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山一傳而為羅豫章,再傳而為李延平,三傳而為朱晦庵。伊川之學派,于是大成焉。晦庵名熹,字元晦,一字仲晦,晦庵其自號也。其先徽州婺源人,父松,為尤溪尉,寓溪南,生熹。晚遷建陽之考亭。年十八,登進士,其后歷主薄提舉及提點刑獄等官,及歷奉外祠。雖屢以偽學被劾,而進習不輟。
慶元六年卒,年七十一。高宗謚之曰文。理宗之世,追封信國公。門人黃斡狀其行曰:“其色莊,其言厲,其行舒而恭,其坐端而直。其閑居也,未明而起,深衣幅巾方履,拜家廟以及先圣。退而坐書室,案必正,書籍器用必整。其飲食也,羹食行列有定位,匙箸舉措有定所。倦而休也,瞑目端坐。休而起也,整步徐行。中夜而寢,寤則擁衾而坐,或至達旦。威儀容止之則,自少至老,祁寒盛暑,造次顛沛,未嘗須臾離也。”著書甚多,如大學、中庸章句或問,《論語集注》,《孟子集注》,《易本義》,《詩集傳》,《太極圖解》,《通書解》,《正蒙解》,《近思錄》,及其文集、語錄,皆有關于倫理學說者也。
理氣晦庵本伊川理氣之辨,而以理當濂溪之太極,故曰:由其橫于萬物之深底而見時,曰太極。由其與氣相對而見時,曰理。又以形上、形下為理氣之別,而謂其不可以時之前后論。曰:“理者,形而上之道,所以生萬物之原理也。氣者,形而下之器,率理而鑄型之質料也。”又曰:“理非別為一物而存,存于氣之中而已。”又曰:“有此理便有此氣。”但理是本,于是又取橫渠理一分殊之義,以為理一而氣殊。曰萬物統一于太極,而物物各具一太極。曰:“物物雖各有理,而總只是一理。”曰:理雖無差別,而氣有種種之別,有清爽者,有昏濁者,難以一一枚舉。曰:此即萬物之所以差別,然一一無不有太極,其狀即如寶珠之在水中。在圣賢之中,如在清水中,其精光自然發現。其在至愚不肖之中,如在濁水中,非澄去泥沙,其光不可見也。
性由理氣之辨,而演繹之以言性,于是取橫渠之說,而立本然之性與氣質之性之別。本然之性,純理也,無差別者也。氣質之性,則因所稟之氣之清濁,而不能元偏。乃又本漢儒五行五德相配之說,以證明之。曰:“得木氣重者,惻隱之心常多,而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為之塞而不得發。得金氣重者,羞惡之心常多,而惻隱辭讓是非之心,為之塞而不得發。火、水亦然。故氣質之性完全者,與陰陽合德,五性全備而中正,圣人是也。”然彼又以本然之性與氣質之性密接,故曰:“氣質之心,雖是形體,然無形質,則本然之性無所以安置自己之地位,如一勺之水,非有物盛之,則水無所歸著。”是以論氣質之性,勢不得不雜理與氣言之。
心情欲伊川曰:“在人為性,主于身為心。”晦庵亦取其義,而又取橫渠之義以心為性情之統名,故曰:“心,統性情者也。由心之方面見之,心者,寂然不動。由情之方面見之,感而遂動。”又曰:“心之未動時,性也。心之已動時,情也。欲是由情發來者,而欲有善惡。”又曰:“心如水,性猶水之靜,情則水之流,欲則水之波瀾,但波瀾有好底,有不好底。如我欲仁,是欲之好底。
欲之不好底,則一向奔馳出去,若波濤翻浪。如是,則情為性之附屬物,而欲則又為情之附屬物。”故彼以惻隱等四端為性,以喜怒等七者為情,而謂七情由四端發,如哀懼發自惻隱,怒惡發自羞惡之類,然又謂不可分七情以配四端,七情自貫通四端云。
人心道心既以心為性情之統名,則心之有理氣兩方面,與性同。于是引以說古書之道心人心,以發于理者為道心,而發于氣者為人心。故曰:“道心是義理上發出來底,人心是人身上發出來底。雖圣人不能無人心,如饑食渴飲之類。雖小人不能無道心,如惻隱之心是。”又謂圣人之教,在以道心為一身之主宰,使人心屈從其命令。如人心者,決不得滅卻,亦不可滅卻者也。
窮理晦庵言修為之法,第一在窮理,窮理即大學所謂格物致知也。故曰:
“格物十事,格得其九通透,即一事未通透,不妨。一事只格得九分,一分不通透,最不可,須窮到十分處。”至其言窮理之法,則全在讀書。于是言讀書之法曰:“讀書之法,在循序而漸進。熟讀而精思。字求其訓,句索其旨。未得于前,則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則不敢志乎彼。先須熟讀,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繼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心。”
養心至其言養心之法,曰,存夜氣。本于孟子。謂夜氣靜時,即良心有光明之時,若當吾思念義理觀察人倫之時,則夜氣自然增長,良心愈放其光明來,于是輔之以靜坐。靜坐之說,本于李延平。延平言道理須是日中理會,夜里卻去靜坐思量,方始有得。其說本與存夜氣相表里,故晦庵取之,而又為之界說曰:“靜坐非如坐禪入定,斷絕思慮,只收斂此心,使毋走于煩思慮而已。
此心湛然無事,自然專心,及其有事,隨事應事,事已時復湛然。”由是又本程氏主一為敬之義而言專心,曰:“心一有所用,則心有所主,只看如今。才讀書,則心便主于讀書;才寫字,則心便主于寫字。若是悠悠蕩蕩,未有不入于邪僻者。”
結論宋之有晦庵,猶周之有孔子,皆吾族道德之集成者出。孔子以前,道德之理想,表著于言行而已。至孔子而始演述為學說。孔子以后,道德之學說,雖亦號折衷孔子,而尚在乍離乍合之間。至晦庵而始以其所見之孔教,整齊而厘訂之,使有一定之范圍。蓋孔子之道,在董仲舒時代,不過具有宗教之形式。而至朱晦庵時代,始確立宗教之威權也。晦庵學術,近以橫渠、伊川為本,而附益之以濂溪、明道。遠以荀卿為本,而用語則多取孟子。于是用以訓釋孔子之言,而成立有宋以后之孔教。彼于孔子以前之說,務以詁訓溝通之,使無與孔教有所齟齬;于孔子以后之學說若人物,則一以孔教進退之。彼其研究之勤,著述之富,徒黨之眾,既為自昔儒者所不及,而其為說也,矯惡過于樂善,方外過于直內,獨斷過于懷疑,拘名義過于得實理,尊秩序過于求均衡,尚保守過于求革新,現在之和平過于未來之希望。此為古昔北方思想之嫡嗣,與吾族大多數之習慣性相投合,而尤便于有權勢者之所利用,此其所以得憑借科舉之勢力而盛行于明以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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