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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震遐文集(卷二)  文/邊震遐

第四十一章    肉爛在鍋里(2)

  熬不過三天,彭榮燦就壽終正寢了,享年八十六歲。按照老規矩,古稀之后過世就算高齡喜喪,八旬歸天便屬大耄之壽,也稱天壽,自然歸入了紅白喜事這一檔,喪事更要當作喜事辦。又因為榮燦老人在械斗歲月當過半輩子族長,又為和親局面打了底,功勛卓著,所以堂宗會議決定撥出谷子補貼喪禮開銷,有心要把老人的喪禮辦得隆重體面,備極哀榮。

  彭永騮、彭永驄、彭永駿、張小珠四人,先后回到了家。榮燦老人至死都不知道,彭永芬是永遠不可能回家了。

  三兄弟和二孫媳張小珠進了家門之后,連同本來在家的小妹彭永芳,在分別拜見老祖母彭汪氏的時候,彭汪氏就開宗明義地逐個打了招呼:看在爺爺的份上,手足同胞難得聚頭,不論碰到多少不舒心的事,都不許斗嘴吵架。等五人湊齊之后,彭謹祥和陳銀鳳又領著他們一同到爺爺的靈堂前,向爺爺的神主牌位焚香立誓:遵照爺爺的遺愿,和睦為重,凡有紛爭,一概等到喪禮之后再好好商量解決。

  彭永駿和彭永驄都急著想見見劉青燕,而阿燕卻閉門謝客。問所有長輩,都是一個口徑應付說:阿燕有病,不忙見。問阿芳,阿芳也是一味搪塞。等阿駿阿驄兩人在房間外面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再問大哥阿驊,阿驊心無忌諱口無遮攔,才說出了一半真相,他說:“阿燕看著小丫頭哩!不開心。”

  說到小丫頭,阿駿和阿驄面面相覷,驚詫了半晌,便找到阿芳,逼她立馬說出全部真相。阿芳含淚說:“我得遵守承諾,現在不該說的事就不能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句話:阿燕是沒有任何責任的,她永遠值得同情!”

  彭永駿的腦子里塞進了一個大疑團,心情極為煩燥,急于尋找答案。他發現,二哥阿騮的模樣很不正常,表情僵硬,目光游移,回避與人說話;他與妻子小珠相處更像陌路人,不住在一屋,相見時連頭都不點一下;阿駿在和雙胞胎侄女親近時,阿美和阿麗卻爭著告訴他一個有趣的發現:阿燕嬸嬸不久前生下的小丫頭,和她們姐妹一樣,耳朵背后也長著一顆同樣的黑痣……

  天哪!夠了!一切都同先前的猜揣相吻合。彭永駿狂怒了,頓時血沖腦際,長輩的忠告和在爺爺靈牌前的誓言立馬忘個精光。罪人就在眼前,怎能容他逍遙無邊!阿駿轉身到廚房操起一把菜刀,奔向阿騮就要拼命,嚷嚷今天有你無我,有我無你!正當阿騮牢牢擒住他的手腕時,張小珠領著三個孩子一齊大叫殺人啦殺人啦!全家人頓時涌了上來,彭汪氏當場急昏倒地,被傅靈芝與黃阿蓮救下。彭謹祥氣得直哆嗦,一時說不出話。陳銀鳳下跪哭訴:看看眼下這局面吧!爺爺剛咽氣,阿芬下落不明,阿燕有病,阿爹為村里家里的事累得直不起腰,你們兩兄弟又要手足相殘,對得起祖宗嗎?!

  阿驄和阿芳一同上前,好不容易奪下阿駿手中的菜刀,把他拉進了房中。阿芳說:“你這樣發瘋,對誰都沒有一點點好處,還會讓全村父老鄉親心寒,更會在阿燕的傷口上撒鹽。”阿驄說:“你哪里像個大學生,成草莽英雄了,我真替你臉紅!”

  阿駿抹去涕淚,不作聲了。

  爭吵過后,彭謹祥就安排兄妹四人一道守靈,心想依傍著祖宗的遺體,可以讓晚輩一起追思長輩的慈愛,消除隔閡,增進手足之情。一夜下來,果然相安無事。

  第二夜,由彭謹祥、陳銀鳳和傅靈芝守靈。彭汪氏預先吩咐說:“你們三人都過了中年,連日又忙得喘不上氣,不必撐通宵了,心意到了就好,一挨三更時分,就各自回房睡覺。”

  三人進了靈堂,跪拜畢,都安坐到了墻邊的椅子上。這時候,何朗慶也來守靈了,一進門就跪倒在彭榮燦的遺體前,慟哭不止,聲聲哀告:“榮燦大哥啊,當年在洪水中,我不過順手拉了你一把,你卻在我孤苦中收養了我一生,你賽過我的生身慈父啊……”

  彭謹祥將他扶起,深情地勸說:“請朗慶叔節哀!我父親高壽歸天,走得平平靜靜,也算有福氣了。人死不能復生,萬望朗慶叔保重身體!”

  何朗慶繼續哭道:“榮燦大哥的恩情,叫我怎么報答?還不如陪著他老人家一道去了倒安心啊!”

  陳銀鳳和傅靈芝一同唏噓起來。彭謹祥益發感動,就把父親的臨終遺言當即說給何朗慶聽:“朗慶叔不要這么想。我父親咽氣前兩天還在念著您哩!父親講:您是他的救命恩人,歷來對彭家忠心耿耿,積下的恩德,怎么報答都不為過,往后無論誰當家,都不能虧待,理當為您養老送終的。”

  何朗慶聽完這話,便號哭著奔出了靈堂,彭謹祥感到事情不妙,跟著屁股就追。何朗慶沖進隔壁房間里,迅速爬上桌子,從腰間抽出一根粗麻繩,就往屋梁上套,明擺著是要懸梁自盡。彭謹祥不加思索地一個箭步竄上去,拉住他的一條腿,猛的一拽,就把他拽下了桌子,跌倒在地上。

  陳銀鳳和傅靈芝聽到響聲,也趕了過來,一見這情景便知道了原委,連忙奪下何朗慶手中的麻繩,一同將他架了起來,感動得一齊慟哭。

  第二天,幾乎整個天螺灣的鄉親和前來奔喪的村外客人,都知道了何朗慶要為榮燦老人殉葬的經過,一致把他敬為義薄云天的壯士。

  一場喪事忙下來,全家人都精疲力盡了。而真正要緊的話題,還沒有開始擺上桌面。

  喪事后的頭一次家庭會議上,阿驄和阿駿對健在的長輩們說,兩人的假期都太緊,路上又耗時間,兩天內非得動身回上海不可,有話得趕快講。

  彭汪氏淚痕未干,邊嗚咽邊說:“老爺走得急,都沒有來得及立下書面遺囑。老人家在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都在為全家操心,為小輩操心。還好該講的話,都跟謹祥講透了,就讓謹祥再講一講吧。”

  老人家的口頭遺囑是不能原原本本傳達的,特別是關于查找古董的事,彭謹祥只跟母親和大夫人講過,商議下來,都覺得寧可一時找不到古董,也斷不能跟小輩們公開這件事,否則非鬧糾紛不可。于是,彭謹祥只傳達了兩條遺囑,一是爺爺希望三個孫子都不要走當官從政的路,最好都回家守土務農;二是全家人都不要忘記何朗慶是老爺的救命恩人,對彭家忠心耿耿,做過不少好事,因此要對他善待終生。

  這兩條遺囑都是針對第三代講的。第二條大家沒有異議,都說就照老爺講的做,沒有人會趕走何朗慶。關鍵是第一條。彭永驄光聽不作聲。彭永駿還是老調重彈,說天螺灣人多地少的局面一天天嚴重,再靠守土務農肯定養不活后代,爺爺走了,是不是再商量商量往城里發展的事。這個想法對三位長輩來講,講了也是白講。彭永騮說我一個民防隊長的小小差使,不吃皇糧,算不上當官從政;雖然離了天螺灣,還在葫蘆鎮,隨時可以照看家業。這第一條遺囑對彭永騮也等于白講。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張小珠冷不丁地橫插一杠子說:一大家子人,老爺一走,很難再和睦相處,干脆分家吧,反正遲早要分的。

  一說分家,就像在滾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冷水,彭汪氏就哀哀地哭出了聲,會議也就開不下去了。彭謹祥忙說再議再議,便匆匆收場。在阿驄和阿駿返回上海之前,這樣的家庭會議再也沒有開過第二次。一切還是老樣子。

  彭永駿急著要見劉青燕。他求奶奶求父親求嫡母,都說還是不見為好,唯一的理由是阿燕有病。他求庶母傅靈芝,希望這位親生母親能幫他,傅靈芝說奶奶和你爹媽都關照過了,我說話不作數的。彭永駿又求黃阿蓮,黃阿蓮一見他就干脆逃走。阿駿敲過阿燕的門,門不開,只傳出阿燕和嬰兒的哭聲。黃阿蓮的房門也加了鎖,不經許可沒法走旁門,他心如刀扎又無可奈何。真相已經大體清楚,他只是想安慰阿燕,勸勸阿燕堅強地面對厄運。

  阿芳把阿駿拽到了自己的房間里,約來阿驄一道和他懇談。

  “現在的問題,不光是別人不讓你見阿燕……”阿芳神情焦慮地說,“我剛才去過阿燕的房間。她當然知道你回家了,也當然知道你急著想見她,你猜她怎么對我講?”

  “怎么講?”

  “她講肉爛在鍋里了,自己也不干凈了,不配和你相見。還說早就準備好生石灰,你要是一進她的房間,她立馬就把生石灰撒進自己的眼里,讓你見個瞎眼婆。”

  “我的天哪!”阿駿幾乎在嚎叫了。

  “阿燕的小名叫野囡,她的脾氣你曉得,這樣的事情真做得出來的。”阿芳又說,“所以求你還是不要去驚動她。這些日子我常跟她在一起,看來還頂得住。她向我和阿蓮嬸都保證過,不會忘記天底下有這么多好人在念著她,一定不會自尋短見。”

  阿驄說:“依我看來,你阿駿也太感情用事了。你不是在想著救國救民嗎?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一己之不平尚且不能冷靜面對的人,何以去面對天下之不平?”

  阿駿取下眼鏡,哭出了聲:“家中的是非都清不了,還有什么臉皮去清天下?”

  阿芳睜大眼睛盯著阿驄,設問:“二哥這樣為非作歹,難道就沒有人管嗎?”

  “看來是得管一管。”阿驄沉思片刻,發狠地說,“不管一管,確實也對不起天地良心父老鄉親。沒有人管,就由我們兄妹三人來管。”

  阿駿抬起頭來說:“這事非管不可。我倒有個主意……”

  傍晚時分,彭永騮正要動身回葫蘆鎮,彭永芳拉住他,簡捷明了地說:“爺爺入土了,三哥和四哥馬上就要回上海,有幾句要緊話想跟你聊聊。”阿騮沒有理由拒絕,就隨著阿芳來到了盤龍岙。

  阿騮見到阿驄和阿駿席地坐在一棵高大的青岡櫟下,很悠閑的樣子,便大步向前走去,一邊說:“本來嘛,我也想找你們兩個聊聊的,只是鎮上有公務在等著我,非得立馬趕回去……”

  “去你的狗屁公務吧!”彭永驄大喝一聲,與彭永駿同時跳起,草叢中立刻出現了一根絆馬藤,二人各執一端,用力一拽,彭永騮毫無防備,就仰面倒下了。

  “你們想干啥?”阿騮本能地伸手去摸腰上的駁殼槍,阿驄一腳踩住他的手,迅速掏出自己的白朗寧手槍,朝天開了一槍,砰的一聲,震得阿騮渾身一抖。阿駿趁勢卸下了他的駁殼槍。

  “你知罪嗎?”阿駿問。

  “有啥知罪不知罪的,不就是阿燕的事嗎?”阿騮居然還笑,“大哥沒有用場,我是幫大哥出力!”

  “呸!”阿芳狠狠地啐了阿騮一臉的口水,哭著大罵:“衣冠禽獸!一個純潔的姑娘,好比一件精細瓷器,受得了你這頭公牛作踐的嗎?阿燕嫁給大哥已經夠苦了,你不同情也罷,還要毀掉她的一生,你的良心給狗吃了去!”

  “要殺要剮隨你們便。”阿騮干脆閉上了眼睛,“手足同胞,只要你們下得了狠心,怎么處置都成。好佬做事好佬當。”

  “還好佬!見你的鬼去吧!”阿驄使勁踩了一下阿騮的手腕,痛得他一咧嘴巴,卻沒有出聲。阿驄又斥責道:“狗仗人勢,欺侮百姓欺侮弱女子,你算什么好佬!”

  “誰做壞事都得付出代價。”阿駿說著,就從樹后取出三把早已準備好的脫葉竹枝,遞給阿驄和阿芳各一把,自己執一把,“今天就由我們兄妹三人來代祖宗執行家法,替社會伸張公理。”

  阿驄說:“長輩們怕家丑外揚不便懲罰你,外人怕報復不敢懲罰你,你還真無法無天了。今天就老實挨抽吧,倘若反抗,我就先開槍立馬廢了你一條腿,回到村里說是打野兔走的火。一人失手,兩人作證,沒有人會懷疑。”

  “就是有人知道真相,也會拍手稱快。你是罪有應得!”阿駿說罷,喊一聲“動手!”三人便一齊揮舞竹梢,嗖嗖有聲地朝著阿騮的下身猛烈抽打起來,就像夏收打麥一般。

  阿騮仆過身子,屁股朝天,一聲不吭,紋絲不動,挺尸般挨抽。直抽到三人氣喘不迭,又見阿騮的長褲上洇出縷縷鮮血,這才歇手。阿驄丟下竹枝,取過阿騮的駁殼槍,退出所有子彈,揚手拋進了盤龍潭,把駁殼槍扔到阿騮的身邊,領著阿駿和阿芳揚長而去。

  阿駿走了幾步,又回頭嚷嚷說:“這個主意是我出的,我這好事之徒反正名聲在外,從小爺爺就把我看扁了的,你不服可以找奶奶和爹媽告我去,不要怨三哥和小妹。”

  三名家庭執法者離去以后,彭永騮從草地上爬起來,褪下褲子看看,屁股和雙腿上都是傷痕,好像爬滿紅蚯蚓,辣剌剌的痛,痛得額頭冒汗。他穿好褲子動動腰腿,發覺筋骨沒有傷著,咬牙蹦跳了幾下,不妨礙走路,便整整衣衫,背起頭一回未能幫他顯威壯膽的盒子炮,趁著暮色,匆匆地直接趕回葫蘆鎮去了,連香樟大院里也沒有再去打個彎。

  香樟大院平靜如故。第二天,彭永駿放棄了非要見到劉青燕的強烈愿望,留下一封給她的信,托小妹阿芳轉交,便跟著三哥彭永驄,離開愈來愈冷落的香樟大院,一同踏上了回上海的路程。

  丫頭雖然先天不足,可是后天調理有方,正在漸漸長大。劉青燕時刻關注著丫頭的成長變化,一舉一動都會牽連著自己的心弦。嬰兒的頭發和眉毛很快變黑了,眼睛也能睜大了,皮膚變得白嫩有光,五官也有模有樣了,看上去蠻清秀端正的,跟阿驊和阿駿還都有點相像。阿燕的心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酸澀味,心想:這難道是菩薩有心要給我的一點點寬慰嗎?

  黃阿蓮最懂得阿燕心中的苦。她每天收拾房間的時候,都不忘把觀音瓷像擦拭一遍,纖塵不染,還常常勸阿燕聽從祖婆的囑咐,給觀音大士敬香,勒著佛珠念“阿彌陀佛”,說是心里有了菩薩,胸中就會平靜一些。阿燕曾經試過,總不見效,也就失去了耐心,每當給觀音瓷像點上線香,眼睛就會不由自主地移向窗口的風鈴,似乎風鈴才是她心中的神靈。

  彭永芳也懂得阿燕心中的苦。每天放學下班,第一件事情便是看望阿燕,有時還帶回一兩本有趣的書,有時還順路采回一簇簇野花,插到阿燕的花瓶里。

  這一天,阿芳又收到了阿駿的信。阿駿在信中求阿芳轉告阿燕:自己正在加緊準備,要盡快去西洋留學,炎如叔叔和惠子阿姨也很支持,愿意把阿燕接到上海去,一邊讀書,一邊等著阿駿學成回來。

  阿燕聽了阿芳的轉述,久久地發愣,隨后只說了一句話:“阿駿又在做白日夢了。”

  “不管白日夢還是黑夜夢,有夢總比沒有夢好。”阿芳說,“沒夢的人,心就死了。阿駿愛做夢,沒事也要弄點事出來玩玩樂樂,所以爺爺就說他是好事之徒。他的脾氣看上去蠻文氣,骨子里倔得緊,認準一條道非要走到黑。他要是愛上一個好姑娘,準會愛個夠,愛到老,愛到死,絕不會撒手。他的白日夢是有道理的。事在人為,只要你想開一點,守得住健康,來日還長著哩,遲早會有圓夢的一天。”  

  彭永芳離去的時候,起風了,劉青燕舍不得關上窗,就為了傾聽風鈴叮叮響,讓它一直響,響個不停。晚餐過后,伺候完了阿驊和丫頭睡覺,她就獨自坐到梳妝臺前,在微微跳動的油燈光芒下,對著鏡子出神。山野靜悄悄,夜風捎來植物的淡淡清香。鳥兒歇息了,不啼不鳴,只有發情中的家貓在屋頂追逐呼叫,縱情放浪,惹人心煩。鏡子中的阿燕雖然有些憔悴,依舊是美麗的。美麗的阿燕在寂寞中向往,向往著一個可望不可即的人,企盼著這個人的腳步聲響起在門外。她對著鏡子呵了一口熱氣,伸出手指,在霧蒙蒙的鏡面上勾勒出了一個駿馬的頭像圖案。前些年,義母教她描圖繡花,略通繪畫技法,一筆畫出的駿馬圖案栩栩如生。鏡面上的水霧淡去了,她再呵一口氣,再畫,接連不斷的畫,畫出心中的秘密,畫出日夜的思念,畫出難言的委屈與無奈,也引出了潺潺的熱淚。

  睡在里床的阿驊已經發出了均勻的鼾聲,喂飽奶汁換過尿布的丫頭,也睡得很安穩。劉青燕的眼前,連連閃爍著駿馬的圖案,由圖案又變成生動的駿馬,開始快速奔馳,揚蹄振鬃,昂首長嘶。她突然覺得有點眩暈,便和衣在床邊躺下,拉過被子遮住身子,合上雙眼假寐。

  忽然,她發現阿駿來到了身旁,向她表白當初代替阿驊相親并不后悔,從此相中了你阿燕,就要娶你為妻,不達目的死不罷休。朦朧間,阿駿變得勇敢了,拼命地吻她,又動手解開她的衣扣,褪下她的裙子。她閉上眼,羞澀地顫栗著,任憑擺布。一種原始的渴望,像放肆的妖魔在她全身竄動起來,鉆進心底,奔突在每一根血管里。老天保佑,她早就盼著阿駿帶著她騰云駕霧,去到她想去而從未去過的地方。很快,她的熱血沸騰了,身上好像有一個奇特的精靈開始蘇醒,不依不饒地盡情作祟,撒歡逞能。隨著這個精靈的引領,她的思緒像溪水般地奔流起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追波逐浪,奔向遠方,奔向仙境……

  黃阿蓮給劉青燕送來補食,從側門進了屋子,以為她睡著了,躡手躡腳地靠近床邊,才發現她并沒有睡著,雖然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卻在一抖一抖地跳動,紅著臉,張著嘴,發出微微的喘息和呻吟,額頭上布滿亮晶晶的細密汗珠。

  黃阿蓮小聲驚呼:“啊呀你怎么啦?病了嗎?”

  劉青燕猛吃一驚,全身一抖,支吾著將腦袋縮進了被窩。

  黃阿蓮放好食物,從臉盆架上扯下毛巾,拉開被頭,為阿燕擦去額上的汗珠,又用手背試試她的體溫,沒有發燒,又輕輕掀起被子探了一眼,突然悟到了什么,半晌沒有說話。

  劉青燕重又躲進被窩,不肯露面,偷偷地哭了。

  “不哭,不哭,”黃阿蓮柔聲勸說,“當媽媽的人了,不是小囡了,不好隨便哭的。快起來喝補湯,當歸燉老母雞,趁熱喝了,聽話,噢!”

  劉青燕不吱聲,被頭一動一動,還在哭。

  “我阿蓮嬸也是打年輕時候過來的。”黃阿蓮繼續道,“你的苦楚菩薩都曉得,你又沒有礙著誰個,不算什么錯的,用不著這樣難過。快起來喝補湯,冷掉了不好喝。”

  劉青燕把腦袋鉆出被子,拒絕喝補湯,哽噎著問:“我不曉得為啥要這樣?是不是有妖魔纏身了?”

  阿燕開口說話,黃阿蓮就放心了,話盒子也打開了,覺得自己有資格也有責任開導初涉人世的阿燕。

  “什么妖魔纏身?我才不信這種鬼話。”黃阿蓮正經地說,“女人命苦,陰陽不調,有這種事一點都不好責怪的。街坊鄰居都講大奎對我多么多么好,他對我好是不假,可床上的事,我都不好意思講給別人聽,今天我就對你一個人講講……”

  劉青燕停止了啜泣,耳朵豎起來了,她愿意聽聽過來人的經歷,覺得比喝補湯還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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