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這些情情愛愛見鬼去吧!"他叫起來,"如果你向他要卡門,你給他一塊錢,他就會把她賣給你的。現在我們只有兩個人,明天怎么辦呢?"
"你讓我單獨干吧,"我回答他,"現在整個世界都不在我眼里了。"
我們埋葬了加西亞,搬到200步以外住宿。第二天,卡門同她的英國人帶著兩個驢夫和一個仆人人來了。我對賭棍說:
"我來對付英國人。你嚇唬嚇唬其余的人,他們都沒有武器。"
英國人很勇敢。如果卡門不把他的胳膊推了一下,他就會把我打死。總而言之,這一天我又得到了卡門,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她,她已經成為寡婦了。她知道事情經過以后,對我說:
"你永遠是個白癡!加西亞應該把你殺死。你的納瓦羅防守姿勢抵個屁事,他曾經把許多比你能干的人送到西天。只不過他的死期已到。你的也不遠了。"
"你的死期也快到了,"我回答說,"如果你不老老實實做我的羅密的話。"
"那好極了,"她說,"我曾經不止一次從咖啡渣子里看出我們要同歸于盡。不管它!
聽天由命吧!"
她敲起響板,每逢她想忘掉一些不愉快的思想時,她就這樣做。
一個人談起自己的時候,便會忘乎所以。這些瑣碎事情一定使您感覺厭倦,可是我快講完了。我們的生活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賭棍和我又招了幾個比第一批更可靠的人入伙,我們多數做走私,有時,不瞞您說,也攔路打劫,但也是在萬不得已,沒有別的路好走的時候。此外,我們只取財物,不傷旅客。有幾個月的時間,我對卡門很滿意;她仍然對我們的活動很賣力氣。經常為我們通風報信做一筆好買賣。她有時在馬拉加,有時在科爾多瓦,有時在格林納達;可是,只要我一句話,她馬上扔掉一切,來到一個僻靜的客店找我,有時我們甚至在野外露宿。只有一次,在馬拉加,她叫我感到有點不放心,我知道她看中了一個非常有錢的商人,她想在他身上又耍直布羅陀的那套把戲。雖然賭棍一個勁兒地勸阻,我還是在大白天里進入馬拉加城。我找到了卡門,馬上領她回來。我們大吵了一場。
"你知道不知道,"她對我說,"自從你做了我的丈夫以后,我就不如你做我情夫的時候愛你了,我不愿意給人家糾纏,尤其不要人家指揮我。我要的是自由,愛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得注意不要逼人太甚。如果我對你感到討厭,我會找另一條好漢來對付你,就像你當初對付獨眼龍一樣。"
賭棍讓我們言歸于好;可是彼此說過的一些話留在心里,再也不像從前那樣了。過了不久,我們遇上了一件倒霉事。軍隊對我們進行突然襲擊,賭棍被打死,另外兩個伙伴也陣亡了,還有兩個被俘。我受了重傷,如果不是因為我有一匹好馬,我早已落到軍隊手中。我疲乏到了極點,身上帶著一顆子彈,只能同剩下的唯一的一個伙伴躲到樹林里藏身。下馬的時候我昏了過去,我以為我會像中了彈的兔子一樣,死在灌木叢里。伙伴把我背到我們熟悉的一個山洞里,然后去找卡門。她在格林納達,馬上就來了。半個月里,她沒有離開過我一分鐘。她兩眼不閉,靈巧地、專心地照料我,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心愛的男人能看護得這樣體貼。我一旦能夠站起,她立刻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我帶到格林納達去。波希米亞女人到處都能找到安全的藏身處所,我就在和法官家相隔兩扇門的房子里住了一個半月,而法官那時還正在到處搜尋我呢。我不止一次從百葉窗后面看著他走過去。最后,我完全復原了;躺在病床上受罪時我已經反復思考過,打算改變我的生活。我對卡門說要離開西班牙,到新世界去過真正的生活。卡門聽了譏笑我。
"我們生來不是只會種白菜的材料,"她說,"我們的命運是要打外族人的主意來維持自己的生活。聽我說,我同直布羅陀的納坦-本-約瑟夫已經談妥了一樁買賣。他有些棉布只等你去設法弄過來。他知道你還活著。他指望你。如果你失信,那我們在直布羅陀的聯絡人會怎么說呢?"
我又被她說服了,重新操起骯臟的舊業。
我躲在格林納達的時候,那里舉行了幾場斗牛,卡門去看了。回來的時候,她滔滔不絕地談起一個機靈的斗牛士,名叫盧卡斯。她知道他的馬叫什么名字,而且還知道他用那件繡花上衣值多少錢。我對她這些話沒有在意。過了幾天,我剩下的那個伙伴小胡安對我說,他看見卡門同盧卡斯在薩加旦的一家店里。我這才開始警惕。我問卡門她怎樣和為什么要跟這個斗牛士認識。
"他是一個可以幫助我們做一筆買賣的小伙子,"她對我說,"發出聲音的河流,不是有水就是有石頭,他在斗牛場上賺了1200個里爾。或者我們搶了這筆錢,或者,他是一個好騎手,又是一個勇敢的小伙子,我們就拉他入伙,二者必居其一。我們這個人死了,那個人也死了,你總得找人補缺。拉他入伙吧。"
"我既不要他的錢,"我回答,"也不要他的人,而且我禁止你同他說話。"
"當心點,"她對我說,"如果有人禁止我做一件事,我偏要馬上去做。"
幸虧那個斗牛士到馬拉加去了,我就著手把那個猶太人的棉布走私進來。為了這件事,我日夜忙忙碌碌,卡門也一樣忙,于是我就忘記了盧卡斯,也許她也把他忘了,至少是暫時忘了。就是在這段時間里,先生,我起先在蒙蒂利亞,后來又在科爾多瓦遇見了您。我不必對您再提那最后一次見面的情形了吧,您也許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卡門偷了您的表,她還想要您的錢,尤其是您手上戴著的那只戒指,據她說,這是一只有魔力的戒指,她必須占為己有。我們為此大吵了一場,我打了她。她臉色發白而且哭了。這是第一次我看見她哭,不由得我大為震驚。我求她寬恕,可是她跟我賭氣,一整天都不理我,我動身到蒙蒂利亞去的時候,她還不愿意吻我。我十分難過。不斜3天以后,她又忽然像只金翅雀兒似的滿臉喜色,笑吟吟地來找我。一切舊事都忘記了,我們像一對新婚的戀人。我們臨分手時,她對我說:
"科爾多瓦有一個賽會,我去看看,哪些人身上帶著錢,我會通知你。"
我讓她去了。剩下我一個人時,我就想起了這個賽會和卡門心情的轉變。我心想:她主動先來找我,一定是她已經報復了。一個農民對我說科爾多瓦有斗牛,頓時我的血就沸騰起來,我立刻像個瘋子,動身來到了斗牛場。人們指給我看誰是盧卡斯,我同時也看見了坐在欄桿對面的卡門。我只要看她一分鐘,就足以肯定我懷疑的事實。盧卡斯,果然不出所料,只等第一頭牛出現,就開始獻殷勤。他從牛身上把花結奪下來,獻給卡門,卡門馬上把它插到頭上。那條牛為我報了仇:盧卡斯連人帶馬被它當胸一撞,摔了下來,又被它從身上踩過。我看卡門,她已不在她的位子上。我的坐位又不能讓我走出來,我不得不一直等到散場。然后我走到您認識的那所房子里,我一聲不響地在那里一直等到半夜。清晨2點鐘光景卡門回來了,看見了我有點吃驚。
"跟我走,"我對她說。
"好吧!"她說,"走吧!"
我去牽了馬,叫她坐在背后,我們一直走到天亮也沒有吭過一聲。天亮時我們停在一家孤零零的客店門前,這客店離一個小修道院不遠。我到了那里對卡門說:
"聽著,我把一切都忘記,我也不對你說些什么。可是你得向我發誓:你愿意跟我到美洲去,在那里安分守已地過日子。"
"不,"她賭氣地說,"我不想到美洲去。我覺得這兒很好。"
"那是因為你在盧卡斯身邊的緣故;可是請你好好想一想吧,即使他治好了,也不會活得很久。何況,我又何必恨他呢?我殺你的情人已經殺膩了;現在我要殺的,是你。"
她用她那野性十足的眼光直盯著我,對我說:
"我經常想到你會殺死我。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在我家門口遇見一個教士。昨天晚上,離開科爾多瓦的時候,你沒有看見什么嗎?一只兔子越過道路,從你的馬腳之間穿過。這是注定的了。"
"親愛的卡門,"我問她,"難道你不再愛我了嗎?"
她不吱聲,交叉著腿坐在一張席子上,用手指在地上劃線條。
"改變生活吧,卡門,"我對她苦惱地哀求說,"到一個我們可以永遠不分離的地方去居住吧。你知道我們離這兒不遠在一棵橡樹底下埋著120兩金子……此外,我們在猶太人本-約瑟夫那里還存著錢。"
她微笑起來,對我說:
"我先死,你后死。我知道事情準會這樣發生。"
"想想看,"我又說,"我的耐心和勇氣都已到頂;你快拿定主意,否則我就要拿我的主意了。"
我把她單獨留在那里考慮,自己到小修道院那邊溜達。我發現那位隱修士正在禱告。我要等他禱告完畢;我自己也很想祈禱,可是我不會。等到他站起來時,我走了過去。
"神父,"我對他說,"您愿意為一個遭到極大危難的人祈禱嗎?"
"我為所有受苦的人祈禱,"他說。
"您能為一個也許快要去見造物主的靈魂主持一臺彌撒嗎?"
"可以,"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看見我的神色有點離奇,他就想逗我開口多說些話。
"我仿佛以前在哪里看見過您,"他說。
我把一塊錢放在他的板凳上。
"您什么時候主持彌撒?"我問他。
"半小時以后,那家客店主人的兒子會來當輔祭的。年輕人,告訴我,您良心上有些事情使您苦惱嗎?您愿不愿意聽一個基督徒的忠告?"
我覺得我快要哭了。我對他說我會再來后,就走了。我跑去躺在草地上,一直到我聽見鐘聲,才走近修道院,可是沒有進去。彌撒結束以后,我回到客店,希望卡門已經逃走;她可能會騎了我的馬遠走高飛……可是我又見到了她。她不愿意人家說她被我嚇跑。我不在的時候,她拆開了外衣的貼邊,把里面裝著的鉛條取了出來。那時她正坐在一張桌子前面,注視著滿滿一碗水里面的鉛,這鉛是她熔化反投進去的。她全神貫注作她的魔術,連我回來都沒有發覺。她一忽兒拿起一塊鉛,用悲哀的神氣把它翻來翻去,一忽兒又唱些有魔法的歌曲,請求瑪麗亞?帕迪利亞顯靈。這位瑪麗亞?帕迪利亞是唐佩德羅的情婦,據說她是波希米亞人的偉大的皇后。
"卡門,"我對她說,"您愿意跟我來嗎?"
她站起身來,扔掉她的碗,裹上頭巾,準備動身。人們牽過我的馬兒,她坐在我的后邊,我們騎著走了。
"那么,我的卡門,"走了一段路以后我對她說,"你還是愿意跟著我走的,是嗎?"
"跟著你走向死亡,我愿意,但不愿意跟你一起生活。"
我們到了一個冷僻的峽谷;我勒住了馬。
"是在這兒嗎?"她問。
她一跳就跳到地上。她除下頭巾,扔到腳下,一只拳頭插在腰里,站在那里動也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你想殺我,我很清楚,"她說,"這是命中注定,可是你不能叫我讓步。"
"我求你,"我對她說,"請你講點道理。聽我說!過去的事一切都算了。可是,你也知道,是你把我的一生毀掉的;是為著你我才變成強盜和殺人犯的。卡門!我的卡門!讓我來救你,把我自己和你一起救出來吧。"
"何塞,"她回答,"你向我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再也不愛你了;而你卻還在愛我,所以你才要殺我。我也可以再向你說些謊話;可是我現在不愿意這樣做。我們倆之間一切都完了。作為我的羅姆,你有權利殺死你的羅密。但是卡門永遠是自由的;她生為加里人,死為加里鬼。"
"那么你愛盧卡斯嗎?"我問她。
"愛的,我愛過他,就像愛你一樣,只愛一陣子,也許愛你的時間更長一點。現在,我什么都不愛了,而且我恨我曾經愛過你。"
我跪到她的腳下,抓住她的手,在上面灑滿了熱淚。我讓她回想我們過去一起度過的那些幸福的時刻。為了討她歡心,我對她建議我繼續做強盜。一切,先生,一切;我一切都答應獻給她,只要她繼續愛我!
她對我說:
"繼續愛你,這不可能。和你一起生活,我不愿意。"
我不由得怒氣沖天。我拔出刀子,希望她害怕而向我求饒,可是這個女人簡直是個惡魔。
"最后一次,"我大聲說,"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
"不!不!不!"她跺著腳說。
她把我送給她的一只戒指從手指上脫下來,把它扔到樹叢里去。
我砍了她兩刀,用的是獨眼龍的刀子,我的那把已經折斷了。第二刀下去時她一聲不響地倒了下來。我直到現在還好像看見她那對黑色大眼睛直瞪著我,然后她眼神逐漸渾濁,閉上了眼皮。我對著尸首失神地坐著,坐了足足一個小時。然后我想起卡門常常對我說她喜歡葬在樹林里。我用刀挖了一個坑,把她放了進去。我又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找她的戒指,最后終于找到了。我把它放進坑里,靠近她的身邊,還放了一個小小的十字架。我放十字架也許放錯了。然后我騎上馬,一直跑到科爾多瓦,走進我遇見的第一個警衛所里自首。我告訴他們我殺死了卡門,可是我不愿意說出她的尸首在什么地方。那個隱修士是一個有道行的人。他為她祈禱過,為她的靈魂奉獻過一臺彌撒……可憐的姑娘!罪過是在那些加萊人,他們把她教養成為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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