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派到一個上校的門前站崗。他是一個有錢的年輕人,脾氣很好,喜歡玩樂。所有年輕軍官都到他家里去,還有許多市民,也有女人,據說是些女戲子。對我來說,我覺得全城的人似乎都約好了到他的門口來觀看我。這時候上校的車子來了,他的貼身男仆坐在車頂上。您知道我看見誰走下車來?就是那個吉達那。這一次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渾身珠光寶氣。她的袍子鑲滿了閃閃發光的金屬片,藍鞋子也鑲滿金屬片,全身飾著花朵和金銀絲帶。
她手里拿著一只巴斯克手鼓,有兩個波希米亞女人跟著她,一個年輕,一個年老。她們通常總有一個老婦人領著她們;另外一個老頭子拿著吉他,也是波希米亞人,來為她們的舞蹈伴奏。您知道,人們喜歡招請波希米亞女人到社交場所來,叫她們跳羅曼里舞,這是她們自己的舞蹈,往往還有別的娛樂。卡門認出了我,我們互相望了一眼。不知道為什么,這時,我恨不得鉆進地里去。
"Agurlaguna,"她說,"長官,你在這站崗像個新兵!"我沒來得及想出一句話來回答,她已進了屋子。
客人們都在內院里,盡管人多,我仍然可以透過鐵柵欄門大體上看到里面發生的一切情形。我聽到響板聲,手鼓聲,笑聲和喝采聲;她拿著手鼓跳起來的時候,我偶爾也能瞧見她的頭。然后我又聽見一些軍官對她說了許多話,這些話使我臉都漲紅了。她是怎樣回答的,我并不知道。我想,就是從這天開始,我才真正愛上了她,因為有三四次我想沖進內院把這些調戲她的輕浮男子統統用軍刀開肚。我受罪足足受了一小時;然后波希米亞人出來了,仍由車子把他們送回。卡門走過我身邊,用那雙您見過的眼睛望著我,低聲對我說:
"老鄉,想吃美味的煎魚,就到特里亞納郊區的利拉?帕斯蒂亞的館子里去。"
她輕盈得像只小山羊,一鉆就鉆進車子,車夫鞭打驢子,這快快活活的一群人就不知往哪里去了。
您當然猜得到,一下班我就趕到特里亞納;事先我刮了胡子,刷了衣服,像行閱兵典禮那天一樣。她住在利拉?帕斯蒂亞的館子里,帕斯蒂亞是一個供應煎魚的老商人,也是波希米亞人,黑得像個摩爾人。許多市民都上他的館子吃煎魚,自從卡門來這里以后,吃的人更多。
"利拉,"她一看見我就說,"今天我什么都不干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來吧,同鄉,我們散步去吧。"她用頭巾遮住臉,我們到了街上,我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小姐,"我對她說,"我感謝您在我坐牢的時候送我的禮物。我把面包吃了,銼刀我可以用來磨長槍,或留著作為對您的紀念。至于金錢,我還給您吧。""瞧!他還把錢留著,"她哈哈大笑地嚷起來,"不過也好,我正沒錢花呢。可是有什么關系?跑路的狗是不會餓死的。
去吧,我們把錢都吃光吧。算是你請我的客好了。"
我們回到塞維利亞,走到蛇街的街口,她買了一打橙子,放在我的手帕里。再走遠一點,她又買了一只面包,一些香腸,一瓶曼薩尼利亞酒;然后我們走進了一家糖果店。她一到店里就把我還給她的金幣,和從她口袋里摸出的另一個金幣以及幾個銀幣統統扔到柜臺上;最后她還要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我只有一個銀幣和幾個銅板,都交給了她,覺得非常慚愧拿不出更多的錢。她好像想把整個商店都搬走。她把最好和最貴的東西都買了,一直把錢花光了才罷手,什么甜蛋黃,杏仁糖,蜜餞,等等,都買了。這些東西我還得裝在紙袋里拿著。您也許認識燈街吧,那里有一個"擁護正義的人"唐佩德羅國王的頭像。這個頭像本來可以引起我的許多感想。我們在這條街的一所老房子前面停了下來。她走進過道,敲了敲樓下的一扇門。一個波希米亞婦人,樣子活像是魔鬼的門徒,走來開門。卡門用波希米亞語跟她說了幾句話。老太婆起先嘀嘀咕咕,卡門為了塞住她的嘴,給了她兩只橙子,一把糖果,還讓她喝了幾口酒。然后卡門為她披上斗篷,把她送出門外,隨手用門閂把門拴好。
等到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時,卡門像個瘋子般的又是跳舞又是笑,嘴里唱著:"你是我的羅姆,我是你的羅密。"我呀,我站在屋子中間,手里捧著一大堆買來的東西,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她把所有東西全都扔到地上,跳起來摟著我的脖子,對我說:"我還我的債,我還我的債!這是加萊的規矩!"啊!先生,這一天!……我一想到這一天就忘記了還有第二天。
強盜說到這里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重新點燃了他的雪茄又說下去:
這一整天我們在一起度過,又吃又唱,還做其它事情。她像一個6歲的小孩那樣吃夠糖果以后,大把大把地把剩下的糖果塞進老太婆的水壺。"這是給她制點果子露,"她說。她把甜蛋黃壓碎以后扔到墻上,"這是叫蒼蠅不要來打攪我們,"她說……一切惡作劇和無聊的蠢事她都做得出來。我對她說我想看她跳舞。可是到哪里去找響板呢?她馬上拿起老太婆唯一的一只盆子,把它打成碎片,用這些碎片敲起來,跳起羅馬里舞,碎片在她手里簡直像黑檀木和象牙制的響板一樣靈巧。我向您擔保,跟這樣一個姑娘在一起是不會感到厭倦的。
黑夜來臨了,我聽見了歸營的鼓聲。
"我得回軍營聽候點名了,"我對她說。
"回到軍營?"她用輕蔑的神氣說:"你原來是一個黑奴,讓人拿著棍子趕著走嗎?你真是一只金絲雀,你的衣服同性格都同金絲雀沒有兩樣。你走吧,你的膽子比母雞還小。"
我留了下來,準備接受禁閉的處罰。第二天早上,是她先提我們分手的話。
"聽我說,親愛的何塞,"她說,"我還了你的債沒有?根據我們的規矩,我本來不欠你什么了,因為你是一個外族人。可是你長得俊,你討我歡喜,所以我才這樣做。現在咱們是真正兩清了。再見吧。"
我問她我什么時候可以再見她。
"等到你不那么傻的時候,"她笑著回答。
然后又一本正經的接著說:
"你知道嗎,我的孩子,我有點兒愛上你了?不過不會長久的。因為狼同狗同居是不會長久太平的。也許,如果你接受了埃及的規矩我才愿意當你的羅密。可是這是傻話,因為根本不可能。算了吧!小伙子,請相信我,我同你清算債務時已經讓你占了很大便宜。你遇見的是一個魔鬼。是的,是個魔鬼;可是魔鬼不是經常那么邪惡的,他并沒有扭斷你的脖子。我穿著羊毛衣服,可是我不是一頭羊,快點支蠟燭放在你的圣處女前面吧,她保佑了你,理應得到這支蠟燭。來吧,再說一次再見吧。再也不要想念你親愛的卡門了,要不她就會叫你配上一個木腿的寡婦啦。
她一邊說,一邊卸下門閂;她一到街上立刻裹上頭巾,轉身走了。
她說的是真話。我如果聰明點,還是不要去想她好;可是,自從在燈街度過那天以后,我就不能想別的東西。我整天東游西逛,希望能遇上她。我向老太婆和買煎魚的老頭子打聽她的消息,她們兩個都說她到拉羅洛去了,他們就是用這個名字稱呼葡萄牙的。他們大概是得到卡門的訓令才這么說的,不過不用多久我就知道他們在撒謊。我在燈街那天以后過了幾個星期,在一個城門口站崗。離城門不遠的地方,城墻上有一個缺口,白天有人在那里修補,晚上有個哨兵站崗,防止走私販子溜進來。那天白天,我看見利拉?帕斯蒂亞在崗亭四周走來走去,和我的幾個同事交談;他們都認識他,尤其熟悉他的煎果餅和煎魚。他走到我身邊,問我有沒有卡門的消息。
"沒有,"我對他說。
"那么,你不久就會有了,老鄉。"他沒有說錯。晚上我在城墻缺口處站崗。班長剛剛離開,我就看見一個女人向我走來。
我心里想那一定是卡門,可是嘴里仍然叫喊:
"走開!這兒不能通過""不要嚇唬人,"她一邊對我說一邊讓我認出是她。
"怎么,是您嗎,卡門!""是的,同鄉。咱們閑話少說,開門見山吧。你想賺一個杜羅嗎?有幾個人帶著一些包裹要到這兒來,你讓他們通過一下。"
"不行,"我回答,"我不準他們通過,這是命令。""命令!命令!你在燈街那天卻沒有想到什么命令。""啊!"我回答,只要提起那一天就叫我心里翻滾,"那天忘記命令也值得;可是今天我不愿意收走私販子的錢。""很好;既然你不愿意要錢,那么你愿意不愿意同我一起到老太婆多羅特那兒去吃飯呢?""不要!"我拼了命才說出這兩個字來,差點兒使我窒息,"我不能這樣做。""好極了。你既然這樣刁難,我就另請高明。我邀請你的長官到多羅特那兒吃飯。他看來脾氣很好,會另派一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小伙子來站崗的。再見吧,金絲雀。有一天如果命令下來要把你吊死,我才高興呢!"我心軟了,把她叫了回來,答應她我可以讓所有波希米亞人通過,只要我能得到我想要的唯一報酬。她馬上向我發誓她明天就履行諾言,然后跑過去通知她那些等在近旁的朋友們,人數一共5個,其中有帕斯蒂亞,大家都沉重地背著英國商品。卡門替他們望風,一看見夜巡隊就敲響板通知他們,不過這次她并不需要這樣做。走私販子轉瞬間就全部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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