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蠶月大忙時節,天螺灣恰好遇上了一場倒春寒,給不少養蠶戶帶來了苦惱。彭榮燦家也未能幸免,稍一大意,鬧不清在哪個環節上侍候不周到,一批批蠶寶寶患上了倒楣的僵病。
生著炭爐的蠶室里雖然暖意融融,主人家的心頭卻是涼嗖嗖的。年過古稀的彭汪氏戴著一副銅邊老光眼鏡,巡視在蠶匾旁,眼看著一條條半死不活的僵蠶在乏力地蠕動,覺得自己的手腳都僵了。她顫顫巍巍地用竹筷把垂死的僵蠶揀到盛著石灰的陶缽里,揀一條嘆一聲。
正在給蠶兒喂桑葉的傅靈芝喃喃說:“要是阿芬在就好了,興許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話說了一半,陳銀鳳就連忙給她丟眼色。傅靈芝突然悟到這話犯忌,立刻收住話頭。
其實,陳銀鳳也在想念彭永芬,心里頭正涌動著一股隱隱的痛。阿芬長得清秀,又聰明又聽話,來到香樟大院,無論是做媳婦還是做養女,陳銀鳳都喜歡。當初阿驊傻,阿芬小,自然相安無事。日子久了,阿驊的呆相不見好轉,阿芬卻漸漸長大懂事了,心里越來越難過,即使變成養女身份,也覺得欠了彭家的情沒法還。陳銀鳳料到阿芬遲早要離開彭家,默默地只怨自己命不好,生下個獨子是半癡兒,才害得阿芬的身心都不好著落。蠶月中想念阿芬,更因為家中養蠶是靠阿芬唱主角的。
養蠶是一門精細活,在葫蘆鄉一帶的傳統作業中,還有著一點神秘色彩。蠶月一到,蠶戶們都要沐浴焚香朝天跪拜,給傳說中身穿白衫白裙的蠶絲仙女許愿禱告。不論誰進了蠶室都不許大聲喧嘩,更不許說半句不吉利的忌語。多少人家把一年的溫飽和子女的婚嫁開銷,都寄托在春天的蠶室里。蠶室就是農家孵育希望的搖籃,形同圣潔的廟堂。
彭永芬的養蠶技術,全是靠自己用心學來的。她剛進紫氣書院讀書的時候,看上去還是個好害羞的小姑娘,不愛講話,卻比別的同學多一個心眼。她不知從哪里借得一本叫《養蠶經》的書,一字一句的把要點抄錄下來,又愛琢磨鄰居們的成功經驗。在她出走的前幾年,全家每一茬的蠶繭產量總會比別人家多一二成,蠶寶寶也很少有生病的。到后來,各家的蠶婦都來向她討教,一個水靈丫頭,竟成了村子里的養蠶小師傅。每當蠶兒成熟上簇了,彭永芬常常會輕輕撮起一只放在手背上,讓胖嘟嘟圓滾滾白得半透明的蠶寶寶慢慢地爬來爬去,說是癢蘇蘇的,好玩極了。她還會用自己的臉頰去親親蠶寶寶,眉眼中流露出母親對初生嬰兒般的疼愛。陳銀鳳只要見到這情景,仿佛覺得阿芬就是蠶絲仙女的化身。
整整四年了,彭家的蠶室里再也沒有見到過阿芬那苗條靈活的身影了。四年來,一到養蠶時節,家里人總會提起阿芬。這一回遇上蠶病,彭榮燦竟當著夫人和兩個兒媳的面念叨阿芬,還文縐縐地感嘆說:“常言道,國危思良將,家貧念賢婦啊!”
彭永芬終究是給彭汪氏一巴掌打走的,彭汪氏知道家里人嘴巴不說,心中都在責怪她。這件事早就成了她的一塊心病。可是,用良將賢婦來比喻阿芬,卻沒法接受,忍不住向老伴搶白起來:“一個沒爹沒娘的窮丫頭,好歹把她喂大了,還供她讀書,翅膀一硬說飛就飛,良心叫狗吃了去!如今說不定跟哪個野漢子軋上了姘頭,見不得人,難怪音訊全無了。這樣的丫頭片子,好用良將賢婦來比的嗎?”
在打人陣的歲月里,彭榮燦有勇有謀,威風凜凜,可是在家里碰到慪氣的瑣事,不管有理無理,總是退讓三分,不怕人家說他“懼內”。“懼內又有啥?”他還會辯白說,“鎮海將軍戚繼光也懼內哩!”此時,陳銀鳳深怕婆婆再說過頭話,太傷公公的面子,婉勸婆婆看在蠶月的份上,講和睦圖吉祥。
越想圖吉祥偏無吉祥。蠶瘟還沒有過去,一天大清早,彭汪氏的孫媳婦張小珠披散著頭發,哭哭啼啼闖進蠶室,嘶叫著說要找奶奶評理。傅靈芝和黃阿蓮歷來不敢招惹她,悄悄躲到了一邊。彭汪氏令陳銀鳳把張小珠推往蠶室外,一道進了客廳。
“別人急火攻心的時候,你還跑進蠶室里撒晦氣,存心要讓蠶繭絕收才高興啊!”彭汪氏怨道。
不用問,彭汪氏料定又是夫妻吵架。張小珠嫁到彭家以后沒有新鮮幾年,就開始跟彭永騮吵架,越吵越兇,長輩們早已見怪不怪了,這一回在蠶月里吵,就有些不尋常,彭汪氏覺得需要小心伺候。
張小珠一待彭汪氏落座,就雙膝跪地,伸出一只緊握的手,張開五指,在掌心中呈現出一撮富有彈性的烏亮頭發,正在從擠壓狀態下蓬松開來,像是一件有靈性的活物。
“他扳牢我的腦殼往墻壁上撞啊!他不讓我活了啊!嗚!嗚!”張小珠哭訴。
陳銀鳳用輕柔的動作撥開她的發根,看看頭皮上有沒有外傷,說:“還好還好,沒有出血,連烏青包也找不到。不哭不哭了,天下哪有兩公婆不吵吵的,常言說的好,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吵,床尾和,枕邊細語溫柔多。”
彭汪氏接過小珠掌中的一撮青絲,用手指捏弄著,有滋有味似的,一邊說:“你們兩口子的吵功也太足了不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逢年過節都不肯歇息的。這倒也罷了,逢到蠶月,總得看在祖宗面子上,不該再吵了吧,還是要吵,還動手動腳!”
“他要吵,我有啥法子?”張小珠柳眉倒豎,“他野在外面幾天幾夜不著家門,一回來就嫌棄我。”
“怎么個嫌棄法?”彭汪氏問。
“他昨夜回來不睬我。”張小珠嗚咽說,“睡到天亮講起了夢話,喘著氣心肝寶貝的亂喊。我本來就一夜沒有睡好,腦瓜里嗡的一聲響,曉得他在做著啥樣的美夢,就伸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他從床上跳起來就狠狠打我,還扯我頭發。”
彭汪氏也動怒了,“人呢?你去把他喊來。”
張小珠說:“他扯下我的頭發往地下一扔,穿起衣裳挎上盒子炮,就去葫蘆鎮了。”
陳銀鳳婉勸道:“你也不作興憑幾句夢話就跟他死吵啊!”
“啊唷!他有相好了哇!”張小珠剛剛用袖口抹去眼淚,又哭,“就在葫蘆鎮上偷野食,這可是他不打自招親口講出來的啊!”
彭汪氏和陳銀鳳同時驚住了。半晌,彭汪氏缺了牙的癟嘴翕動了幾下,吐出了兩個字:“孽種!”
彭永騮是彭謹祥納妾生下的頭一個男孩,是為彭家傳宗接代帶來的第一道希望之光。阿騮出世后,爺爺彭榮燦高興極了,仰天浩嘆天助我也!身為祖母的彭汪氏更是用非常行動來表達對孫兒的非常寵愛,幾乎天天守在嬰兒旁,照料、欣賞、逗樂,一刻都舍不得離開。嬰兒的一笑一啼,處處顯示與嫡出的阿驊哥哥大不相同,靈氣十足。還不到八個月,他就開始舉足試步和牙牙學語了,料不到第一聲叫人不是叫媽媽而是叫奶奶!這一聲奶奶,叫得彭汪氏心花怒放,認定是天官賜福,是菩薩給了她分外照應。從此,她就把阿騮當成了自己的心肝肉肉。
兩年后,同為小妾傅靈芝孕育的第二胎庶子阿駿出世。正如《三字經》里說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兄弟長大以后,脾氣差別越來越大。阿騮小時候不愛讀書,卻愛舞棍弄棒,練得了一個結實身坯。爺爺說也好也好,天螺灣跟杏源畈打人陣不知道何日是個頭,練武比習文更有用。阿駿一直愛讀書,雖然機靈調皮卻又體弱膽小。“丙辰兇災”的那一回,阿騮和阿駿同在村校旁的祠堂前坪玩耍,見到杏源畈的大隊人馬沖進天螺灣,阿駿躲到白果樹上,一見廝殺喋血就嚇得尿了一褲子;而阿騮卻抓起學校的一個銅面盆,登上屋頂猛敲猛喊,呼叫天螺灣人趕緊聚攏起來奮勇抵抗杏源畈人的進犯,從此得了一個少年好佬的美譽。憑著這樣的不凡舉動,長輩們自然也就把重振家聲的厚望寄托在阿騮身上。
阿騮與小珠同庚,是在十八歲那年結的婚。本來,長幼有序是儒家傳統,不允許弟弟先于兄長成婚的。可是,彭家人丁不旺,長子長孫阿驊有病耽誤了婚事,長輩出于無奈,只得破例,打定主意要讓彪壯聰明的阿騮早結婚早生子好延續香火。爺爺彭榮燦特地叮囑何朗慶帶著他的手書和一件祖傳玉器,到縣城拜見一位老紳士,求他為彭家當月下老人撮合喜事。家在城區的張小珠,當初也算得上遠近聞名的一枝花,因為在杭州經商的父親不幸病故,家景衰微,母親也就有著讓女兒早一點出嫁的意思。只是覺得自己的獨生女兒好歹算是城中名媛,不愿讓她屈就嫁到窮鄉僻壤的天螺灣去當山里猴。待到阿騮一出現在城區,老紳士借辦家宴接風的名義,讓小珠同阿騮見上了面對上了話。那知小珠一見這位身材挺拔相貌端正能說會道的后生少爺,立馬就昏了頭,對母親賭咒發誓說這一生非彭永騮不嫁了,跟著阿騮,休說窮鄉僻壤,天涯海角也樂意去。
阿騮讀書讀到中學一年級就永遠地告別了校門,多半時間在村里村外游游蕩蕩,唯一稱得起正經活計的,是在農閑的時候訓練村丁,以備一旦遇上打人陣的緊急情況,能夠拉得出隊伍。阿騮和小珠婚后三年,接連生下一個兒子和一對雙胞胎女兒,從此夫妻間再也沒有太平日子了。小珠本來還是一只剛剛脫離母雞翼護的小雞,料不到相夫教子的滋味會這般苦澀!阿騮沒有穩定收入,日常開銷全靠公婆支賬。公婆總嘆苦經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肯為小珠單獨雇請保姆,三個小孩的吃喝拉撒全靠她一人承擔。新房的喜聯還沒揭下,轉眼間就糟蹋成豬圈一般。小珠突然覺得自己老了,不再有心思講究穿著打扮,也不再有精神同丈夫親熱撒嬌。她才二十多歲,不甘心就這樣失去青春,心情說變就變,成天罵罵咧咧摔摔打打,變成一個十足的悍婦。她一開口就沒有好話,說來說去一個調調:男怕落錯行,女怕嫁錯郎。怨自己瞎了眼嫁個沒出息的丈夫,銀樣臘頭槍中看不中用,白銅元寶不值錢。阿騮也越來越覺得沒趣,平時更不著家門了。只要他回得家來,吵架也就成了家常便飯。
兩村講和,葫蘆鄉大有萬象更新的味道。標志著時來運轉的嬗變,也就降臨到了彭永騮身上。葫蘆鎮的集市貿易復蘇了,由原來的逢十集改成了雙日集。市面一熱鬧,奸商盜賊也就活躍起來,何況葫蘆鄉地處兩縣交界,澗深林密,歷來多土匪。根據商販和鄉民的呼聲,亭橋區公所批準建立葫蘆鄉民防隊。彭永騮的機遇來了。這一回,何朗慶單線領受彭汪氏的秘密交待,巧施小惠就打通關節,憑區里頭頭的一句話,彭永騮便當上了民防隊長。區公所的委任狀要經過縣政府批復,名正言順,雖然有人感到內中少不了腌臜,也只能背后議論幾句,誰也不敢去探問底細。
民防隊不是正規武裝,除了幾枝鳥槍,只有大刀長矛這些原始冷兵器。不過民防隊既然不同于舊時的鄉團,民防隊長大小也是一鄉的武裝部隊統領,必須配備新式短槍一枝,以壯威儀,便由鄉鎮撥出相當于三十擔谷子的錢款,通過黑道買得了一枝駁殼槍。可不能輕覷了這一枝小小的駁殼槍,它可以打連發,鄉下人稱作盒子炮,它象征了特殊的身份和權力。
張小珠一見丈夫挎著盒子炮回到家,頓時瞳仁放光,臉色也柔和了,相信這回果真是鯉魚跳龍門了。她連忙從往日的嫁妝中翻出一條紅綢被面,剪下一條綢帶,系上駁殼槍的握把。每當丈夫出門公干,小珠便目送著他大步流星往外走,駁殼槍上的紅綢一飄一飄的,活像兩團跳躍的火焰。從此,張小珠開始有了一點夫榮妻貴的感覺。
也有人對彭永騮的升遷不以為然,更對那系著紅綢的盒子炮看不入眼。就在慶祝民防隊正式成立的酒席上,彭大奎放言無忌,當著眾多耆老的面,伸出獨臂指向身為晚宴主角的彭永騮,放開驢叫天的嗓門嚷嚷:“阿騮你不要太風光喔!腰挎盒子炮,紅綢飄啊飄,走起路來兩個卵蛋子都碰得叮當響。你記記牢,盒子炮不比我打獵的土槍,不好伺候,可要小心給彭家帶來晦氣!”
彭永騮曉得彭大奎的程咬金脾氣,一沾酒便豪氣沖天,村里沒人敢惹他,嘻嘻笑著給他碰杯敬酒:“叔公的話講得有理,往后小輩有啥不是處,還請長輩多多指教。”
時來運轉的彭永騮當上民防隊長后,成了葫蘆鄉炙手可熱的頭面人物,不僅每月有固定的勤務補貼,隨時還有種種外快。監督收稅派捐,捉拿盜賊流氓,查抄嫖娼聚賭,制止民眾斗毆,項目越多,花頭也越大。都說有權有勢的孫子賽太公,誰不要仰起臉來看他低下頭來求他!張小珠自然成了直接受惠人,她的日子迅速滋潤起來了。只是好景不長,她在得到錢財的同時,也開始失去作為結發妻子最后的尊嚴。
陳銀鳳是個細心女人,察言觀色間,感覺到這一回小珠同阿騮的爭吵不同尋常。以往兩人總為小事大吵,小珠并不示弱,連祖宗八代都敢罵,還會亂砸碗碟家什;有幾次實在惹得阿騮怒不可遏了,曾經打得她鼻青眼腫尋死尋活,賭氣跑回娘家,最后總是阿騮認輸把她接回來。可是這一次的爭吵發生在頂頂忌諱的蠶月里,小珠竟會可憐兮兮的跪倒在長輩面前主動求援,猜想這里面定有蹊蹺。
當小珠說出阿騮在外面有了相好的話,陳銀鳳的腦子里不由得閃過了自己的不幸經歷,似乎一下子探摸到了女人最容易受傷的心底暗角,對這位兇悍的媳婦,頓時生出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哀。
身為女人,失去男人的寵愛,已經是莫大的不幸,而一旦遭到丈夫的背叛,更是女人最大的屈辱和痛苦。陳銀鳳明白:至少自己的丈夫在心中還是深念著她的,因此可憐起小珠來了,小珠是體面人家出身,讀過書,要面子的,雖則從小嬌生慣養,脾氣不好,可甘愿嫁到山里來,為彭家生兒育女也不容易;阿騮還剛剛有點權勢就出去尋花問柳,叫小珠怎么受得了呢?
彭汪氏卻覺得自己的愛孫雖然任性,或許還不至于做出有辱門庭的丑事來,便謹慎地問張小珠:“會不會是別人的風言風語,亂嚼舌頭?”
張小珠繼續嗚咽:“風言風語早就有了,打從他挎上盒子炮沒幾天,就有人就給我傳話,講阿騮在葫蘆鎮客棧都開上房間了,不止跟一個女人瞎混,我都不敢相信,一時也不好意思稟報長輩。他這次回家來,對我冷冰冰的,嫌我沒有女人味道,把我當成一片泡過的茶葉,還講躺在我身邊,連鳥都不翹……”
“講啥來著?”彭汪氏有點耳背,沒聽清楚,問,“鳥都不叫啥意思?”
“鳥都不翹!他講躺在我身邊,連他的麻雀都翹不起來。”小珠重復著,又哭,“他要是外面沒有女人,怎么會講出這種刻毒話來?這不是有意搗我的心窩嗎?還讓我怎么活唷?不如去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陳銀鳳連忙說,“千萬不要講這種晦氣話。古人不是講嘛,心寬心和是一藥,當他放屁去。”
彭汪氏在蠶月里聽到要死要活的話,心頭就禁不住地煩躁起來,嘆了一口氣,沉默半晌忽然問:“你來到山里這么些年了,見過樹纏藤沒有啊?”
小珠不解,愣著。陳銀鳳為了緩和氣氛,連忙打圓場:“奶奶的意思是講,男人本性剛直,像樹;女人本性溫柔,像藤。柔能克剛,就得像藤一樣會纏,把樹纏住。”
“對了,是這層意思。”彭汪氏說,“天下只有藤纏樹,從來不見樹纏藤。你一個年輕女子,長得也蠻水靈的,可總是這般兇悍,張牙舞爪像雌老虎,你想想哪個男人還敢親近你啊?老婆留不住老公的身,又留不住老公的心,當老婆的總歸有欠缺。你遭阿騮嫌棄,也該尋尋自身的原由了。”
小珠噎了好一會,一時找不到任何辯白的話,突然間咧嘴大哭起來。
“蠶月,蠶月,今年的蠶月是倒楣倒定了!”彭汪氏搖頭念叨,嘆氣不迭。
陳銀鳳從彭汪氏手中接過那一撮烏發,拉起張小珠回房,一邊小聲哄勸:“不哭不哭了,為三個小囡著想,也不能氣壞了身子骨啊!”
回到張小珠的房間里,三個孩子還在睡覺。陳銀鳳把手中的一撮烏發放到桌子上,說:“留著吧,有朝一日阿騮腦子清醒轉來,讓他看看,好記牢自己做過的糊涂事。你爺爺上年紀了,不便去煩擾他老人家,等你公公從上海回來之后,我跟他講講,讓當爹的教訓教訓這個孽障。”
張小珠的情緒平靜了許多,用一張黃表紙將自己的落發包好放進抽屜,忽又想起一件事覺得應當告訴婆婆,她說:“昨晚上阿騮沒跟我吵架之前,提起杏源畈人在葫蘆鎮隆興酒店里公開嚼舌頭,講阿駿勾引了新嫂嫂,所以阿燕一到上海就不肯回天螺灣了,還講得有根有梢的,講他倆一同逛馬路,一同進館子吃飯。唉!無風不起浪,這還能擋得住一同上床嗎?”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事不論真假都關系重大,陳銀鳳頓時跌坐在椅子上,雙眼發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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