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在《小說月報》上看見《小說的研究》這一篇文章里,有“《唐人說薈》一書為唐人小說之中心”的話,這誠然是不錯的,因為我們要看唐人小說,實在尋不出第二部來了。然而這一部書,倘若單以消閑,自然不成問題,假如用作歷史的研究的材料,可就誤人很不淺。我也被這書瞞過了許多年,現(xiàn)在覺察了,所以要趁這機會來揭破他。
《唐人說薈》也稱為《唐代叢書》,早有小木板,現(xiàn)在卻有了石印本了,然而反加添了許多脫落,誤字,破句。全書分十六集,每集的書目都很光怪陸離,但是很荒謬,大約是書坊欺人的手段罷。只是因為是小說,從前的儒者是不屑辯的,所以竟沒有人來掊擊,到現(xiàn)在還是印而又印,流行到“不亦樂乎”。
我現(xiàn)在略舉些他那胡鬧的例:一是刪節(jié)。從第一集《隋唐嘉話》到第六集《北戶錄》止三十九種書,沒有一種完全,甚而至于有不到二十分之一的,此后還不少。
二是硬派。如《洛中九老會》,《五木經》,《錦裙記》等,都不過是各人文集中的一篇文章,不成為一部書,他卻硬將他們派作一種。
三是亂分。如《諾皋記》,《支諾皋》,《肉攫部》,《金剛經鳩異》,都是《酉陽雜俎》中的一篇,他卻分為四種,又別出一種《酉陽雜俎》。又如《花九錫》,《藥譜》,《黑心符》,都是《清異錄》中的一條,他卻算作三種。
四是亂改句子。如《義山雜纂》中,頗有當時的俗語,他不懂了,便任意的改篡。
五是亂題撰人。如《幽怪錄》是牛僧孺做的,他卻道王惲。《枕中記》是沈既濟做的,他卻道李泌。《迷樓記》《海山記》《開河記》不知撰人,或是宋人所作,他卻道韓翭。
六是妄造書名而且亂題撰人。如什么《雷民傳》,《垅上記》,《鬼冢志》之類,全無此書,他卻從《太平廣記》中略抄幾條,題上段成式褚遂良等姓名以欺人。此外還不少。最誤人的是題作段成式做的《劍俠傳》,現(xiàn)在幾乎已經公認為一部真的完書了,其實段成式何嘗有這著作。
七是錯了時代。如做《太真外傳》的樂史是宋人,他卻將他收入《唐人說薈》里,做《梅妃傳》的人提起葉少蘊,一定也是宋人,他卻將撰人題為曹鄴,于是害得以目錄學自豪的葉德輝也將這兩種收入自刻的《唐人小說》里去了。其余謬點還多,講起來話太長,就此中止了。
然而這胡鬧的下手人卻不是《唐人說薈》,是明人的《古今說海》和《五朝小說》,還有清初的假《說郛》也跟著,《說薈》只是采取他們的罷了。那些胡鬧祖師都是舊板,現(xiàn)已歸入寶貝書類中,我們無力購閱,倒不必怕為其所惑的。目下可惡的就只是《唐人說薈》。
為避免《說薈》之禍起見,我想出一部書來,就是《太平廣記》。這書的不佳的小板本,不過五元而有六十多本,南邊或者更便宜。雖有錯字,但也無法,因為再好便是明板,又是寶貝之類,非我輩之力所能得了。我以為《太平廣記》的好處有二,一是從六朝到宋初的小說幾乎全收在內,倘若大略的研究,即可以不必別買許多書。二是精怪,鬼神,和尚,道士,一類一類的分得很清楚,聚得很多,可以使我們看到厭而又厭,對于現(xiàn)在談狐鬼的《太平廣記》的子孫,再沒有拜讀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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