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臨盆的時候,伴隨著輕輕的啼哭聲,有氣無力,像懶貓叫一般。是個早產兒,整個孕期才過八個月。更遺憾的是,有違長輩們的心愿,不是男孩,而是女孩。
劉青燕在十七歲的時候當上了母親,她在分娩過程中并沒有太多的肉體痛苦。她的痛苦是在心里。
看一眼新生兒,劉青燕的淚水便嘩嘩的流了下來。可憐的小東西,胎發稀稀拉拉的,好久也睜不開眼睛,身子精瘦通紅,像一只剝了皮的小猴子。這是一顆屈辱的種子,又是一株沒有成熟的嫩苗,一個她原本不該要也不想要的新生命。這個新生命恰恰又是用她自己的身子孕育出來的,血脈相連,既然出世了,她不能不要,不能不愛。
分娩當天,彭汪氏和陳銀鳳就來到劉青燕的房中,兩位長輩得知阿燕生下的是個女孩,嘴里雖然說著慶賀母女平安的話,臉色卻是陰沉的,沒有一絲由衷的笑容。陳銀鳳請示婆婆,給孩子取個啥乳名?彭汪氏一點也不隱瞞內心的不屑,說要啥乳名,就叫“丫頭”吧!正式名字就讓太公取,晚些日子不要緊的。
一切都在矛盾狀態中。劉青燕自幼向往著美滿婚姻,卻盼來一樁畸形婚姻;婚后想守身如玉,偏遭惡人蹂躪;她從證實懷孕的那一刻起就決心墮胎,也嘗試過墮胎,結果卻不得不服從家族的意志接受保胎;努力保胎又沒有能夠保全,只保下了個早產兒,還是個女孩。
嬰兒早產,也許正是當初劉青燕野蠻墮胎留下的后果。當了母親,身心不健康,自然缺奶水。長輩們為產婦發愁,又為嬰兒著急,囑咐黃阿蓮好生給劉青燕進補催奶。黃阿蓮還按照她娘家的祖傳秘方,用肉骨頭引來大群大群的螞蟻,再將螞蟻收攏后用滾水淘凈,文火焙干,再研成粉末,燉鯽魚湯給阿燕喝。一連幾天,阿燕的奶水果真多了,鯽魚湯卻喝膩了,又在湯里發現了許多沒有研碎的螞蟻小腦袋,直惡心,賭咒罰誓說這一輩子再也不生孩子了。
自從有了胎動的跡象開始,劉青燕心中的痛苦便與日俱增,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想到自己快要當媽媽了,當一個沒有名目又必須捂住屈辱真相的媽媽,好不悲哀!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比較起女兒來,媽媽是勇敢的,也是幸福的,為著自己看中的男人,不顧一切地雙雙私奔,日子再苦心里也甜。她早就明白,天底下沒有不疼親生骨肉的媽媽。每當自己生病,媽媽總是一邊忙家務,一邊照料她,常常深更半夜提著燈籠站在門口喊魂:“野囡回家嘍!野囡快快回家來唷!爸爸媽媽念著乖乖呵!”喊得聲聲悲戚。就為自己五歲那年傻傻的一剪刀,毀了弟弟毀了媽媽毀了家,爸爸也不知去向了。想起媽媽和弟弟,劉青燕曾經有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隨后就痛痛快快地了結自己的性命,去陰間尋找自己的媽媽和弟弟,向他倆認錯賠罪,從此永遠呆在一起。
劉青燕同時思念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明白親爹心里是極頂疼愛她的,甩了她并且離家出走,只是因為傷心過了頭的緣故。又想想自己嫁的男人,要是能夠像親爹一樣該多好,身板健壯,聰明能干,又厚道,會疼老婆兒女。有親爹這樣的男人在身邊,就不怕強盜小偷老虎豺狼。想起親爹,劉青燕便多了一份對人生的留戀,覺得只要沒有得到親爹死去的確實消息,自己就不該去死。
她又想起義父義母對自己的好處,想起彭家除了阿騮和小珠,所有人對自己都好,又想起女傭人阿蓮嬸和鄰里對自己的憐惜,特別想起在上海的惠子阿姨和炎如叔叔還在為她的健康操心。惠子阿姨的來信中,還轉達了德山醫生的話,要她懂得做人的意義,樂觀起來,堅強起來。聽阿芳讀了阿駿的信以后,更使她明白有一顆滾燙的心在等著她盼著她。
這一切,都使劉青燕感受到人間終究還有真情在,責怪自己不該動不動想到輕生。
彭榮燦是在姚素娟來訪后才知道阿燕懷孕的,沉默半晌只淡淡地說過一句話:“但愿生個小子。”阿燕分娩數天后,老人在彭謹祥和陳銀鳳的攙扶下,來到阿燕的房里,面對瘦弱的早產女嬰,三分心痛七分失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問起取名字的事,他說一時想不好,緩緩再講。阿燕心里清楚,如果是個男孩,太公的神情斷斷不會這樣冰冷。為了等太公“緩緩”給女嬰取名字,“丫頭”這個奶名就一直延用了下來,滿月了,過半歲了,還叫“丫頭”。
一家之尊的彭榮燦再也顧不上為曾孫女取名字了。有一天,他突然感到胸悶氣短,無緣無故倒地昏厥了過去,被家人搶救蘇醒后,意識到自己的氣數將盡,便吩咐謹祥趕緊把在外地的孫輩統統叫回家來,反復說非要最后見他們一面不可,還特別問到阿芬有消息沒有?很想一同見到她。彭謹祥非常為難。阿芬失蹤已久,見不到也就罷了。他最擔心的是禍起蕭墻,阿燕懷孕生育的事,阿驄和阿駿定要追根究底,阿騮已是到了無恥無畏的地步,媳婦小珠也還在氣頭上,阿芳又心直口快得理不讓人,會火上加油。這幾個同輩要是湊到一堆,很可能會鬧出一場大亂,父親定會給活活作死。父親身為老族長,德高望重,給他老人家臉上抹黑的事,都會讓宗親們寒心,非得及早想辦法防患于未然才好。
彭謹祥緊急同彭汪氏和陳銀鳳商量對策。陳銀鳳說公公勞碌一生,經歷過大災大難,閉眼之前想見見晚輩是天經地義的事,能不能想想辦法把阿驄阿駿和阿騮回家的時間錯開來,干脆不讓他們相互照面。彭汪氏說老頭子一旦咽了氣,活著的后輩都得要為他送終,能不湊到一堆嗎?我看這樣吧,他們三兄弟另加小珠,不論誰先踏進家門,都得先把丑話講在前頭,要他們看在爺爺的份上,都不許吵架,有氣也等以后慢慢出,誰不聽話,就由我這老婆子出面去求誰。彭謹祥說也只好如此了,且走著看吧!
彭榮燦大限將臨,眼珠已經聚不起光,腦子卻顯得出奇的清醒。這天早晨,黃阿蓮剛侍候彭榮燦服過湯藥用過早餐,傅靈芝又端來一壺人參湯,彭汪氏偕同兒子媳婦一道到老人床前探視請安,老人就揮手趕走所有女眷,只留住謹祥一人,說有些要緊話非得跟兒子單獨講講。
老人從宗譜講起,著重講的是彭家祖先的歷史教訓。出于為親者諱為尊者諱的古習,彭氏宗譜早已不能全面反映客觀史實,但是憑著口口相傳,當過半生族長的彭榮燦,對一些重要掌故還是大致清楚的。
早年的天螺灣曾經出過一位文曲星,殿試一甲第三名,成了光宗耀祖的探花郎,當上京官后更是飛黃騰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叔伯兄弟個個有財有勢,天螺灣小旮旯盛不下他們的榮耀伸不開他們的胳膊腿,就朝外發展,在杭嘉湖平畈地置了田莊,富甲一方。后來不曉得到了哪一輩又出了個晦氣星承鈞太公,考中舉人后當了翰林院編修,也稱得上朝庭要員了。到了雍正五年,同是浙江人的禮部侍郎查嗣庭在江西做典試官時,給考生出了個試題叫“維民所止”,本是個倡導凡事要尊重民意的好題目,不料讓人告發說“維”和“止”二字正好是砍了腦袋的“雍正”二字,這下子龍顏大怒,立刻將查嗣庭逮捕審辦。堂堂的朝庭典試官活活給嚇死在牢獄中,雍正帝還不肯罷休,又把死人的腦袋割下來示眾。在審辦查嗣庭一案時,從抄沒的文書堆里發現彭承鈞的幾首唱和詩,其中有“古來伴君如伴虎”等影射言辭,這就不得了!彭承鈞是查嗣庭的同鄉、同學和同僚,豈能逃脫同謀嫌疑,也陪上了一條命。雖然皇恩浩蕩沒有下旨滅九族,幾個當官的兄弟卻被流放邊陲,死犯和所有株連者的妻妾子女都被充作官奴官婢,全部田產被藉沒。彭氏家族的一段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般的鼎盛時光,就這樣結束了。還好,留居天螺灣的彭族人都是承鈞太公的旁系親屬,他們沒有趁彭承鈞權重一時之機趨炎附勢混進官場,也就保下了身家性命。
彭榮燦感嘆說:“光算明清以來,浙江文人慘遭殺身滅族的就多得很啊!康熙年間,莊廷鑨私下招集書生編《明史》,咒罵清朝皇族,死了還要開棺戮尸。雍正三年,浙江舉人汪景祺,在他的書中引用前人的一句詩:‘皇帝揮毫不值錢’,就給斬首于市。還有個浙江名醫呂留良,著書立說反對清朝,盡管書稿刊印流傳的時候早已死了,雍正皇帝也刨了他的墳,碎了他的尸骨,又把他的后代和學生滿門抄斬。前朝的浙江大儒方孝孺,給明成祖朱棣誅殺,滅九族外再加一族──學生,共滅十族,合計殺了八百七十余人。據野史里說,雍正皇帝非常贊賞明成祖對文人的鐵腕手段,說過這樣的話:文人恃才傲物舛驁不馴,折其骨而難易其志,蠱惑之威可傳萬里,文人以文謀反者甚于武夫以力謀反,故必宜嚴察倍懲之。還說浙江為古越之鄉,遍布勾踐后裔,文人多具文種范蠡之遺風,視復仇為天職,不可不防也。”
彭榮燦深感慶幸之處,正是自己的先祖有別于同宗同輩的承鈞太公,注重道德文章,雖讀書而不致仕,遠避塵世,潔身自好,連續幾代保持了春聯中常常寫到的理想境界:“道德濟世千般好,詩書傳家萬年長。”可是,當彭榮燦成年之后,天螺灣同杏源畈兩村的械斗愈演愈烈,他有兩個胞弟和一個兒子死于械斗;隨即又進入了清朝末年的動蕩歲月,一個嫁到紹興的女兒加入革命黨被殺;接下來又開始了民國時代,講民主講自由了,孫輩們都變得不安穩起來了,除了半癡阿驊,一個個讀了書以后就自命不凡,越來越不聽長輩的囑咐,越來越疏遠家鄉,疏遠土地,越來越靠向儒冠誤身的險途。因此,老人懷抱著一個殷切夙愿,想在臨終前把第三代喚回到祖輩的家園中來。
彭謹祥覺得父親的念頭太不切實際,想勸勸他不要寄望太高,就說:“父親也不必太過憂慮了。孫輩們都已成年,往后的路怎么走,還得看他們自己。孟子有句話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長輩們著急也是沒有用的。”
使彭謹祥萬萬沒有料到的是,臥病在床的老人竟會掙扎著拗起身來,伸出右手啪的扇了他一記耳光。
“養不教,父之過。”彭榮燦喝了幾口人參湯,仰靠在床頭,一雙風淚眼本來就泛著淚光,此時卻有成行的淚水淌了下來。他喘著粗氣說,“我都快要死了,你還講這種風涼話。幾個孫子中間,沒有一個能夠繼承家業,你這個當阿爹的,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父親所言極是。”彭謹祥唯唯道:“我又何嘗不希望有子孫能夠顧家守業,為長輩養老送終。可是,誰又能拗得過世道變化呢?”
“彭家先祖來到天螺灣,篳路藍褸,以啟山林,容易嗎?”彭榮燦說:“老輩們都講,天螺灣是人杰地靈物華天寶之地,賽過世外桃源。你去翻翻府志縣志,歷朝歷代,三百里方圓內,有過多少天災人禍,遠的不說,就說太平軍過浙江,就像洪水猛獸,殺了多少人?燒了多少廟宇祠堂和書齋?光是攻打包村那一回,連帶掃蕩四鄰八鄉,就殺了十多萬人,可天螺灣就沒有留下過太平軍的一只馬蹄印子。天螺灣風水獨好,靠山吃山,從來沒見餓死過人。只要不打人陣,多數年份總歸是風調雨順的,可以自給自足。彭家子孫歷來以農為本,義德沛然,尊祖懷土,獨獨到了我榮燦的孫輩偏要背棄生于斯養于斯的家鄉,讓我如何面對祖宗的在天之靈啊!”
“父親放心,至少我會遵照父親的心意堅守鄉土的。”彭謹祥說,“這次等阿騮阿驄阿駿三兄弟回家來,耐心勸勸,能有一個留下來務農也好,終究還會有下下一代嘛!”
彭榮燦接著說第二樁心事。他關懷著何朗慶的命運,囑咐自己過世以后,全家一定要繼續善待這位有恩于自己的外鄉客。
何朗慶比彭榮燦足足年輕二十歲,兩人相識于早年的一場洪災中。那一回,彭榮燦應邀到縣城參加知縣大人的五十壽慶。醉翁之意不在酒,這種應酬是沒法推辭的。當天,已有臺風先兆,但是吉日擇定后請柬早已發出,不能更改,彭榮燦便懷著一種不祥的預感,帶上賀金趕往縣城。就在壽宴進入高潮時刻,忽然電閃雷鳴,狂風挾帶著暴雨驟然而至,把整個城區籠罩在天昏地暗一片混沌之中。第二天,浣紗江上游山洪暴發,一路毀屋拔樹,把江岸邊的一大排房子卷入了洪流。彭榮燦落進狂濤,憑著三分水性拼命掙扎,就在將要沒頂的時候,有個趴在門板上的后生劃水向他靠近。可惜,一塊門板承載不了兩人的體重,后生便主動跳入水中,拽住門板邊框跟著漂流。就在將要漂出縣境時,才僥幸被一棵倒在江中的大樹掛住,獲得生還。這個救人的后生,便是何朗慶。他是城區江岸邊一家綢布店的賬房。等兩人回到出事地點,江岸正泡在一片汪洋中,何朗慶的家以及父母妻子三人,都已無影無蹤。何朗慶痛不欲生,彭榮燦為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竭誠勸說他跟隨自己到了天螺灣,把他當親人看待,從此在彭家一呆就是三十多年。
何朗慶半生呆在彭家,并沒有當清客吃白飯,一直為彭家和堂宗管賬理財。彭榮燦非常滿意,還向堂宗的耆宿提議過,等重修宗譜之日,將何朗慶列為彭氏承祧后裔。彭榮燦還真誠地關心過他的婚事,托媒撮合一個年輕美貌的寡婦給他做妻子,只是不到一年,這個寡婦因為和別的有婦之夫私通,讓人發現,嚇得逃回娘家去了。從此村里人便傳說何朗慶患有男子不該患的病,到老也沒有人再為他提親。
談起何朗慶的身世,彭榮燦嘆息說:“人生就怕老來孤啊!朗慶身為鰥夫寄居客鄉,心中的凄涼自不待言。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歷來把他當親弟弟看待。他對彭家忠心耿耿,積下的恩德,怎么報答都不為過,往后無論誰當家,都不能虧待了他。”
“那自然,那自然。”彭謹祥頓首道。
“自然的事情,怕也未必盡然。”彭榮燦又說,“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年輕人連自家的長輩都不放在眼里了,哪里還懂得尊敬一個外鄉老人呢?所以我不能不擔心啊!”
“這事我也記住了,一定要讓孫輩把朗慶叔當作親叔一般看待。”彭謹祥向病危的父親作出了莊嚴的保證。
談過了人,就談到了物。彭榮燦先說彭氏堂宗在外鄉置有百來畝田產,都是上好的水田,是祖上傳下來的學田和禮田,就靠年租和典息維持村里辦學和祭祀開銷,叮嚀身為現任族長的兒子要看牢,千萬不可讓人侵吞,否則,堂宗就給人抽掉了脊梁骨,名存實亡了。彭謹祥說曉得曉得,這批田產是彭氏堂宗的命根子,沒人敢碰的。
彭榮燦又談起家中的財物,心情同樣沉重。他說外面早就有人在講,榮燦家里藏著好多古董財寶。古董倒確實有一些,說來話長,過去幾輩子的事了。就在承鈞太公案發之初,他的兒子料到要抄家,領著幾個人,分批把一些值錢的古董挑來天螺灣,藏匿在堂兄家,也就是我們的先輩太公家。當時沒人曉得,隔了許多年,承鈞太公絕了后,按照當初的約定,這批古董也就歸我家太公所有。不清楚從哪一代起,為了拿古董變活錢,一顯露,慢慢就有人知道了,各種傳言都有。還好天螺灣民風淳厚,重義不重財,又連連打人陣,尚武好斗,強盜土匪才沒有光臨過我家。
“這些古董到底還有多少?藏在哪里?”彭謹祥問。
“我也弄不清楚啊!”彭榮燦說,“聽你爺爺在臨終前對我講,有幾件稱得上無價之寶的東西,一直埋在地下,可是到底埋在哪瘩地下,誰也不知情。只有一批零碎的東西擺在明處傳了下來。我從你爺爺手里接過的,就是一部《昭明文選》,十來卷古畫,少許玉器,還有幾件烏糟糟的陶瓷家什,沒有藏起來,前年給趙副縣長誆了去。”
“除了父親,還有誰個知道這些暗藏古董?”
“沒有別人了。你朗慶叔幾次探問過,我也沒有告訴他,終究是外人嘛!連你母親面前,都未曾說起過,我怕女人嘴巴不緊,一旦漏風會招禍。”
“父親有什么想法,不妨明示。”
“人生如白駒過隙,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幾代人守著一堆寶貝,沒靠它發跡,反倒成了心病,等我閉上眼,就輪到你為這些古董擔驚受怕了。明里的古董已經搗騰光光,暗藏的古董在地下埋了幾代,再埋下去恐怕會永無出頭之日,不如這回等孫輩們一齊聚攏,把事情攤開講清爽,一齊出力把古董找出來,變成現錢。變成現錢是有風險的,無論外面人和里面人,都會眼紅。小珠早就想分家,分家是斷斷不可的,分了家,當長輩的就再也沒有說話的份了。阿駿提過要拿家產進城投資辦實業,我求教朗慶,朗慶不便直言,意思我聽得出來,他擔心阿駿在外面混久了,起了異心,又有搖羽毛扇的能人在邊上出主意,無非想多占祖產,不能不提防。所以我的意思,一旦找到古董換成現錢以后,一半獻給堂宗修繕祠堂和救濟親鄰,余下的一半,兩成平分,三成由你掌管,看看哪個孫子愿意回歸鄉土重振家業,就多資助哪個。”
彭謹祥一聽這話,心中打了一個激靈,覺得此事不好辦,弄不好真的會招禍;至于說阿駿在搖羽毛扇的能人授意下想多占祖產,倒是一種誤會。最怕的倒是家賊難防,一旦走漏消息,立馬會傳到趙副縣長耳朵里去,又得重演《昭明文選》失落的教訓。想到這里,他一時發懵,陷入了沉默。
彭榮燦見兒子不說話,嘆口氣說:“我料定你是想起了《昭明文選》的倒楣事!我曉得你有難處。只是光陰不等人,看來我是熬不過這幾天了,我實在巴望著親眼看到孫輩們,能夠收收心,在祖宗墳前拜三拜,磕個頭,共同表示出一份敬祖愛鄉的心愿!屈原都說飛鳥也知道回故鄉,曹操畢生征戰,也說‘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無論孫輩們走的什么道,我相信他們絕不會忘記家鄉的。”彭謹祥說罷,就在床前跪了下去,哽咽了,“不管怎么講,我一定遵照父親的囑咐辦事。我向父親起誓,萬望父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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