光朝地下說,“是的,爸爸。”
“親愛的,”葛擂硬先生說,“我得單獨跟你認真談談。明天早飯后,到我屋里來,好嗎?”
“好的,爸爸。”
“你的手相當冷,露意莎。你不舒服嗎?”
“我很好,爸爸。”
“可是,高興嗎?”
她又看了看他,用她那種特別的神情笑了笑。“我高興,爸爸,象我平常那樣,或者說象我一向那樣。”
“那很好,一葛擂硬先生說。他親了她一下就走了,而露意莎就回到那理發廳一般的、安靜的屋子里去,一只手托著胳膊肘,又去瞧那些轉瞬即逝的火星化為灰燼。
“你在屋里嗎,露?”她弟弟在門口張望了一下說。他現在已變成個耽于游樂,不太討人喜歡的年輕紳士了。
“親愛的湯姆,”她站起來擁抱他,回答說,“你有多久不來看我了!”
“嗯,我晚上總有事,露;而在白天,老龐得貝總那樣釘住我。但是,要是他來得太厲害,我就用你來抵擋他,于是我們間保持著一種默契。我說!今天或者昨天,父親跟你說過什么特別的話嗎?”
“沒有,湯姆。但是,今晚他告訴我,他希望明天早上跟我講幾句話。”
“嘿!我的意思就是這個,”湯姆說。“你知道他今晚上在哪里?”——他現出一種奧妙莫測的表情。
“不知道。”
“那么,我告訴你吧。他正和老龐得貝在一起。他們正在銀行里進行正式會談。你知不知道為什么在銀行里談?好吧,我再告訴你吧。我想,是盡量不讓斯巴塞太太聽到。”
露意莎把一只手放在她弟弟肩膀上,仍然站在那兒瞧著火。她的弟弟比平常更加關心地瞟著她的臉,伸手摟著她的腰,誘哄似地把她朝身邊拉。
“你很喜歡我,是不是,露?”
“的確是的,湯姆,雖然你常常隔那么久才來看我。”
“對,我的姐姐,”湯姆說,“你這句話,簡直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們可以時常在一起——是不是?常常在一起,差不多——常常在一起,是嗎?如果你決定做我所知道的那件事,露,那就對我有很多好處。那就是對我極好的事。那就使我非常開心!”
她的深思熟慮阻礙了他那狡猾的追究。他不能從她的臉上看出什么。他緊緊摟著她,親了親她的腮。她還了他一個吻,但是仍然看著火。“喂,露!我原想跑回來暗示你一下有什么事情正在醞釀著’j不過我料想你即使不知道,也多半可以猜得出。我不能耽擱了,因為今晚我同幾個人有約會。你不會忘記你是多么喜歡我吧?”“對,親愛的湯姆,我不會忘記的。”“那才是個好姑娘,”湯姆說。“再見吧,露。”她很親熱地祝他晚安,同他走到門口,從那兒可以看到焦煤鎮的燈火,把遠處照得亮堂堂的。她站在那兒,盯著看那些燈火,聽著他越走越遠的腳步聲。腳步走得很快,因為他很高興離開了石屋;但是,等他已經走遠,一切都靜下來的時候,她仍然站在那兒。看來她似乎先是想從自己屋里的爐火中,后來又想從外面的一片朦朧火光中去發現那個最偉大的、工齡最長的。紡織工人”,就是說那個“時光老人”,準備怎樣把已經紡成“女人”的紗線,織成一種什么紡織品。但是“時光老人”的工廠是個秘密的場所,他無聲無臭地工作著,而他的“人手”也都是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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