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羅明受率水師至贛。清師截之于江。明受遁走,棄巨舟八十余,兵士被獲者數百。贛城內外列營喪氣。清師于二十八日破廣營,二十九日破滇營。自是,東南城外無一卒。
九月三日,清師圍贛。城中留者,江起龍罷卒三千,汪國泰、金昌振四百余,徐日彩新招虔人二百余,郭維經部下三千余。城外惟水師后營黃志忠二千余而已。贛人登陴日久,勉強支持旦夕。
清師既下汀州,別遣李成棟、韓固山略定興、泉、邵、漳等處。九月八日,入泉州。德化縣令陳元青迎降。大學士蔣德絕粒死之。
十九日,清師至福州,從北門而入。城中百姓十留一二。父老仍鳩各鋪羊酒郊迎。貝勒王駐札洪塘沙洲,出諭安民。禁兵士毋得入城肆掠。分職任官,悉如舊制。福州縉紳俱遁山谷,首至者某部尚書某一人而已,跪沙中竟日。貝勒不為禮,徐乃令去曰:“爾官在明朝若是大乎!茲不便用也,速去。”
時剃發令下。有閩縣人趙卯,生三子矣。妻時已喪。卯乃多市魚肉與父母暢飲,酒酣,請父母拜之。日暮,卯俟父母安寢,徘徊中庭,愾嘆數四。呼其子曰:“爾讀書筆硯可簡出,吾有用。”隨命三子先寢。乃濡濃墨大書于壁曰:“男子趙卯,不肯剃頭死。”擲筆,縊于中堂,時年三十有六。
禮部尚書曹學,字能始,號雁峰,年十八舉于鄉,二十一成進士。宦轍所至,興利除害。工古文詞賦,富于著述。尤喜臨池,入晉魏之室。熹宗朝以序何總制士晉所著書,談及閹寺三案,削職追奪,幾陷不測。歸來閉戶,著天下名勝志,選古今十二代詩,撰《五經說》。繼乃旁通天文、禪悅、字說、語錄、二十一史,皆有纂緝。威宗朝屢詔起之,不就。帝夙知其名,初入閩,即起為太常,尋進少宗伯。特設蘭臺令,修《威宗實錄》。聞駕已離延津,即削發入山寺為僧。有不知時勢者四人,思為恢復計,乃率里中無賴三十余人,直抵寺中而強之。學曰:“千金,予不憚傾囊以應。奈時勢已至此何?”四人苦懇之,學惻然曰:“與其留為兒孫用,不如先為國家用。成敗利鈍,非予所知。諸君勉之。”翌日下山,予之如其數。四人者延學至帥府,時即九月十六日也。至十九日清師入城,學乃呼家人,告曰:“吾志已定,今日正吾盡節之日也。”遂沐浴正衣冠縊于中堂,年七十有三。語不及后事。后五日,始得入棺。次年二月十九日,移櫬西郊二忠祠,葬祭成禮。
右衛指揮胡上琛,字逢圣,號席公,直隸人。伊祖以功授燕山衛,后升福州右衛,遂占籍焉。上琛幼孤,依母家田氏。少長,嫻禮義文詞。年十八,赴京襲祖職。折節讀書,耽于賦詠。多蓄書畫,有當意者,輒典衣購之。帝入閩,升錦衣衛,扈從延平。及帝出狩,上琛徒步歸,閉戶不出。清師將入城,上琛密令人入山覓毒草。其愛妾劉蕙聞而笑曰:“君豈以我婦人不知節義事而不與聞耶?吾有志久矣,特慮君志未決耳。”上琛喜動顏色,遂服冠裳,與妾拜天地祖宗,并坐中堂,飲藥酒而卒。上琛時年三十有八,蕙年二十有一。子四人,先時囑母氏撫養。
十月三日,贛城中有縋城而出者,清師獲之以為鄉導。夜泊小東門而上,鄉勇猶巷戰刃之。四日黎明,清師四集,遂破忠誠府。萬元吉、楊廷麟投水死。郭維經入嵯峨寺焚死。兵科給事萬發祥、守道彭期生、吏部主事龔、御史姚奇胤、兵部主事于斯昌、王其{宀弘}、黎遂球、柳昂霄、魯嗣宗、錢謙亨、戶部主事杜、中書舍人袁從諤、劉孟釣、劉應駟、贛州推官署府事吳國球、同知王明俊、臨江推官胡縝、知縣林逢吉、監紀通判郭登寧、鄉官盧象觀、舉人劉曰、萬與升、馬芝、貢生楊述鴻、黃尚實、胡國偉、王明、管聲元、戴紱、段之輝、朱長應、賴尚佐、劉期錫等數十人,不死于兵,即自盡投水耳。
十九日,清師入漳州。漳州道傅從龍、知府金麗澤以城降,皆仍舊職任事。不三日而鄉民兵起,殺從龍、麗澤。
當清師之未入泉州也,鄭芝豹先至,閉城索餉。諸紳不應者,即梟其首,縛親家母于庭。抵暮,得數萬。又具火手五百,將盡焚城中宮室。以餉未足,遲至明日。俄報清固山兵將至,乃奔安平。
芝龍保安平時,樓船尚五六百艘。軍容ピ赫,戰艦齊備,炮聲不絕,震動天地。以前約南都洪內院信未通,故猶豫未敢迎師。又自念早撤關兵,清師得通行無所累,有大功。而兩廣素屬部下,若招兩廣以自效,閩廣總督可得,猶南面王也。清貝勒令泉紳與芝龍最厚者郭必昌招之。芝龍曰:“我非不忠于清,恐以立王為罪耳。”會固山兵逼安平,芝龍怒曰:“既招我,何相逼也?”貝勒聞,乃切責固山,令離安平三十里勿駐軍。而遣內院二人持書至安平,其略曰:“吾所以重將軍者,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茍有可為,必竭其力。力盡不勝天,則投明而事,乘時建不世之功,此豪杰事也。若將軍不輔立,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未平,今鑄閩粵總督印以相待。吾所以欲將軍來見者,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大喜,必欲降附。諸將多不從。其子成功痛哭而諫,勸之入海。而芝龍念田園遍閩、廣,秉政以來,增置莊倉五百余所。駑馬戀棧,遂進降表,單騎以五百人自隨而降。成功母自縊死。
芝龍過泉州,大張播告,夸投誠之勛。猶持貝勒書招搖,得官者就議價。十一月十五日,至福州,朝見貝勒,握手甚歡,折箭為誓。遂命酒痛飲。飲三日,夜半,忽拔營起,挾之而北。從者五百人皆別營,不得見,惟狎客陳鼎隨之。亦不許通家信。芝龍乃面作家書數封,皆囑無忘清朝大恩語。而謂貝勒曰:“北上面君,乃芝龍本愿,但子弟多不肖,今擁兵海上,倘有不測,奈何?”貝勒曰:“此與爾無與,亦非吾所慮也。”
芝龍既行,鄭彩、鄭鴻逵、鄭成功皆率所部入海,成功樹旗曰“殺父報國”。張肯堂、沈猶龍等亦往舟山依魯王。芝豹獨奉母居安平。
芝龍至京,陛見,奉朝請。
十二月朔,成功會文武群臣于烈嶼。設高皇帝神位,定盟恢復。仍改明年丁亥為隆武三年。移于南澳。勤王者遠近至,軍聲頗振。
永歷元年,即鄭氏所奉之隆武三年(清順治四年)丁亥,四月十八日,黔國城中人執阮韻嘉、袁士弘檻送楚雄,伏誅。二十四日,孫、李諸軍入城,秋毫無犯。定洲據省凡五百五十日。
五月,李定國帥師向臨安,庚申至壬戌拔之。改阿迷州曰開遠,蒙自曰樂新。遣使至楚雄、永昌。楊畏知猶以流賊目之。
是月,鄭成功于廈門中左所設演武場。
六月,四將軍入迤西,楊畏知迎戰,被執。四將軍解其縛,坐之上座,以為同獎王室,非有他也。俾作書通意于天波。畏知曰:“果爾,當從我三事:一不用獻偽號,二不殺百姓,三不擄婦女。”可望皆許之,即折箭對誓。迤西得免屠戮,畏知之力也。
七月,土司龍在田、許名臣降清。
鄭成功合鄭鴻逵軍圍泉州于桃花山,不克。
八月十八日,四將軍兵入鶴慶,又分兵入麗江。土知府木懿迎降。天波得畏知書,猶不敢信,遣其子中顯至營曰:“但得守永昌足矣,不敢復望故位”。劉文秀謂諸人曰:“沐世子來,猶國公也。請以國公之禮禮世子。”世子歸,以二十騎送之,悉反所得沐氏世寶。天波大喜過望。二十騎中有兩人歷階而上,中顯視之愕然,謂其人曰:“此即撫南劉將軍及王將軍某也。”天波乃與兩將軍還成都。車裂余錫朋、徐中和等,以謝國人。
文秀隨引兵討佴革龍。佴革龍者,定洲之老巢也,有九山,最險。峒名溪烏,其外巢曰大莊,夷蠻黑老虎踞之。其戰,口銜雙刀,手舞大刀,所向無前。文秀圍之久不下。定國益師往,誅黑老虎。
定國之攻臨安也,定洲部目李阿楚拒戰甚力。定國穴地道置炮,炮發而城陷。阿楚赴火死,兵猶巷戰。定國怒,執城中紳衿兵民盡戮之。所殺七萬八千余人,而陣亡與自焚自縊者不與焉。又屠晉寧及昆陽、呈貢、歸化,又殺數十萬人。迤東被戮之慘,幾與蜀同。而迤西獨免,宜楚雄人至今尸祝楊畏知不衰也。
十月四日,峒人多出降。破之,執萬氏、定洲以歸。沙亂由于萬氏,滇人疑其如夏姬,及獻俘,黑奇丑,莫不大笑。
是月,朱成功(即鄭成功,用國姓也)從大學士曾櫻議,頒明年閩中正朔,號戊子大統歷,用文淵閣印印之。
永歷二年(清順治五年)戊子閏三月,成功攻同安、安溪,皆下,以吏部主事葉翼云署同安事。五月,圍南安縣七十日,不克而還。八月,清師破同安,葉翼云及鎮將丘進、金裕皆死之。遣光祿寺卿陳士京入朝于肇慶。
永歷三年(清順治六年)己丑,士京還白肇慶。晉封成功為延平王。始奉粵中正朔(校者案:即永歷,以前皆稱隆武也)。六月,清漳浦守將歸降于成功。
永歷四年(清順治七年)庚寅,成功率師南征。
永歷五年(清順治八年)辛卯二月,清守泉州鎮將某偵廈門單薄,襲破之。曾櫻自縊。諸紳咸避于浯嶼。成功自南返泉州,攻者始退。十二月,成功攻漳浦,其令來降。
永歷六年(清順治九年)壬辰正月,清海澄守將赫文興舉城來降。成功圍長泰縣,清督帥陳錦來援,敗之。二月,成功復克平和、詔安、南靖三縣,進圍漳州府。七月七日,陳錦為其內司李進忠等五人所刺,以其首來降。八月,刑部侍郎王靈石至自五指山,言思文在彼為僧。繼而敕使至廈門。一時故臣皆不能決。九月,清金帥(校者案:即固山金勵)援漳,鄭師失利。
永歷七年(清順治十年)癸巳三月,五指山復遣使來存問諸臣。使言思文今離五指,駐平遠縣,將起兵。故臣乃具公疏,請敕驗視。卒不可得。五月,金帥以萬騎攻海澄,遇伏,大敗。六月,鄭師南下。會潮州守將郝尚文來降,以定海李孟署太守事。其屬縣潮陽、惠來相抗,成功赴剿。
永歷八年(清順治十一年)甲午四月,清廷議割漳、泉、惠、潮四郡地,令鄭氏剃發,不受。清師復陷潮州。十一月,成功發水陸師,應西寧王李定國于粵東。十二月朔,成功克漳州。漳屬十縣,而降者九,獨龍巖不下。十二日,泉州屬七縣,而降者六。
永歷九年(清順治十二年)乙未正月,鄭師克仙游,攻凡半月。四月,鄭師援粵之師失利,統軍黃梧降級。五月,鄭師祭旗,大演陸師,戈甲耀日。集縉紳觀之。六月,鄭師祭海,大演水師。九月,南克揭陽、澄海、普寧三縣,命峻揭陽,毀澄、普。十一月,守舟山清將巴臣興舉城來降于鄭師。發師已三月,阻風,至是始抵城下。十六日,清師再遣使議和。
永歷十年(清順治十三年)丙申正月十一日,始頒粵中正朔十年大統歷,以前年有軍事也。守臺州將清馬信棄其城降于舟山。二月,馬信及馮用、張洪德俱抵廈門,謁成功。五月,粵師失和,歸斬其將蘇茂。閏五月,改廈門中左所為思明州。六月二十四日,黃梧以海澄降清,縣令王元士從之。協將康雄不從,斷其手,得墜城出。七月五日,以陳忠勇侯留守思明州,成功率師北伐。奪閩安鎮,斬清將胡希孔,生擒百七十余人。二十三日,戰于南臺,奪橋。又明日,戰于橋北,再勝。二十八日,戰于教場,奪馬二十五匹,擒延平援將張禮。八月四日,成功克連江。二十六日,清師陷舟山。總制陳雪之、英義伯阮進俱赴海死。
永歷十一年(清順治十四年)丁酉十二月,思明火藥局火。
永歷十二年(清順治十五年)戊戌正月,粵中以璽書通問于思明。二月,徐孚遠覲粵中行在,泛海取道安南入滇。成功會師浙海,以前少司馬張煌言為監軍,北上抵羊山。羊山故有龍祠,海舶過者致祭必以生羊,即放羊于山,久而孳息日繁,見人恬不畏避。軍士競執之。時天朗波平,怪風猝至。海舶自相樅擊,義陽王溺焉。于是返旆。
永歷十三年(清順治十六年)己亥五月,鄭師悉眾北指。張煌言以所部亡命為前驅,入江,抵瓜州城下。明日,成功至,清師御之,滿漢兵死者千余。鄭師乘勝,遂克其城。成功南渡攻鎮江。煌言溯長江,未至儀真五十里,吏民迎降。六月二十八日,煌言抵觀音門。成功已克鎮江,水師畢至。七月朔,哨卒七人略江浦,取之。五日,蕪湖以降書至。成功謂煌言:“蕪湖上游門戶,倘留都不旦夕下,則江楚之援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七日,煌言至蕪湖,傳檄郡邑。江之南北相率來降,郡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縣則當涂、蕪湖、繁昌、宣城、寧國、南寧、南陵、太平、旌德、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涇縣、巢縣、含山、舒城、廬江、高淳、溧陽、建平,州則廣德、無為、和,凡四府三州二十三縣。而下流之常、鎮屬縣亦皆待時為迎降計。時有清大帥單騎東奔,飯于村店。店惟一老嫗。大帥皇遽問曰:“今待何如?”老嫗不知其為大帥也,合掌向天而謝曰:“聞殺北人盡矣。”大帥不敢飯而去。金陵亦竊議迎降,未定而諜知鄭師疏放,樵蘇四出,營壘為空,士且釋兵而嬉。用輕騎襲破其前屯。成功倉卒移帳。質明,軍灶未就,清師罄城出戰。鄭師大敗。成功遂乘流出海,并撤鎮江之師。煌言趨銅陵,與楚師遇。兵潰,變姓名從建德、祁門山中出天臺以入海。
成功之敗而歸也,以廈門單弱,方謀所向。中途遇紅夷船。其通事乃南安人,謂成功曰:“公何不取臺灣?臺灣,公家之故土也,有臺灣則不患無餉矣。”
臺灣,海中荒島也。崇禎間熊文燦撫閩,值大旱,民饑,上下無策。文燦向鄭芝龍謀之,芝龍曰:“公第聽某所為。”文燦曰:“諾。”乃招饑民數萬人,人給銀三兩,三人給牛一頭,用海舶載至臺灣,令其茇舍開墾荒田為生。厥田惟上上,秋成所獲,倍于中土。其人以衣食之余納租鄭民。后為紅夷所奪,筑城數處:曰臺灣,曰雞籠,曰淡水。此外又有土城數十處。臺灣之城,疊亂石高數丈,厚丈余。用火煅之,石化為灰,融結成塊。其門戶為澎湖。澎湖淡水,地勢低下,海舶至此,須易船而入,故險而易守。
成功往攻臺灣。至澎湖,適遇水漲,竟以海舶渡之,直抵城下。城中紅夷不過千余人,余則皆鄭氏所遷之民也。以大炮擊城,堅不受炮。灣民導之曰:“城外高山有水,自上而下,繞于城濠,貫城而過。城中無泉井,所飲惟此水。若塞其源,三日而告困矣”。成功從之。紅夷乞降。遂以大舶遷其家。
成功據其地數年,卒,子鄭錦(案:即鄭經)嗣。后至甲寅,耿精忠反于閩,鄭氏人猶奉粵中正朔曰二十八年(校者案:臺灣直至永歷三十七年始降清,時已清康熙二十二年矣)。
三余氏曰:鄭氏以盜賊之智,習海島無君之俗。委身而托之,祭則寡人,亦云幸矣,藉之謀國,不已慎乎?黃道周輩號稱心膂,在承平固曰能賢,畢竟迂遠不達事變,其于弘濟時艱全無影響。贛即后亡,而萬則自用頗專,楊亦遲于見事,豈所稱扶危定傾者耶?卒之君逃臣死,俱歸孟浪。適以速鄭氏之負篋擔囊而趨已耳!可慨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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