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他就被人用輪椅推到臥室的壁爐和密室的房門之間,密室里依然堆滿金銀。他在那里一動不動地坐著,但他還是不放心,一會兒望望包了鐵皮的門,一會兒又望望前來探視他的人。只要有一點響動,他就要問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更讓公證人吃驚的是,他居然聽得見狗在院子里打哈欠。他表面上渾渾噩噩,可是一到收租的日子,他總能按時清醒過來,跟管葡萄園的人算賬,或者出具收據。他推動輪椅,一直把輪椅轉到面對密室鐵門的地方。女兒把門打開,在他的監督下親手把錢袋秘密地堆好,把門關緊。等女兒把珍貴的鑰匙交還給他之后,他立即不聲不響地回到平常呆的老地方。他總是不時地伸手摸摸放在坎肩的口袋里的那把鑰匙。他的老朋友克呂旭公證人認為,如果夏爾。格朗臺回不來,那么這財主的女繼承人就非嫁給他的當庭長的侄子不可,因此他對老頭兒加倍體貼殷勤:他每天來聽候格朗臺的差遣,奉命去弗洛瓦豐,去各地的田莊。草場。葡萄園辦事,出售收成,再把一切收入換成金子。
銀子,然后老頭兒再把這些金銀秘密地裝成一袋一袋,堆積在那間密室里。終于到了臨終的那天,那幾天老頭兒著實用結實的身架同毀滅作了一番較量。他要坐到壁爐邊對著密室房門的那個地方去。他把身上的毯子拉過來,緊緊地圍住自己,讓對娜農說:”趕緊,抓緊了,別讓人偷走我的東西。“他的全部生命都退居到他的那雙眼睛里去了,一有力氣睜開眼睛,立即把眼珠轉向。那里面藏著他的金銀財寶的密寶房門。他問女兒說:”它們還在嗎?還在嗎?“那聲調讓你感到一種驚恐萬分的焦慮”還在,父親“看住金子,擺一些在我面前歐葉妮在桌上放開幾枚金路易,老頭兒盯住那幾枚金路易,就像剛學會看的孩子傻盯著同一件東西,一看就是幾個小時;他更像孩子一樣,時時地露出一個吃力的微笑”這東西暖我的心窩,“他自語說道,臉上還偶而露出一種舒坦的表情當本堂神父來為他做臨終圣事的時候,他那雙顯然已經死去幾個小時的眼睛,一見銀制的十字架。燭臺和圣水壺,忽然復活,直視地盯住這些圣器,鼻子上的那顆肉瘤也最后地顫了一顫。當教士把鍍金的受難十字架送到他的唇邊,讓他吻上面的基督時,他做了一個嚇人的動作,想把它抓過來,而這最后的努力耗盡了他的生命;他叫著歐葉妮的名字,雖然她就跪在他的床前,他卻看不見。
歐葉妮的眼淚淋濕了他已經冰冷的手”父親,您要為我祝福嗎?“她問”任何事要多操心。以后到那里向我交賬,“他用這最后一句遺言表明基督教應該是守財奴的宗教從此,歐葉妮。格朗臺在這世上。在這所房屋里就孤單一人了。只有娜農,她只要使一個眼色,娜農一定能理解;只有娜農,才是為疼她而疼她,她內心的痛苦也只能向娜農傾訴。對于歐葉妮來說,大高個娜農是天賜的保護神,因此她不再是老媽子,而是一位謙卑的好朋友。父親死后,歐葉妮從克呂旭公證人那里得知,她在索繆地區的地產,每年收入三十萬法郎;有六十法郎一股買進的利率三厘的公債六百萬,現在一股已經賣到七十七法郎;還擁有二百萬法郎的黃金和十萬法郎現款,還不算其它零星收入。她的財產總共大約達到一千七百萬法郎左右”我的堂弟在哪里呀?“她在心里默念道克呂旭公證把人已經算得一清二楚的遺產報表送來的那天,歐葉妮和娜農兩人各占一方地坐在客廳的壁爐兩邊,現在空蕩的客廳中一切東西都成了紀念品,從母親當年坐的那張加腳墊的椅子到堂弟曾喝過酒的那只玻璃杯”娜農,只剩下咱倆了“是啊,小姐;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那個小白臉兒,否則我走著也要找他去”隔著大海呢這陰冷灰暗的房子就是這可憐的女繼承人的全部世界;正當她同娜農在這里相對掬淚的時候,從南特到奧爾良,人人都在談論格朗臺小姐的一千七百萬法郎的家產。
她簽發的第一批文書中,就有給娜農的一筆一千二百法郎的終身年金。已有六百法郎年金的娜農立刻成了有錢的攀親目標。不到一月,她就從老姑娘變成新媳婦,嫁給了被任命為格朗臺小姐田產莊園總看守的安托萬。高諾瓦葉。高諾瓦葉太太比當時的一般婦女來,有一個特有的長處。她盡管已經五十九歲,但看上去不超過四十。她粗糙的輪廓經得起歲月的襲擊。幸虧長期過著修道院式的生活,她面色紅潤,身子骨如鐵打一樣牢固,衰老對她無可奈何。也許她從沒有像結婚的那天那樣漂亮過。她占了長得丑的便宜,顯得粗獷。肥碩。結實,毫不見老的臉上自有一股春風得意的神情,有的人甚至眼紅高諾瓦葉的艷福。“她氣色真好,”布店老板說。“她還能生一群兒女呢,”販鹽的商人說;“說句您不見怪的話,她像是鹽缸里腌過的,保鮮。”“她有錢,高諾瓦葉這小子算是娶著了,”又一個鄰居說。在鄰里中人緣極好的娜農。從老屋出來,走下曲折的街道,到教堂行婚禮,一路上受到人們的祝賀。歐葉妮送她三套十二件的餐具作為賀禮。高諾瓦葉沒料到女主人如此大方,一提到她不由得熱淚滿眶:說為她會肝腦涂地。成了歐葉妮的貼心人的高諾瓦葉太太還有一件跟她找到如意郎君一樣稱心的樂事:她終于可以像已故的東家那樣掌管伙食庫的鑰匙和早晨調配糧食了。其次,她手下還有兩個傭人,一個是廚娘,另一個的職責是收拾屋子。縫縫補補和為小姐做衣裳。
高諾瓦葉兼當看守和管家。不用說,娜農挑選來的那個廚娘和女傭都是名符其實的“珍品”.這么一來,格朗臺小姐就有四個盡心盡責的傭人。佃戶們倒覺察不出老東家死后有什么兩樣,他生前就已嚴格建立一套管理的例行章程,現在由高諾瓦葉夫婦繼續執行到三十歲,歐葉妮還沒有嘗到過人生的樂趣。她的毫無快樂的童年是在一個得不到理解。老受欺侮。始終苦悶的母親的身旁度過的。這位母親在高高興興離世之時替女兒還得活下去而難過,她給歐葉妮留下了一些負疚和永遠的遺恨。歐葉妮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戀愛是她郁郁不歡的又一源泉。她只草草地觀察了情人幾天,便在兩次偷偷的接吻之間,把心交給了他;然后,他就走了,把整個世界置于他倆之間。這段被父親詛咒的戀情,幾乎要了她母親的性命,僅給她帶來了夾雜著淡淡希望的痛苦。所以,她用盡心思撲向幸福,現在卻得不到補償。精神生活與肉體生活一樣,也有呼氣。吸氣:一個靈魂需要吸收另一個靈魂的感情,需要把這些感情化為自己的感情,然后再把這些變得更豐富的感情,送還給另一個靈魂。假如沒有這美妙的人際現象,也就沒有心靈的生機;那時心靈因缺少空氣,就會難受,就會衰萎。歐葉妮開始難受了。
在她眼里,財富既不是一種勢力,也不是一種慰藉;她只能依靠愛情。依靠宗教。依靠對未來的信念才能下去。愛情給她闡釋永恒。她的心和福音書都告訴她:以后有兩個世界需要期待。她日夜沉浸在兩種無窮的思想之中,對于她來說,這也許是具有雙重性質的。她回到自己的內心,她愛別人,也自認為別人愛她。有七年了,她的熱情朝一切滲透。她鐘愛的財寶不是收益日增的幾百萬家當,而是夏爾的那只盒子,是掛在床頭的那兩幅肖像,是從父親那里贖來的那些首飾,她把它們仔細地擺在一塊棉墊子上,放在柜子的抽屜里,另外,還有嬸嬸的那個頂針,以前母親用過,如今她虔誠地。
像珀涅羅珀做著活計等待丈夫歸來那樣,戴著那個頂針繡花,這只是為了要把這件充滿回憶的金器套在她的手指上。看來格朗臺小姐決不會在服喪期間結婚。她出自真心的虔誠是眾所周知的。所以,克呂旭一家在老神父高明的指揮下只用細心的照顧來奉承有錢的女繼承人。每天晚上,她家的客廳里高朋滿座,都是當地最狂熱。最忠誠的克呂旭派,他們用各種調門拚命地對女主人唱贊歌。她有隨從御醫,大司祭,內廷侍從,梳妝貴嬪,首相,尤其還有樞密大臣,一個無所不言的樞密大臣。如果她要一名替她提裙邊的跟班,他們也會給她找來的。她成了女王,所有的女王得到的諂媚,都能不上她得到的那樣豐富而巧妙。諂媚從來不會出自偉大無私的心靈,它是小人的伎倆,他們都縮身有術,能鉆進他們所趨附的那個人的要害部位。諂媚還意味著利益。因此那些天天晚上擠在格朗臺小姐客廳里的人,才能圍著她轉,稱她為德。弗洛瓦豐小姐,還有辦法把美妙絕倫的贊詞把她贊揚有加。這些眾口一詞的恭維,歐葉妮聽了覺得很好奇,開始她還臉紅,后來不知不覺地,她的耳朵習慣于聽人家贊揚她美,雖然有些奉承話說得太露骨,她也不覺耳生;如果有哪位剛來的人覺得她很丑,她對這樣的非議就不會像八年前那樣毫不在乎了。后來她終于愛聽她在對偶像膜拜時私下說的那類甜言蜜語了。就這樣,她漸漸習慣于被人捧為女王,習慣于看到她的宮廷里天天晚上都朝臣如潮。德。蓬豐庭長是這個小社交圈子里的頭牌明星,他的機智,他的人品,他的教養,他的斯文,在這小圈子里受到不斷的贊揚。有人說,七年來,他的財產非常見漲,蓬豐莊園至少有一萬法郎的年收入,而且同克呂旭家的所有產業一樣,都被格郎臺小姐大得沒邊的產業圍住了。“您知道嗎,小姐?”一位常客說道,“克呂旭家有四萬法郎的年收入。”“這還不算積蓄呢,”一位克呂旭派的老黨羽,德。格里博古小姐接著說道。“最近有位巴黎先生來找克呂旭,愿意把自己的事務所以二十萬法郎的價格賣給他,因為如果他能當上調解法庭的法官,他就得賣掉事務所。”“他想接替德。蓬豐先生當庭長呢,先做些鋪墊,”德。奧松瓦爾太太說,“因為庭長先生要當法院推事了,然后再晉升為院長。他早晚會達到目的,因為他的個人門路很多。”“是啊,他真是個人才,”另一位說。“您說呢,小姐?”庭長先生竭力把自己打份得跟他想充當的角色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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