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惠子愛整潔,每逢星期天照例要來一次中等規模的打掃清理。彭永駿出差去了,季炎如在加班打理文稿,夏惠子就獨個兒操持。她包上頭巾,系上圍裙,戴上手套,哼著小調,快快樂樂的忙碌起來。劉青燕愿意當幫手,就派她到花園里去拔草,因為那里空氣新鮮,可以聞到花香,聽到鳥叫,曬到太陽,對她的繼續康復有好處。
劉青燕耐心地拔草,幾只彩蝶在她身邊飛舞,晚春的陽光熱烘烘的,卻不灼人。杜鵑花和月月紅已經盛開,蒲公英也結出了小球球。她把草根上的泥巴甩落,鼻子里就熏進了微帶甘甜辛澀的清香,這是一種在城里難得聞到的田園氣息。她立刻想起了小時候到杏源畈阡陌上挖馬蘭頭的情景。她有點想家了,想結婚前的家,想童年時候的家,心里嘀咕著人要是永遠不長大該有多好啊!
正當她沉浸在美好遐想中的時候,忽然傳來夏惠子的尖叫:“快快,快來人啊!”
劉青燕和季炎如幾乎是前腳后腳緊跟著沖進了臥室。
“什么事?著火了還是觸電了?”季炎如一見妻子好端端的拿著一把掃帚站在窗邊,并沒有什么可怕的意外事故發生,臉上就堆起了一副調侃的神情,“快說呀,我還有事哩!你動不動就狼來了,某一天真的狼來了沒人救你,看你怎么辦?”
夏惠子緊張地用下巴指指床邊的地面,那里有四只小小的眼睛在警惕地轉動,原來是一對壁虎。
“壁虎愛吃蚊子蒼蠅濕氣蟲,不害人的。”劉青燕說。
夏惠子求救地望望丈夫:“快想辦法把它們弄到屋外去吧!”
“想辦法!有啥辦法?”季炎如說,“等你想出辦法來,這一對壁虎早就鉆到床底下去了,夜里就上床跟你和阿燕作伴。”
夏惠子打了一個寒噤,哀嘆:“我的上帝!那太可怕了!”
“還磨蹭個啥?”季炎如一把奪過妻子手中的掃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將過去。沒想到掃帚是軟的,兩個小東西沒有喪命,只是丟下了各自的尾巴,就地翻滾掙扎起來。季炎如眼明手快,丟下掃帚,捉住一對負傷的壁虎,推開紗窗拋到了花園里。
“壁虎命硬,不會死的,掉了尾巴還會長出來。”季炎如告慰妻子。
夏惠子的眼睛發直了,她看見地上的兩條壁虎尾巴彈跳著,迅速靠攏,緊緊地纏繞到一起,成了一根扭股糖。
三個人都盯著壁虎尾巴發呆,覺得不可思議。半晌,劉青燕眨了眨眼睛說:“哦!我想起來了。聽家鄉老人講,壁虎懂得夫妻情份,要是兩只逃命的壁虎是公婆,丟下的尾巴就會扭在一起不分開。”
夏惠子幾乎要哭了,帶著悲腔連聲埋怨起丈夫來了:“炎如君也真是的,太狠心了吧!這一對壁虎公婆親親熱熱的,你下手沒輕沒重,把它倆打得半死,多殘忍啊!”
季炎如順手又揀起兩根纏繞著不再動彈的壁虎尾巴,丟出窗口,關好紗窗,笑著說:“算我棒打鴛鴦做一回缺德事,死后該下地獄就下地獄吧!”
一等丈夫轉身,夏惠子又叫住了他,問:“炎如君,壁虎再要進屋怎么辦呀?窗子上有一點小縫縫就會往里鉆的呀!”
“知道知道,等會兒再說。”季炎如拍著手上的灰塵,開始不耐煩了。
“你還不快去洗手!”夏惠子這回提高了嗓門,像幼稚園的老師教導娃娃一般,“就這樣拍拍手就會干凈啦?得用肥皂好好洗,不要偷懶。瞧你這個書呆子,袖口又沾上墨跡了,真不講究衛生!”
“壁虎壁虎衛生衛生,你有完沒有?”季炎如來了火。
“炎如君好大的脾氣啊!阿駿不在,家中就你一條男子漢,幫點小忙也不可以嗎?壁虎也是虎,是能爬墻壁的老虎,男子漢是不怕,女人家會怕的呀!”
“何止是壁虎!你每一回在屋里見到蜘蛛蟑螂蒼蠅蚊子蜒蚰螞蟻,都恨不得向全世界發出告急警報,哪一回不大喊大叫,活像強盜進門一樣,神經衰弱的人是要讓你害出病來的!”
“啊唷!勞駕炎如君一下,為啥就這么多的廢話呀!”夏惠子不依不饒地繼續數落丈夫:“你在家里總是死坐在寫字桌邊,像一尊菩薩,動動身子對你的健康也有好處啊!讓你講究衛生就不對嗎?中國人就是因為不講究衛生,才讓外國人叫做東亞病夫的呀!”
一聽說“東亞病夫”這四個字,季炎如的眉毛就豎起來了,嗓門也放大了:“你給我打住,少說這種叫人憋氣的話。東洋人拿潔癖當作自己的民族美德,也不見得高明到哪里去!潔癖也是毛病,患潔癖的人總是以別人不潔為前提,兩個潔癖患者碰到一起,也會嫌對方不潔。”
“對不起!炎如君。”夏惠子的語調變得柔和了,“怪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不是故意要惹你,請多多原諒!我也是為炎如君好呀!”
“為我好?讓我去死也是為我好嗎?簡直是虐待人!”
“炎如君說得也太可怕了,我怎么讓炎如君去死了?怎么虐待炎如君了?”
“你這是精神虐待,比肉體虐待還厲害。”季炎如說得振振有詞,“你用日本女人的敬語嘮叨,溫文爾雅,就像軟刀子割肉,讓人受凌遲酷刑,誰吃得消啊!唐僧和尚嘰哩咕嚕念緊箍咒,金猴孫悟空都吃不消,何況我一介凡夫俗子。你剛才大叫大喊,活活打斷了我的思路,把我的寫作靈感都嚇跑了。我的文章明天就要發排,后天就要見報,人家滾油澆心,你倒東吳招親,還嘮叨個沒完沒了,衛生衛生衛生壁虎壁虎壁虎,煩死人了你!”
說罷,便氣呼呼地出了門,還在門上踢了一腳,砰的一聲,震得劉青燕渾身一抖,臉都發青了。
這是劉青燕頭一回見到炎如叔叔和惠子阿姨慪氣,既不罵臟話粗話,又沒有互相撕打,比較起她在鄉下常見的夫妻吵架來,動不動甩耳光揪頭發抓臉皮搶天呼地,實在算是小菜一碟。不過,這終究是劉青燕見到他倆真的拌嘴鬧紅臉,還為這事一整天不開心,夫妻照面也互不搭理。
劉青燕有心安慰夏惠子,在幫廚的時候小聲說:“炎如叔叔平常對惠子阿姨那樣好,今天是怎么了?”
“準是工作不順心,才會拿老婆撒氣!”夏惠子咕嚕道。
傍晚,季炎如拿著剪刀膠水和馬糞紙走出書房來到臥室,打開紗窗仔細檢查,終于找到一條小縫,就剪了馬糞紙涂上膠水粘堵好了。夏惠子看在眼里,有點感動,很想跟他講話,可他當著沒看見,一扭頭就徑自回到書房里去了。
晚飯上桌的時候,各吃各的,都不吭聲。夏惠子老是抬眼察看丈夫的臉色,一直在等機會講話。過了好一會,丈夫快吃完了,夏惠子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她怯生生地問:“給我嚇跑的靈感找回來了嗎?”
季炎如好像沒聽見。往常,他都包下洗碗的活,任憑妻子或阿駿要搶著洗碗他都不讓,還說美國有本出名的《魔鬼辭典》,里面專門解釋了什么叫丈夫?丈夫就是吃完飯之后負責洗碗的人。這一回他卻忘了丈夫專業,吃完飯放下空碗,抹一把嘴,起身便離開了桌子。
劉青燕瞟一眼夏惠子,表情好古怪,像要笑又像要哭,明白她一定覺得委屈了,心中好同情,怨炎如叔叔的脾氣太倔,自己也不全對,心里明明疼老婆,為防壁虎再一次鉆進房里,窗縫也給堵上了,為啥就不能給老婆一個好臉色?
半夜,劉青燕醒來,發現一旁的被窩空了,房門也打開了,側耳聽聽,書房里有輕輕的講話聲,蠻親熱的。她就覺得有趣了,連忙披上衣服,趿上鞋子,躡手躡腳地走出了臥室。
書房的門半掩著,燈光下,季炎如靠坐在沙發上,手里拿著一份文稿,目光在文稿中溜動。夏惠子斜倚在他身上,漫不經心地神聊,季炎如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著。
“我們倆能夠白頭偕老嗎?”
“我不是已經白頭了嗎?”
“要是我死了,你會再娶嗎?”
“當然,娶個跟你相像的。”
“要是別人愛上我,我也愛他,你會怎么樣?”
“我很高興,你有了更多的選擇,也有更多的人選擇你,這是你的榮幸。”
“沒有半句好話。”夏惠子有點兒生氣了,探臂撮起他的一綹頭發,用手指繞著玩。
“別鬧別鬧,我的稿子剛殺青,再溜一遍就好了。”季炎如說。
夏惠子用蜜蜂振翅般的嗡嗡聲細語:“給我嚇跑了的靈感找回來了,氣也消了,稿子也寫完了,就早點睡吧,別再熬夜了。”
“等等,等等……”
“都半夜了,還等等啥呀?”夏惠子撒嬌了,動手就去摘丈夫的近視眼鏡。
“你把我折騰死了怎么辦呵?”季炎如護住眼鏡說。
“你死我也死,一起死,到了天堂里還折騰你。”
“你今天吃春藥了,這樣纏人?”
“你不生氣了我就高興,高興了就要纏你,你不說我是狐貍精嗎?我不纏你誰纏你啊?”
“天底下的女人,恐怕沒有比你更會纏人的了!”
“你怎么知道啊?天底下的女人都纏過你了嗎?”
季炎如給逗樂了,卻又說:“別搗蛋,沒見我正忙著?”
夏惠子嗤嗤地笑了一會兒,就翹起嘴巴埋怨起來了:“你天天天天忙忙忙忙,哪一天空閑過?你的腦子里除了一張報紙,啥也沒有,忘了老婆忘了家,天天天天冷落我,天天天天不理我,真是的!”
“日本男子還不都這樣嗎?總以事業為重。”
“我是嫁給了中國男子啊,我不希望你也像我爸爸那樣無情無義。”
燈光底下的夏惠子更顯得楚楚動人,她穿了一身和式睡衣,敞開的領子把她的脖子露了出來。她的脖子光潔柔軟,像天鵝的脖子。脖子美,是日本女子傳統的驕傲。她的頭發篷松著,一臉都是嬌媚,邊說邊笑,笑得眼睛彎彎的,見丈夫心不在焉,就放肆地奪下丈夫手中的稿子,摘下丈夫的眼鏡,伸出潔白的雙臂,勾下丈夫的頭,使勁兒地吻丈夫的臉。
季炎如感動了,一感動,全身就燒了起來,發恨地說:“看來欠你的債,不還就是過不了關!”
“除了本錢又欠利息,都得還。”夏惠子不由分說地動手脫他的衣服,邊脫邊說:“別看有的男人道貌岸然的派頭,扒掉衣服,大學者跟黃包車夫還不是一個樣兒,就怕神氣不了呢……”
季炎如忽然側耳聽了一下,低聲說:“門外好像有動靜!”
“怕啥呀!”夏惠子嘻嘻地笑,“鳥兒來情的時候,就在太陽下,就在樹枝上,蹦著跳著,叫著唱著,恨不能讓所有同伴都來參觀!怕啥呢?要是阿燕,我還巴不得讓她看看,讓她看看啥叫夫妻?啥叫幸福?做女人該怎么做?好讓她有個盼頭。我干脆把她叫來吧,這是給她上課哩!”
剛說到這里,門外就傳來了踉蹌的腳步聲,有人逃走了。季炎如披衣沖到門旁,發現忘了把門關好,便關上門,回身靠到沙發上,沉默片刻,戴上眼鏡,點著一支煙,重又拿起了文稿。
夏惠子溫順地在丈夫身旁坐下,既沮喪又無奈地喃喃說:“惠子,稿子,稿子,惠子……惠子的魅力,終究還是比不上稿子啊!”
過了個把星期以后,夏惠子才知道:就在家中為壁虎入侵發生口角的幾天前,季炎如所在的報館遇到了一個極其棘手的新聞題材,這正是一連幾晝夜攪得丈夫心神不寧的原因所在。
那一天上午,季炎如剛進報館,就見到編輯部的同仁們正擠坐一起,在入神地傾聽一名陌生男子哭訴什么。這名男子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頭上包著紗布,一手吊著繃帶,衣衫襤褸,沾滿泥灰。一位編輯小聲告訴季炎如說:他是個建筑工人,今天上班前就等在報館門口了,他和他的伙伴遇到一起嚴重工傷事故,求告無門,希望報館出面給他們討公道。
事故發生已經半個多月了,死傷了七十多名工人,報館一直被蒙在鼓里,社會上也毫無聲息。這是上海灘一個著名的大工程,要成為大上海進入發展時期的標志性建筑,從策劃立項,到剪彩開工,各大報紙都作了連續報道,聲名遠揚。沒有料到,就為了給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三周年獻禮,在日夜突擊趕工的時候,轟隆一聲巨響,塵土沖天,悲劇發生了。
悲劇發生在午夜時分。當主樓的墻體上升到九層樓高度之際,東面的腳手架整體坍塌,連帶著部分墻體和大批磚塊從高空砸下,當場砸死三十五名工人,四十多名工人負傷。老板和他的親信并非等閑之輩,在極短的時間內,不惜一切代價,買通了政府要員和青洪幫地頭蛇,威逼加利誘,迅速擺平了知情人,組織警察與保安人員封鎖現場,當夜就運走尸體并突擊掩埋完畢,隨即遣散傷號,編織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隔離罩,水潑不進,針插不進,而施工卻照常進行,聲色不動。
冤魂被拘禁于地下,傷殘者在哭泣,死亡者的親屬在悲嚎,而不夜城依然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無人檢查事故原因,無人控告事故責任人。死者在生前都跟包工頭簽訂過“生死由天”的硬合同,死了便埋掉算數,外地的親屬們連死亡通知都收不到一張。受難人和他們的親屬告狀無門,有理沒處說。這樣大的一起事故,竟成了個無頭案。
哭訴者和他的八個同鄉青壯年,從蘇北逃荒到上海才兩年,不得不以出賣苦力為生,在這場事故中一下子六死三傷,不剩一個囫圇人。而老板只給死者家屬發放三個月的工錢作撫恤金,重傷者發兩個月工錢,輕傷者發半個月工錢。這些錢還要經過包工頭的手轉發,從中扣去二成傭金。報館里有幾位少壯派義憤填膺,主張安排得力記者探查真相作追蹤報道。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季炎如的臉上。季炎如無言以對。直到哭訴者起身告辭的時候,季炎如也找不出適當的話語來安慰,只得從提包中摸出兩塊大洋塞進他的手中,表述一種難言的心跡。
當天下午,季炎如召集報館全體同仁開會,聽取了各種意見之后,含淚發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嘆息說:“大上海的繁榮,是靠勞工的骨肉奠基的呀!看到悲劇的發生又不能揭露真相,固然是我們新聞界的失職和恥辱,可是要揭露真相,你今天見報新聞,明天你的報館就會讓人砸掉,當局還會無端地給撰稿人扣上紅帽子,說你蠱惑人心危害民國,成為清除異黨的對象,投入監獄甚至遭到密裁,讓你永遠失去發言權。暫且忍了吧,也許等到我們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再建筑大廈的時候,才可以不必用勞工的身軀當腳手架,釀成災禍才會有地方申訴。”
有幾位資深記者相繼發言,贊同主編的話,有人還列舉了四年前發生在北四川路祥經絲織廠的火災事件。這起慘禍,活活燒死了八十多名女工,燒傷數十人,死傷者中間有許多是未成年的童工。畢竟是火災,紙包不住火,一時輿論大嘩。最后,當老板的只不過給死傷者多付了一點撫恤費,照樣逍遙法外,而老板收獲的保險賠償金,卻高出實際損失的九倍之多。八十多條鮮活的女工性命,反倒換來了老板的招財進寶。這就是資本價值與勞工命運的抗衡結局!
會場上鴉雀無聲,只聽得幾位女同事在唏噓。
當天下班的路上,季炎如感到胸悶腿軟,他頻頻責罵自己,枉為七尺男兒,不能為改變社會不公做出一點點像樣的事情來。思來想去,別無所能,只有一枝筆,還得靠這枝禿筆來寫點什么,從而拯救自己孱弱的靈魂。
寫點什么呢?不能寫新聞,不能寫社論,只能以個人身份寫寫署名小文章。他決定寫一篇雜文,題目就取《大上海高樓下》,在用虛筆帶過頻發的人為災難后,宣泄一點悲憤,結尾已經想好:“‘勞作神圣為世界不可磨滅之公理。’這是梁啟超先生的名言。安得廣廈千萬間,但愿有福之人在夜深人靜之際,側耳聽聽,身處巍巍廣廈的地基中,是不是有勞工的冤魂在呻吟?”
連續幾個晝夜,季炎如正是在為這篇雜文絞腦汁。面對慘禍,寫實既不敢,虛寫又乏力,下筆難,弄得他心緒煩躁,很有點兒“吟妥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的艱澀感覺。
夏惠子體惜丈夫,照例半夜給他送來夜宵,一邊感嘆說:“啊呀!炎如君也真是可憐唷!寫文章為啥這么難?比女人生孩子還難!”
季炎如心不在焉地應付:“女人生孩子也有順產和難道之分,寫文章也一樣,你沒見我正在難產嗎?”
“既然寫文章這么難,就干脆別寫了。”夏惠子又說,“還不如憑炎如君的書法功夫去賣字,我還能幫著到日本去推銷哩……”
沒等夏惠子說完,季炎如就揮揮手說:“去,去,別煩我!”
夏惠子猜得到老夫子有心事,便默默地退出了書房。當時她并不知道,丈夫絞盡腦汁苦思冥想所寫的文章,正是為了替不幸死傷的七十多名建筑工人表達一點哀痛之情。季炎如所以沒有及時把真相告訴妻子,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哀痛傳染給一個善良的基督徒。
《大上海高樓下》見報后的第五天,季炎如剛上班,見同仁們正聚首在一起議論著什么,等他坐下,有位編輯就將手中一份新出版的《申報》送到他面前,又用指頭點了點一條塞在報屁股上的簡訊。簡訊報道說:昨日有一名壯年男子,在外灘驟然撲進行駛中的有軌電車下,當場死亡。該男子身份不明,帶有舊傷,頭纏紗布,一手吊著繃帶,據警察估稱系外地勞工,因生路無著而自尋短見云云。
一條百來字的簡訊,季炎如反復讀了幾遍,然后點著一支香煙慢慢的吸,好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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