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書庫 > 古典文學 > 散文辭賦 > 秋燈瑣憶(書號:850)
秋燈瑣憶  文/蔣坦

第四章

  苦于夏夜的炎熱,秋芙約我到理安寺去游玩。剛出門,雷聲隆隆,狂風大作,仆人請求駕車轉回,我因為游興正濃,硬要他驅車前行。還沒到南屏山,天空烏云密布,山川昏暗一片,不一會兒,只見閃電像白練一樣從獨秀峰頂閃過,仿佛離天只有一丈多高,大雨傾盆而下。于是我們在大松樹下停車避雨。雨停之后又往前行,只覺得竹林中清風颯颯,山上翠色欲滴,兩座山峰就像殘妝美人一樣,皺著眉頭,秀色宜人。我和秋芙邊欣賞邊趕路,不知不覺衣袖已經(jīng)濕透了。那個月正是姓查的僧人在理安寺主講經(jīng)文,他留我們在他的草庵里吃飯,并把他所畫的白蓮圖送給我們。秋芙在上面題詩,有“空到色香何有相,若離文字豈能禪。”之句,喝茶聊天,我們和他談得十分投機。之后,我們又由楊梅塢來到石屋洞,洞中的亂石堆砌成拱形,宛若幾案一般,秋芙把琴安放在石幾上,彈起《平沙落雁》的琴曲,洞外暮云四起,澗水鳴唱著仿佛在回應琴聲,此時我倆相對,幾乎忘卻還生活在塵世間了。一會兒,殘余的暑熱消散了,昏暗的夜幕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我們回車走了一里多路,月亮已經(jīng)掛上了蘇堤的楊柳枝頭。這一天,屋里漏雨一直漏到床前,窗戶也打濕了,童仆們因為幾層門都上了鎖,未能進去察看,等到我們回來,已是滿屋滿柜的水跡,屋里差不多成水鄉(xiāng)了。叫小丫頭用烘籠烘干,我們五更才睡下。

  秋芙喜歡畫牡丹,但下筆拘謹、慎重了一些,后來跟著我的老友楊渚白學,活鮮鮮的牡丹花,便帶著香氣進入了我的書房。當時同人中住在我的草堂中以及和我們經(jīng)常來往的,有錢文濤、費子苕、嚴文樵、焦仲梅等人,他們在一起品葉評花,整曰不倦。到后來錢文濤走了,楊渚白死了,焦仲梅、嚴文樵等人又各自回故鄉(xiāng)去了,秋芙也因家務瑣事所煩擾,棄置了繪畫。只有我這里存著的一把執(zhí)扇,是諸位畫友合畫的筆墨,畫中還保留著當年的精神意態(tài),我空暇時間取出觀看,對賓朋的零落有著無盡的感慨。

  桃花被風雨所摧,花瓣飄落在池塘中,秋芙拾起花瓣擺成字,作成《謁金門》一首:“春過半,花合也如春短。一夜落紅吹漸滿,風狂春不管。”“春”字還沒擺好,一陣東風喬來,把花瓣吹亂,飄散滿地,秋芙十分悵然。我說:“這真是個‘風狂春不管’了。”兩人相視一笑作罷。

  我過去養(yǎng)了一只綠鸚鵡,名叫“翠娘”,喊它它就答應。它所背誦的詩句,一賂都是侍女秀絹所教。秀娟出了嫁,“翠娘”的飲食喝水經(jīng)常不能按時,漸漸憔悴了。有一天,我起床正在漱洗,忽然聽到簾外有人細語,聲音頗像是秀娟,我吃驚地出去一看,原來是“翠娘”。秀娟已經(jīng)走了幾個月了,“翠娘”如果有知,也會懷念教它誦詩的人吧?

  秋芙經(jīng)常對我說:“人生百年,睡眠占了一半,愁病占了一半,幼年老年的時曰又占了一半,所剩下來的,大概只有十一二年吧,況且,我們這些體弱多病的人,未必能享有百年之壽。庚蘭成說,一月之中歡樂的時光,只有四五六天,想來也是自我寬解的話吧。”這些話是正確的。

  我平生沒有作過百里以上的長途旅游。道光二十四年我到曹娥江辦事,秋芙正患寒癥,我準備更改行期,但行李已經(jīng)提前發(fā)出,季節(jié)也不能等人。夜晚我渡錢塘江時,就起了颶風,隔岸所經(jīng)過的山峰,都仿佛垂首低眉,相對而立,郁郁寡歡的樣子,我記起唐代詩人王勃在《滕一閣序》中曾寫道:“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覺識盈虛之有數(shù)。”只覺得此身在茫茫天地之間,不知應該安放在何處。明亮的銀河掛在天邊,岸邊的殘燈閃閃爍爍,我酒醒之后已是五更天了,想叫人來為我添衣,但羅帳靜靜垂掛著,四周無人答應,我睜眼一看,才想到我這時還睡在船艙里呢。

  秋月很好,秋芙讓小丫鬟背著琴,到明圣二湖荷花叢中去泛。當時我正從西溪歸來,到家時,秋芙已經(jīng)出了門,因而我靠著瓜皮的指示,追尋她的蹤跡。我們在蘇堤第二橋下相遇。在船上,秋芙彈著《漢宮秋怨》的琴曲,我為她披上衣裳聽她彈琴,這時四周山巒被煙霧籠罩著,星星月亮映在水中,琴聲爭爭鳴響,不知是天風聲還是環(huán)佩聲。琴聲還沒住,我們的般頭已靠近漪園南岸了。下般后去叩白云庵的門,白云庵的尼姑是老相識了,她請我們坐下,便去采池中的新鮮蓮子,做蓮子羹招待我們。蓮子羹芬芳清醇,足以沁人肺腑,如果和世間的腥膻之味比起來,真有天壤之別。回船時我們在段家橋登岸,登岸后放了一張竹席在地上,坐著閑聊了許久,聽到城中的喧囂之聲,感到就像蒼蠅在耳邊嗡嗡一樣,讓人厭煩。橋上的石柱,是我去年題詩的地方,近來被蚌殼剝蝕,字跡已看不見了。我想重寫上去,苦于無處可寫。這時星斗漸漸稀疏,湖面泛著一層白氣,聽城頭的鼓聲,已經(jīng)通通地敲了四遍了,我們于是攜琴撐船而歸。

  余蓮村到杭州來游玩,送給我一甕惠山泉水,剛好墨鎮(zhèn)僧人到浙西天目山講道,也給我寄來頭綱茶。我用竹筒舀、爐火烹,喝在口里,不亞于飲如來佛降下的甘露,渾身的毛孔都感到通暢潤澤,不用等到喝盧同的七碗茶了。余蓮村在我的草堂中住了十幾天,我倆夜間剪燭論文,談得十分投機,難舍難分。可惜該談的話還沒談完,他又為謀生計而離去了。我們倆人如樹云相望,已有三年了。我常回憶起他論吳門諸子的詩,評價是極其恰切的。覺阿僧人的所見所聞都堪稱第一。覺阿出家前原是名秀才,修煉十年,得正法眼藏。他所居住的地方種植梅樹三百多棵,梅花盛開的時候,他在梅樹下打坐,禪定之后,間或作詩。有《詠懷詩》云:“自從一見《楞嚴》后,不讀人音糠粕書。”過去簡齋老人論《華嚴經(jīng)》云:“文章的意思像是一桶水,倒過來倒過去。”這不但是不理解《華嚴經(jīng)》,簡直是沒有看過《華嚴經(jīng)》,用以和覺阿僧人相比,何止是“上下床之別”呢?可惜我沒有見到《詠懷詩》的全詩,真像是只讀了半篇偈詞那么遺憾。聽說余蓮村最近在江蘇毗陵客居,我有空閑時應寫封信去問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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