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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震遐文集(卷二)  文/邊震遐

第五十六章    鐵龍來了

  葫蘆鎮上聽到了隱約的隆隆聲。那不是軍閥重開戰的大炮聲,而是劈山炸石的爆破聲。人們驚呼:“鐵龍來了!鐵龍就要來到亭橋區了!”

  杭江鐵路開始了全面施工。由杭州向南,通往江西的江山。人們都說,鐵路完工以后,葫蘆鄉就連上了一條興旺路,日子定會好過了。山民們滿懷著美好希望,企盼著杭江鐵路早日開通。

  鐵龍的身影還沒有見到,沖擊波卻擾亂了葫蘆鄉千百年來的平靜。首先激活的是小小的葫蘆鎮,招募民工、征購木料竹器、收購土特產的告示到處可見,美女廣告畫也貼上了祠堂的粉墻。施工官吏、技術人員、采購者、包工頭、加上隨工程進展而流動的家屬、小販和游民,一批批地涌進了深山。山貨一下子升值了,蟬衣、蛇殼都能賣錢了,連毛柴的價碼也翻番了,一兩白木耳可以值五包老刀牌香煙,半斤香菇可以換五尺英丹士林布,藥材獸皮豬鬃山果還有各式各樣的野味,統統都可以換成白花花的銀洋。封閉帶來的突變是爆炸性的,山民們把賺錢機遇當作高于一切的神靈,對祖訓鄉規三墳五典都不放在眼里了,以至于鎮上頂沒有出息的女人也有了出路,能夠用皮肉換到衣食。山鄉沸騰了。

  致富最便當的是販賣木材。亭橋鎮是未來的火車站工地,有水道可通杭州,連接滬杭鐵路就到上海,由趙中義創辦的滬越實業公司在此設下經營處,在葫蘆鎮安了收購站,帶著省政府的特許公文,掛出招牌大量收購木材,號召山民為實業救國作貢獻。不但收購鐵道枕木,還收購其他各類木材。不管什么樹種,不論徑圍大小,只要按規定長度鋸成木段,運到葫蘆鎮當即就可以變現錢。

  葫蘆鄉的各村比較下來,要數天螺灣的木材積蓄量最大。禍福相倚,靠的是山村交通不便和常年械斗帶來的閉塞效應。天螺灣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熱火朝天的伐木場。開頭,堂宗會議規定,堂宗山林準許每戶只伐一棵符合鐵道枕木要求的松樹,自行運往葫蘆鎮銷售。隨后,好些人家聲稱找不到合適的枕木松樹,就自作主張砍伐名貴樹木。禁令一突破,膽子大和勞力足的各家各戶便一哄而上,紛紛爭伐價格昂貴的經濟木材,缺勞力的人家就臨時雇工,沒日沒夜的操作。砍一棵紅木或楠木運到鎮上,才費幾個工,得益可頂一兩年田畈勞作的收成,盼著一朝就擺脫貧困的山民,豈能不趨之若鶩!

  彭瓦土也上山伐樹去了,他說不撈白不撈,要趁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給自己備下一副棺材板。倒是他的兒子彭小閂心中念著堂宗,滿頭大汗地奔進香樟大院,磕巴著向族長告急。彭謹祥說:“唱,你快唱。”彭小閂就順順溜溜地唱了出來:“有人要砍樹,要砍堂宗墳地的香椿樹,別人擋不住,謹祥伯你快去快去快快去!”

  彭謹祥隨著彭小閂一同來到祖塋,見一撥人正在一棵足有合抱粗三層樓高的大樹旁吵吵,問明情由,原來杭州一家木器廠來人選材,看中這棵香椿樹,說香椿樹在國外稱作“中國桃花心木”,做了家具要賣給西洋人,愿意出大價錢盤下這棵樹材。伐樹人說成交后可以和堂宗六四分成,堂宗留大頭。彭謹祥呵斥道:“你們曉得不曉得這棵香椿樹是堂宗的風水樹?古書里說香椿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是長壽樹啊,寄托著祖宗的靈魂啊,砍了它子孫要倒楣的啊……”他說著說著就跌坐在地,背靠樹桿哀嚎:“你們要砍就把我也一同砍了吧!”

  砍樹人感動了,走散了,彭小閂把族長扶了起來。彭謹祥心想當年先父為族長,呼風喚雨令行禁止,多么威嚴,如今自己當族長怎么會落得如此窩囊的地步,眼淚就嘩嘩地涌出了眼眶。

  斧鋸聲和號子聲響徹云霄,在山谷中回蕩,一直擴散到天邊。毀壞先輩留下的山林,無異于挖祖墳刨屋基啊!古書記載,周代就頒布了《代崇令》法律,規定亂伐樹木就“死無赦”;唐朝法律規定,毀伐樹木與盜賊同罪,得挨七十棍子,打得半死。如今這等放肆地濫伐山林,誰來管?怎么管?彭謹祥痛心疾首,卻又無計可施。

  堂宗頭一次失去了世襲權勢,以往備愛尊敬的耆宿們都耷拉下腦袋,蔫了,個個束手無策。有人提出報官,讓區里縣里派警察彈壓。彭謹祥堅決反對,官府的人馬一出動,就是不死人傷人不對簿公堂,也付不起勤務費,經不起敲詐勒索。即便搭搭架子隨意拖幾天,所有山林也該剃成光頭了。彭謹祥決定找彭大奎試試,看看這條獨臂蛟龍是不是還能重抖昔日威猛,吆喝一撥鐵桿子兄弟力挽狂瀾,剎住這股妖風。

  彭謹祥找到彭大奎的時候,只有他一人在家,好像不在乎天下發生了什么煩心事,正獨自喝酒。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小碗噴香的瑪瑙燒,架著一個紫銅火鍋,炭火正旺,清水已冒出泡泡了。火鍋旁除了一碟醬油以外,還有個碟子里盛著一堆蠕動著的活物。彭謹祥伸頭一看,嚇了一跳,原來是剛出生的嫩鼠,點了點,共七只,沒長毛的身子呈粉紅色,透明得好似能看得出內臟,眼睛還沒有睜開,叫聲細細的,四肢微微動彈著,不知厄運將臨。

  彭大奎有點窘,解釋說:“我歷來恨老鼠,家具衣服和獸皮都咬。今天見到一只大老鼠鉆進一個墻洞,撬開墻腳的一塊磚頭,大老鼠逃走了,倒發現了一窩剛出生的小老鼠,正好當下酒菜。”

  彭謹祥的心中頓時生出很多感慨。他明白,近些年來,山林日見毀壞,禽獸少了,老獵手無用武之地了,尤其當他失去一條胳臂之后,家中無論新鮮的和腌制的野味都很難見到了,只得常常炒點黃豆和蠶蛹干當下酒菜。有一回,他在黑沙溪邊見到彭大奎,腰上別個小竹簍,用獨臂艱難地在溪中摸螺螄,就感到鼻腔里酸酸的,連招呼都沒有打一個,裝著沒看見就趕緊走開了。

  彭大奎遞上一雙筷子,慷慨地說:“來一只,嘗個鮮,賽過豬蹄胖的味,骨頭都是軟的。”

  彭謹祥打了個寒噤,看過嫩鼠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嘆道:“該吃虎肝熊掌的老獵戶,如今也吃起小耗子來了,風水說變就變了啊!”

  輕聲輕氣幾句話,對彭大奎來說就像是一個悶雷,轟得懵了過去,半晌吐不出話來了。想起二十五歲那年村里鬧虎患,他帶領三名獵手追進深山,旗開得勝,虎皮虎骨虎肉都賣了好價錢,大宴了父老鄉親。第二年,他還獵獲過四只野豬,活捉過七只猴子,還把一只花臉狗獾抓回村里,拴在祠堂廊檐下,讓全村的小孩們耍了三天。雖說好漢不提當年勇,可是好漢終究難忘當年的輝煌,想想好景不再,老獵戶的心中翻江倒海地鼓蕩起來,一擱筷子,不經意吐出一句話來:“娘的,越活越沒勁!”

  談起如何制止濫伐山林的事,彭大奎問彭謹祥:“找過何朗慶沒有?智多星怎么講?”

  彭謹祥搖頭說:“朗慶叔講天螺灣的氣數已盡,沒得救啦!”

  彭大奎的眼圈紅了,也搖頭說:“這件事情,我曉得是吃祖宗飯造子孫孽,能不心痛嗎?可找我有啥辦法,本房本族的親鄰,總不能像打人陣時候那樣,拿刀槍去對付吧,何況,我過去的鐵桿兄弟們也上了山,也扎堆兒在砍樹呵!”

  望著一族之長愁眉不展的樣子,彭大奎提議說:“不妨去找找秦先生,他肚里花花腸子多,說不定能出個餿主意救急。”

  恰好這天下午,有一家的三個男人,在砍伐一棵高大的麻櫟樹時,倒樹的方向沒有掌握好,一下子壓傷了兩人,其中一人傷勢過重,轉眼就死了。晚上,在祖塋最高處的太公墳包上,忽然升起了一堆明晃晃的野火,男女老少爭相眺望,議論紛紛。村里有一位靠跳大神吃飯的老漢敲著銅鑼,扯開嗓門,過家穿巷地大喊大叫:“祖宗顯靈啦!不要再砍樹啦!壞了風水全村要遭殃啦……”嘶啞而凄厲的叫聲,在夜空中回蕩,陰氣慘慘,一連喊了個把時辰,直到篝火熄滅為止。

  第二天,斧鋸聲停息了,山林靜寂了。有人上山祭祖,在墳地上找到了昨夜燃燒野火的地方,發現余燼中剩下一些沒有燒完的柴塊,都是結滿松脂的油松老根。這明擺著不是死人顯靈而是活人作法。好在,鮮血與火光總算讓人們冷靜了許多。堂宗議事會和耆宿們急忙抓住這個節骨眼,召開了各房族的代表會議,平息了蝗災似的毀林旋風。事后,彭大奎向彭謹祥打聽這個妙招的來歷,彭謹祥就實話相告:“秦先生對毀林的事情本來也心焦,聽我一講,他就立馬同阿芳一同商量,才商量出了這個鬼主意。執行人是你的好徒弟小閂,他獨個兒摸黑上山,燒起了那堆救災救難的夜火,這磕巴精該精的時候總能精到點子上。秦先生說,人到了發燒發瘋的時候,講什么道理都是沒有用的,只得來一點以邪攻邪的辦法。”

  彭謹祥說完了又不忘叮囑一句:“無論誰個問起,都要當作不曉得。”

  彭大奎點頭說:“有數,有數。”

  彭謹祥再一次陷入了焦頭爛額的困境。身為族長,他簡直有一種亡國之君般的愧疚和隱痛。

  一場濫伐山林的狂潮雖然已經停息,但是余波未平。村民們正忙著把伐倒的樹木去枝截段,撬下山坡。木段溜過的地方,幼樹折腰,植被剝離,一片瘡痍,活像垂下一條條長長的挽聯,從山頭掛到山腳。天螺灣到葫蘆鎮沒有大路,不通板車,青壯漢子們都結成換工幫,四人六人八人一組一組,像抬棺材似的把沉重的原木運往鎮上的木材收購站。婦女和孩童也爭著上山拾取樹枝,準備越冬柴禾,花草樹苗慘遭踐踏,覆巢的鳥兒驚恐飛竄,唱著悲歌。本來就在快速退化的青山,一朝一夕之間,就變成一個個患了急性斑禿病的癩痢頭。彭謹祥怎么也不能想像:千百年來巍巍屹立如山的堂宗威嚴,頃刻間就會崩塌。村民們都說拳頭硬也硬不過銅錢銀子,滬越公司一個小小的木材收購站,一份現洋交易的告示,竟能掀起這么大的一場風暴!

  幾天后,村里又出了一樁人命事故。

  彭大奎心血來潮,喝令他的兒子陪著上山,不為砍樹,不為狩獵,只為親眼看看眼下的山嶺到底變成了啥樣子。對這條翹尾巴蛟龍來說,天螺灣的青山碧嶺,曾經是他顯威逞能的演武場,生息難離的樂土,如今被彭家子孫們抽筋剝皮毀了嬌美容顏,怎能不痛徹心肺!他甩著一條空袖管,滿臉掛著涕淚,沉痛得就像為先祖吊喪一般。他越看越傷心,猛然瞥見走在前面的兒子靠近了一塊巖石。啊!不好,巖石旁有一個捕獸的陷阱,是他在斷臂以前挖下的,因為野獸越來越少,慢慢地也就忘記了它的存在,一旁的警示木牌也早已腐朽。此時,他朝兒子大喊一聲“站住”,可嘆十八歲的獨子阿虎,竟是個被他親手打殘的半聾人。阿虎沒有聽見父親的喊叫,繼續向前,只多跨了兩步,就撲嗵一聲跌進了這個被雜草遮掩了的死亡之窟。等彭大奎嘶聲喚來附近的幾個村民,救起阿虎,才發現腹部已被竹尖樁刺穿,背到山腳就斷了氣。阿虎的母親黃阿蓮搶天呼地哭得山谷回聲震震,用指甲抓得丈夫一臉是血,說丈夫早先殺生太多,禽獸也有靈,老天饒不過你,報應啊!

  天螺灣果真時運不濟了嗎?是冥冥中有什么神怪在作祟,還是族長治理無方?彭謹祥在剛接任族長的時候,父親曾教導他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勿擾可也。”意思就是鼓勵他要有信心,治理大國都像煎小魚一樣,不要亂翻亂攪就成,何況治理一個小村。彭謹祥心想自從接任族長以來,也是謹慎小心的,并沒有朝令歹改亂折騰過啊,何故會說衰敗就衰敗得不可收拾呢?

  一個名門的后代,一個曾經握有實權又沒有用好實權的村落族長,彭謹祥想哭都不好意思哭。他找村里幾位信得過的耆宿訴苦,也探探口風想改選族長,說是說另覓高明力挽狂瀾拯救天螺灣,實際是心力交瘁想息肩脫身。耆宿們異口同聲地寬慰他說,這是天譴并非人罪,不論誰個當族長,都得架在火上烤,既然大家都不責怪你,看在先父的面子上,你也就任勞任怨把這個難人做到底吧。

  脫不了身,還得受熬煎。不幸的是現任族長彭謹祥還有著一份家中的特殊艱難,是不便向別人啟齒的。

  自從劉青燕當著義父義母的面,癱倒在床前之后,癥狀倒顯得平靜了,不胡言亂語,不自傷自虐,也不罵人傷人,比起那天她在香樟樹下半袒著內衣赤腳狂奔的情形來,大家都覺得好多了。彭汪氏嘆說還是親家夫婦有見識,一番直面訓誡果真有了效驗,讓阿燕受到千古圣教的感化,開竅了,收斂了;就連彭謹祥也贊成母親和親家的主意,暫時放棄了讓阿芳送她去上海治病的打算,讓她在家中慢慢調養。

  慢慢調養,何時能夠康復,彭謹祥的心中有著說不出的焦慮。加上沒出息的老二阿騮出逃以后一點消息沒有,既恨他,又為他擔心,擔心他鬧出更大的禍事來;二媳張小珠領著三個孩子住到了娘家,不但繼續惹事生非,每個月還要為她母子四人支付生活費,不勝負擔。老三阿驄同家中的聯絡越來越少,祖父生前有過讓他回鄉操持家業的打算,想也不要想了。老四阿駿出人意料地會看上阿燕,情真意切,如果讓他知道阿燕舊病復發,豈不要急死?唯一的對策只有一個“瞞”字,瞞過一天算一天。女兒阿芳理解父親的窘境,也理解阿駿對阿燕的思念,也不得不跟著瞞下去。

  從天螺灣到香樟大院,都有點千瘡百孔的模樣了。彭謹祥期盼著轉機,卻不知道轉機從何而來。

  幾天后的一個晌午,彭謹祥吃過中飯,難得有點空閑,正在抽煙發呆,又是彭小閂滿頭大汗地奔來通報,說“不不……不……不好了……快快……”

  “快快什么?唱,快唱出來。”

  彭小閂順順溜溜地唱出了一個火急情況:“不好了啊,大奎爺爺在西山岙,要把自個埋了啊,謹祥伯伯快去快去快快去啊!”

  彭謹祥叫上彭瓦土,跟隨著彭小閂一溜小跑,來到了西山岙,繞過一個個新伐的樹樁,穿過一片片糟塌過的灌木叢,來到一處僻靜的小山塢。彭謹祥看到了一個長方形的土坑,彭大奎從脖頸到下腹,大半個身子埋在土堆里,臉部是后來從泥中扒出來的,沾滿著碎土。彭謹祥伸手試了試他的鼻息,一點氣兒也沒有,摸摸他的額頭,早已冰冷了,但他的面容卻是安詳的,沒有任何痛苦的神情。

  磕巴精彭小閂像女人家唱喪調似的邊哭邊唱,道出了彭大奎的死因。

  早上,彭大奎單臂提著一把鋤頭,叫上彭小閂,一同來到了西山岙。兩人在一個早已挖好的土坑邊坐下,彭大奎就對他說:“小閂啊,你是我的好徒弟,‘師徒一條心,打斷骨頭連著筋。’你今天定要幫師父了結一樁心愿。山林毀了,龍脈破了,天螺灣遇上這等大劫大難,只怨祖輩選定的風水寶地中暗藏著兇險命穴。我請教過風水先生,只有用彭家人的肉身填補,才能讓后輩重現興旺。我斷子絕孫了,由我來填補這個命穴最合適不過了。我挖好的這個土坑,選下的位置正是天螺灣的命穴所在。我入土以后,你要幫我埋埋好,我也就功德圓滿了。”原來,土坑的一邊上方架有一塊木板,一角撐著一根木棍當支柱,彭大奎預先已經把挖起的泥土堆放到了木板上。他說著說著就躺進了土坑,等彭小閂剛剛鬧清楚怎么一回事,出手去拉他的衣襟,他就用粗壯有力的獨臂猛的一推支柱,木板上的積土便嘩啦啦地傾瀉到他的身上。彭小閂彎下腰拼命扒土,指甲縫都扒出了血,等他露出臉膛,卻已經停止了呼吸。

  在彭小閂的心目中,彭大奎不僅僅是師父,而且像親爺爺一般親。彭大奎因為跟自己的獨子談不攏,也就分外喜歡小閂,喜歡他勤快好學又懂禮貌。奇怪的是,小閂跟別人說話磕巴,恰恰跟這位獨臂好佬說話相當流暢。小閂從小好奇,愛聽彭大奎講打人陣和斗猛獸的故事。彭大奎每次從山里回來,總會捎點好吃好玩的東西給他,除了新鮮的野味野果,還有山雉的彩翎,巖羊的尖角,野豬的獠牙,穿山甲的鱗片;有時候,還帶著他進入叢林,為他勒下一小節梧桐枝的韌皮做成響笛,告訴他苦櫧樹的果實叫珍珠栗可以磨豆腐,黃楊木可以雕菩薩刻圖章做印糕模子,告訴他漆樹碰不得,碰了會讓你渾身瘙癢發皮疹,為他指點識別有毒蘑菇和無毒蘑菇的方法。在彭小閂的心目中,大奎爺爺就像是掌管森林的山神菩薩。彭小閂做夢也想不到,這尊山神菩薩會用這樣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村里人議論紛紛,有說是彭大奎在打人陣時掘過劉族人的祖墳遭報應,有說是彭大奎半生狩獵殺生太多,百獸的冤魂把他召了去。彭謹祥卻認定彭大奎心中念著的是堂宗,一生都為天螺灣拼死拼活,他是為彭家祖宗的榮耀和子孫興旺赴死殉葬的,是大德大義之壯舉。為此,彭謹祥特意獻出自己的壽棺,為彭大奎入殮,并且申報堂宗,準許按照當年打人陣時送別戰死英雄的規格,為彭大奎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一個忠誠的靈魂升了天,入土為安。可是,他身后唯一的親人怎么辦?就在葬禮結束之時,黃阿蓮回到自己家中,尚未脫下麻衣喪服,便毫不猶豫地獨自上樓,決定懸梁自盡。也是命不該絕,踢倒板凳的一聲震響,驚醒了樓下送葬回來還沒有離去的親鄰們,迅速救了她的命。陳銀鳳和傅靈芝扶著她踏進香樟大院,一落座,劉青燕就伏在她膝蓋上痛哭,彭永驊也跟著伏到她另一個膝蓋上痛哭起來。陳銀鳳流著眼淚說,從今以后,香樟大院就是你的家了,阿驊和阿燕不就是跟你的骨肉一樣親嗎?你怎么忍心丟開他倆不管呢?黃阿蓮伸出雙手攬住阿驊和阿燕的脖子,把自己的前額抵在兩人的腦門上,三人哭成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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