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見我,便皺起眉頭對我說:‘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我是這個城的皇帝嗎?’可是我并不回答他。
“他用手指頭指著鋼刀,那個牛比亞人拿起它來往前一沖,對著我的身子用力砍下去,刀鋒颯颯地從我身上穿過,但是我沒有受到一點傷。那個人撲倒在地上,他再立起來的時候,他嚇得牙齒直打顫,他躲到榻后面去了。
“皇帝馬上跳起來,從武器架上拿起一根長矛,向我擲過來。我接住了它,把矛桿折成兩段。他又用箭射我,可是我舉起手,箭就在半空中停住了。他隨后從一根白皮帶里抽出一把短劍,刺進牛比亞人的咽喉,他害怕牛比亞人會說出他丟臉的事情。那個人像一條給人踐踏了的蛇似地把身子猛扭幾下,從他的嘴唇里冒出紅色的泡沫來。
“那個人一死,皇帝又轉身向著我,用一方鑲花邊的紫綢小巾揩去了額上一顆顆亮晃晃的汗珠,對我說:‘你是一個我不可以傷害的先知呢,還是一個我不能加害的先知的兒子?我求你今晚上離開我這個城,因為有你在這個城里,我就不再是一城之主了。’
“我回答他道:‘把你的財寶分我一半,我就走。把你的財寶分一半給我,我就走開。’
“他拿起我的手,把我引進花園里去。衛士長看見我,他吃了一驚。太監們看見我,他們的膝頭打起顫來,他們嚇得跪倒在地上。
“宮里有一間屋子,有著八面墻壁,都是紅云斑石造的,天花板上包了一層銅皮,懸著一些燈籠。皇帝伸手去摸某一面墻,那面墻就開了,我們走了進去,里面是一條長廊,廊上燃了許多支火炬。廊兩旁都是壁龕,每個龕里放著一個大酒缸,缸里銀元裝得滿滿的。我們到了走廊中央的一段,皇帝說了句平時不可以說的話,一道裝得有暗彈簧的花崗石門馬上彈開了,他用手遮住他的臉,恐怕會弄花他的眼睛。
“你不會相信這是個多么奇妙的地方。大的龜殼里滿滿的裝著珍珠,中間空的大型月長石內堆滿了紅寶石。黃金藏在象皮箱中,金粉盛在皮酒瓶內。還有貓眼石和青玉,貓眼石放在水晶杯里,青玉盛在翡翠杯內。圓圓的綠柱玉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薄薄的象牙碟子上面。象牙角杯中滿滿堆著紫玉英,黃銅角杯中滿滿堆著玉髓和紅玉髓。杉木柱子上掛著成串的黃山貓石。扁平的橢圓形盾牌上堆著紅玉,有的像葡萄酒的顏色,有的卻跟草的顏色一樣。我對你說了這許多,可是還只是那兒有的十分之一呢。
“皇帝把手從臉上拿開,他對我說:‘這是我的寶庫,這里面有的東西一半歸你,就照我答應你的那樣辦。我還要送給你駱駝和趕駱鴕的人,他們會聽你的吩咐,把你那份財寶帶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這件事情今晚上就要辦好,因為我不愿意讓太陽(那是我的父親)看見我的城里有一個我不能殺死的人。’
“可是我回答他說:‘這兒的黃金是你的,白銀也是你的,貴重的珠寶和值錢的東西都是你的。至于我呢,這些東西我一點兒也用不著。你的東西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手指上戴的那個小指環。”
“皇帝皺起了眉頭。他喊著說:‘這不過是一個鉛指環,它沒有一點兒價值。所以還是請你帶著你那一半財寶離開我這個城吧。’
“我答道:‘不,我什么都不要,就只要那個鉛指環,因為我知道指環里面寫得有什么,而且那有什么用處。’
“皇帝渾身打起顫來,向我哀求,他說:‘你把所有的財寶全拿去,快離開我這個城吧。我那一半現在也歸你。’
“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不過我做的也算不了什么,因為我把‘財富指環’藏起來,藏在離這個地方一天路程的一個洞里面。離這個地方只有一天的路程,它等著你去呢。誰得到這個指環,他就比世界上所有的國王都有錢。所以請你來把它拿去,那么世界上的財富就是你的了。”
可是年青的漁人笑了。“愛比‘財富’好,”他大聲說,“而且小人魚愛我。”
“不,世界上并沒有比‘財富’更好的東西,”靈魂說。
“愛更好,”年青的漁人答道,他便沉到海底去了,靈魂哭哭啼啼地穿過沼地走了。
第三年過完了,靈魂又回到海邊來,喚著年青的漁人,他從海底浮上來對它說:“你喚我做什么?”
靈魂回答道:“走近一點,我好跟你講話,因為我看見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他便走近一點,蹲在淺水里,用手托著頭靜靜地聽著。
靈魂對他說:“在一個我所知道的城市里,河邊上有一個客棧。我同水手們一塊兒坐在那兒,他們喝兩種顏色的葡萄酒,吃大麥面包,還有和著醋放在桂葉里的小咸魚。我們正坐著取樂的時候,從外面進來一個老年人,他肩上搭了一幅皮氈,手中拿一張琴,琴上有兩個琥珀角。他把氈子鋪在地板上,用‘弦撥’彈著琴弦,一個戴面網的少女馬上跑進客棧,在我們面前跳起舞來。她戴的是紗面網,但是她卻光著雙腳。她的雙腳是光著的,它們在氈子上跳來跳去,好像一對小白鴿似的。我從沒有看見過像這樣美好的東西,并且她在那兒跳舞的城市離這個地方只有一天的路程。”
年青的漁人聽見了他靈魂的話,便想起來小人魚沒有腳,不能夠跳舞。于是一個大的欲望把他抓住了,他對自己說:“只有一天的路程,我能夠回到我愛人身邊的,”他笑了,便在淺水里站起來,大步向岸上走去。
他到了岸上的干地,又笑了,向著他的靈魂伸出了兩只膀子。他的靈魂快樂地大叫一聲,跑過來迎接他,進到他的身體里面,年青的漁人便看見他面前沙灘上現出他身體的影子,那就是他靈魂的身體。
他的靈魂對他說:“我們不要躭擱了,快到那兒去吧,因為海神會妒嫉,它們又有不少的怪物可以聽它們指揮的。”
他們便急急地走著,整個晚上他們在月亮下面趕路,白天他們整天在太陽下面走,當天傍晚,他們到了一個城市。
年青的漁人對他的靈魂說:“你對我講的她就在這個城里跳舞嗎?”
他的靈魂答道:“不是這個城,是另外一個。不過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他們便走進城去,穿過一些街道,他們走過珠寶商街的時候,年青的漁人看見一個貨攤上擺著一只漂亮的銀杯。他的靈魂對他說:“拿起那個銀杯藏起來。”
他便拿起銀杯藏在他的袍子的褶縫里,他們連忙走出城去。
他們離開城走了一“里”路以后,年青的漁人皺起眉頭來,把杯子扔掉了,對他的靈魂說:“你為什么叫我拿這個杯子藏起來呢?這是一件壞事啊!”
可是他的靈魂回答他說:“安靜點,安靜點。”
第二天傍晚他們到了一個城市,年青的漁人對他的靈魂說:“你對我講的她就在這個城里跳舞嗎?”
他的靈魂答道:“不是這個城,是另外一個。不過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
他們便走進城去,穿過一些街道,他們走過草鞋商街的時候,年青的漁人看見一個小孩站在水缸旁邊。他的靈魂對他說:“打那個小孩。”他便動手打小孩把小孩打哭了,他捫連忙走出城去。
他們離開城走了一“里”路以后,年青的漁人生起氣來,對他的靈魂說:“你為什么叫我打小孩呢?這是一件壞事啊!”
可是他的靈魂回答他說:“安靜點,安靜點。”
第三天傍晚他們到了一個城市,年青的漁人對他的靈魂說:“你對我講的她就在這個城里跳舞嗎?”
他的靈魂回答他說:“也許就在這個城里,那么我們進去吧。”
他們便走進城去,穿過一些街道,可是年青的漁人始終找不到那條河,也找不到河邊的客棧。城里的人都張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他害怕起來,便對他的靈魂說:“我們走吧,那個用一雙小白腳跳舞的她并不在這兒。”
可是他的靈魂回答說;“不,我們住下來吧,因為夜太黑,路上又有強盜。”
他便在市場里坐下來休息,過了一忽兒,來了一個戴頭巾的商人,身上披一件韃靼布的斗篷,打著一個牛角燈籠,吊在一根有節的蘆桿頭上。商人對他說:“你為什么還坐在市場上呢,你不看見貸攤都收了,東西也都打好包了!”
年青的漁人回答他說:“我在這個城里找不到一家客棧,我也沒有一個親戚可以留我住宿。”
“我們不都是親戚嗎?”商人說。“不是都由一個上帝造出來的嗎?那么你跟我來吧,我有一間客房。”
年青的漁人便站起來,跟著商人到他家去了。他穿過了一個石榴園進到屋里,商人用一個銅盤盛了玫瑰香水來讓他洗手,又送來熟的甜瓜給他解渴,后來還給他端來一碗米飯和一塊烤小山羊肉。
他吃完以后,商人就引他進客房里去,請他安睡休息。年青的漁人謝了主人,并且吻了商人手上戴的指環,隨后就倒在染了色的山羊毛毯上面。他拿一輻黑羔毛被子蓋好身子,便呼呼地睡著了。
到了天亮前三點鐘,還是黑夜的時候,他的靈魂喚醒了他,對他說:“起來,到商人的屋子里去,就到他睡覺的屋子里去,殺死他,拿走他的金子,因為我們需要它。”
年青的漁人便起來,爬到商人的房簡里去。商人的腳上面放著一把彎刀,商人身邊那個盤子里有九包金子。他伸出手去拿刀,他的手剛剛挨到刀,商人便驚醒了,馬上跳起來,自己抓住刀,對年青的漁人喊著說:“難道你以怨報德,我好心款待你,你反以流血來報答嗎?”
年青的漁人聽到他的靈魂對他說:“砍他,”他便砍商人,叫他暈過去了,于是他拿起九包金子,連忙穿過石榴園逃走了。他朝晨星的方向走去。
他們離開城走了一“里”路以后,年青的漁人便打著他自己的胸膛,對他的靈魂說:“為什么你教我殺那個商人,拿走他的金子呢?你實在很壞。”
可是他的靈魂回答他說:“安靜點,安靜點。”
“不,”年青的漁人大聲說:“我不能夠安靜,因為你教我做的那一切事情我都恨。連你,我也恨:我要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教我那樣做法。”
他的靈魂回答他說:“你從前把我送到世界上去的時候,你并沒有給我一顆心,所以我學會了做那一切的事,并且愛那一切的事。”
“你說什么?”年青的漁人喃喃地說。
“你知道的,”他的靈魂回答道,“你知道得很清楚。難道你忘記了你沒有給過我一顆心嗎?我不相信。所以你不要耽心你自己,也不要耽心我,你放心吧,世間并沒有你去不掉的痛苦,也沒有你享不到的快樂。”
年青的漁人聽到這些話以后,他渾身發顫,對他的靈魂說:“不,是你壞,你使我忘記了我的愛人,你用種種的誘惑來引誘我,你使我的腳踏上罪惡的路。”
他的靈魂回答他:“你沒有忘記吧:你把我送到世界上去的時候,你并沒有給我一顆心啊!來,我們到另一個城去,作樂去,我們還有九包金子呢!”
年青的漁人拿起九包金子,扔在地下,用腳跺著。
“不,”他叫道,“我用不著你,我再也不要跟你一塊兒去什么地方。我上次既然把你送走過,現在我還是要像那樣地送走你,因為你對我沒有好處。”他便轉過身把背朝著月亮,拿出帶綠蛇皮刀柄的小刀來,想把他身體的影子,也就是他靈魂的身體從他雙腳的四周切開。
可是他的靈魂并不動一下離開他一點兒,也不理會他的吩咐,卻對他說:“那個女巫教給你的魔法再也不靈了,因為我不能離開你,你也不能把我趕走。一個人一輩子只可以把他靈魂送走一次,可是誰把他的靈魂送走以后又收了回來,就得永遠留住它,這是他的懲罰,也是他的報酬。”
年青的漁人臉色變白,捏緊拳頭,叫起來:“她沒有把這一點告訴我,真是個騙人的女巫。”
“不,”他的靈魂答道,“可是她對于她所禮拜的‘他’卻是很忠實的,她要永遠做‘他’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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