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星期天,是劉青燕到上海后的頭一個星期天。這一天由季炎如和夏惠子夫婦作東,邀請劉青燕和她公公還有小姑一同到鬧市區游覽,彭永驄和彭永駿兄弟倆作陪。
夏惠子的關注點始終放在劉青燕身上,因為她兼有東道主和監護人的雙重身份。從出得家門開始,她就發現劉青燕的眼睛有神了,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新鮮。在通向電車站的一段彈格子路面上,每一塊被車輪和鞋底磨光的鵝卵石都是亮閃閃的,像鋪滿一地洗凈了的大小番薯。劉青燕頭一回見到這樣的路面,頭一回穿上半高跟的皮鞋走在這樣的路面上,苗條的身子就有點兒不平衡了,扭啊扭的,不禁紅了臉,夏惠子就不動聲色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肩并肩地一起走。
這一天從上午逛到天黑,逛外灘逛南京路逛城隍廟逛大世界,上海灘最有名的幾個景點都逛到了。這一天還品嘗了上海的風昧食品,又開洋葷吃了西餐。這一天還領略了不夜城的璀璨景色。這一天讓劉青燕這位鄉下姑娘大大的開了眼。這一天馬不停蹄的觀光,對于治療劉青燕的初期抑郁癥來說,產生了一點意想不到的突破性作用。
在大世界的哈哈鏡面前,望著自己和別人的變幻形象,劉青燕終于發出了消失已久的快樂笑聲。這笑聲,對于每一位關心她的陪游人來說,都是一帖驅除擔憂的良藥,一杯預報康復的美酒。
季炎如陪游的重點對象是彭謹祥。他倆邊看邊談,注意的并不在于上海的景觀,而是上海的商情和時局的走勢。
季炎如憑借一個消息靈通的老報人身份,逮住機會向彭謹祥說項:“去年上海的風潮一結束,國民政府就在南京成立了,還宣告北伐成功,盡管天下未必就此太平,而上海有外國租界在,不論誰當政,都不敢讓它亂到哪里去的。民心思定啊!眼下,上海市政府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一個宏偉計劃,叫做‘大上海計劃’,要廣納資金,大興土木,發展工商業,實現孫中山先生實業救國的夢想。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你就趕緊跳出山溝到上海來辦實業吧,能辦多少是多少。倘若能在上海開辦一家繅絲廠,家鄉的蠶絲有出路,也能讓家鄉一些沒有活干的青壯年出來做工,豈不是造福桑梓功德無量嗎?”
彭謹祥沉吟說:“插足大上海的事不是小事,最終得由父母點頭才算數。”
季炎如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要緊的是你自己得先拿出主意來。”
彭謹祥點頭說:“容我好好看看,過幾天若有了主意再向你求教。”
連日來,彭謹祥在季炎如的熱心引薦下,拜會了幾位有聲望的業內人士,還參觀了工廠、商店和交易所,只是越看越顯得戰戰兢兢,越是拿不出什么主意。季炎如說拿不出主意總可以談談印象吧。印象也不談,三棍子打不出一個硬屁。
“唉!這真叫做皇帝不急太監急。”季炎如來氣了,嘆息說,“謹祥兄是不是懷疑小弟存心要拉你下水啊?”
“這倒不是,你不要瞎想。”彭謹祥連忙聲明。
季炎如又說:“季家和彭家不同,你是子孫滿堂,大有大的難處。我的景況一目了然,有了嬌妻不求美妾,命中無后絕了香火,還有點迂,正像辛棄疾說的:‘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我靠一枝禿筆有一份職業衣食不愁,此生足矣!謹祥兄倘若真的懷疑小弟別有所圖,那真是枉為半生芝蘭之交。看來全怪我多管閑事了!”
自怨自艾一席話,說得慢條斯理,一字一句都敲擊著彭謹祥的心扉,在他的胸膛里發出沉重的回聲。
關于彭家的出路,無非是兩種主張,一種是固內,一種是拓外,而彭謹祥則游移在這兩種主張之間。對上輩人來說,最大的心愿便是守土務本多子多福。因此歷年來頂頂憂心的是一個人丁不旺的問題。這是香樟大院的悲哀。打從彭謹祥的祖父在世的時候起,彭家就出現了單丁獨傳的窘境。父親彭榮燦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是未能多生幾個兒子。大兒子患病早夭,二兒子死于村仇械斗,他盼著獨根謹祥能夠擔當起傳種接代的重任,早早地命他和表妹陳銀鳳結了婚。結婚當月就懷孕,算命先生一口咬定是貴子,全家人笑逐顏開,哪里會想到剛過四個月就流產,竟是一個沒有生命的葡萄胎。第二次懷孕果然生下個兒子,取名“永驊”,滿月之日,酒席辦了十八桌。又沒料到的是,永驊到了三歲還不會叫爹叫媽,是個半癡兒。
為這個子嗣承傳的大不幸,全家做了許多佛事不見效果,陳銀鳳差一點哭瞎眼睛。彭榮燦和夫人彭汪氏這才慌了神,不惜花大錢命兒子陪著媳婦到處尋醫問藥。后來求助一位杭州的著名西醫,經過反復檢查,連家族關系以至床笫秘事都問了個透徹,最后直言相告這是近親婚配造成的后果,是沒藥能治的。為了讓彭謹祥夫婦信服,這位從英國留學歸來的醫學專家還旁征博引道:“你們聽說過世界上最偉大的博物學家達爾文嗎?他自己是進化論的奠基人,年輕的時候也不在乎近親婚配,就同門當戶對的表姐埃瑪結了婚,郎才女貌,親上加親,兩家都滿意。結果婚后十五年生了十個孩子,三個很小就夭亡,其余七個終生不育。達爾文和埃瑪這一家就這樣絕了后。”
彭謹祥和陳銀鳳聽了這番話,都嚇出一身冷汗。回家后兩代人緊急磋商對策,辦法當然有,約定俗成的。可一時誰都不便說出口,怕說出口有人要傷透心。陳銀鳳是個知書識禮的賢淑女子,只好大度一番,含著眼淚自己說:“不必為我著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讓謹祥快快納妾吧,傳種接代頂頂要緊。”
從此以后,彭汪氏嚴格控制彭謹祥與原配夫人陳銀鳳相互親熱,還勒令陳銀鳳搬進她的臥室,一同睡她那張像個小戲臺似的雕花拔步大床,說是老來怕寂寞,非得有個貼心人談談講講才舒心。彭謹祥夫婦本來就要好,從此想親熱一下,弄得倒似偷情一般。有一回兩人私下拉手被彭汪氏覷見,連聲假咳想制止,一向孝順的彭謹祥惱怒了,沖著母親大聲說:“我們兩個是明媒正娶的結發夫妻啊,為啥就不許親熱!”說罷就干脆摟抱妻子連連狂吻。彭汪氏哭了,第二天拉著陳銀鳳一道去觀音廟燒香許愿,耐心解釋說:“你正年輕,婆婆比你多活三十來歲,懂的事也多一點。男人要跟女人好,非得來那么一兩下子不可的,發作起來就跟野獸差不多少,命都可以不要。倘若你又懷上孕,再生個葡萄胎或是呆子出來,怎么辦呀?苦頭吃得最多的還不是女人?連累的還不是我們這個家?讓親眷鄰里指指戳戳,你這一輩子還想抬起頭做人嗎?太親熱了又不能同床,對兩人都是折磨,隔開一點反倒會松快些,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陳銀鳳感激婆婆的一片好意,眼淚只好往肚子里吞。
納妾傳代的效果立竿見影。自從傅靈芝在二十歲時由鄰縣來到彭家以后,一連生了五個孩子,病死兩個,活下來三個,兩男一女,依次排列是:彭永騮,彭永駿,彭永芳。
阿騮和阿駿這對寶貝孫子出世以后,彭榮燦笑歪了嘴,時刻企盼著能早點成器。成器的標準是什么?彭家世代都是讀書人,子孫當然也應該是讀書人。常言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書不能不讀,但又不能多讀,自古儒冠多誤身。讀了書只為明哲保身經營家業,不能誤入仕途,切不可當官。十個官有九個貪,你要不貪還得遭暗算。仕途不是臟就是險,古來當清官善始善終的沒有幾個。因為祖宗有過宦海沉浮的血腥經歷,便形成了讀書不入仕的傳世訓戒。使彭榮燦深感悲哀的是,大孫子是個廢人,庶出的二孫子阿騮是傳宗接代的第一顆種子,所有長輩們尤其是祖母、嫡母和庶母三個女人萬般寵愛的結果,從小就弄得性情乖張,讀書只愛讀武俠書,熱心吃喝玩樂,養成了一副紈绔子弟的癩劣相,能不能擔當起振興門庭之責,就玄乎了。
阿駿幼時體質差,膽子小,脾氣倒挺倔,爺爺不太看重他。民國初年,彭榮燦做七十大壽,季炎如夫婦到天螺灣祝壽,頭一回見到六歲的阿駿。阿駿好奇心重,在餐桌上聽季炎如夫婦講起大海和大輪船,就纏住不放。第二天晚上壽宴過后,全家人忽然叫嚷著阿駿不見了,生身母親傅靈芝想起天螺灣發生過豺狼叼走小孩的往事,就搶天呼地哀號起來。一場好端端的古稀慶典辦成喪事模樣。夜深了,彭謹祥正要領著族人進山去找孩子,季炎如和夏惠子也爭著要一同進山,何朗慶說季先生夫婦在天螺灣人地生疏,幫不上忙,還是進房歇著去吧!一進房間,掌起燈,掀開被子,他倆就歡叫了起來,失蹤的寶貝蛋竟蒙頭鉆在他倆的被窩里,呼呼地睡得正香。夏惠子抱起阿駿一跨出房間,全家人都圍了上來,父母把阿駿搖醒,問他為啥躲到客人的被窩里去?阿駿說不為啥,就是想接著聽叔叔阿姨講大海講大輪船,聽一夜,等啊等啊就睡著了。
當彭謹祥送季夏夫婦回上海的那天,阿駿又偷偷到村口涼亭里攔轎子,哭著鬧著要跟他倆去看大海和大輪船。夏惠子對丈夫感嘆說我們要是有這么個機靈孩子該有多好啊!還說恨不得這就把阿駿摟進轎子帶回上海去。就在村口涼亭里,送行的彭謹祥當即同季夏伉儷達成一個君子協定,讓阿駿給他倆當干兒子,等阿駿長大一些后一定送到上海讀書,同他倆一起過。
在天螺灣村口涼亭告別的那會兒,夏惠子抱住阿駿,流著眼淚親了又親,不舍得撒手。幸運的是,五年后,阿駿真的到了上海,到了季夏身邊,從此決定了這一對寂寞伉儷的來日將不會寂寞。按照彭謹祥的心意,本來是要讓阿駿拜認季炎如和夏惠子為義父義母的,并且立下文書確定正式的繼祧關系。季炎如卻說服夏惠子,一同謝辭了這一番情意,始終不讓阿駿叫他倆爸爸媽媽,只許照舊叫叔叔阿姨,無非是為了表明心跡:君子不掠人之美。他倆有幸體驗到做父母的情感,已經是很大的滿足,并不要求阿駿作為兒子歸屬到他倆名下。這個決定也正中彭榮燦和彭汪氏的下懷,這兩位老人擔心家鄉打人陣停不下來,有個孫子能夠早一點避開災鄉,萬一家中遇到不測,好歹也能為彭家留下一線希望。
彭謹祥心里明白,阿駿成年以后,雖然并沒有割斷和他的父子關系,可是如今學有所成,要他回鄉務農已不可能。曾經讓彭榮燦略感寬慰的是,他還有另外半個后繼人,就是女兒彭淑祥的兒子俞思靖,幼時父母雙亡,彭榮燦就命身為親舅舅的彭謹祥把俞思靖接到天螺灣,改名彭永驄,辦了繼祧酒席,排行老三,把他當作親孫兒來撫養。阿驄不安于山鄉生活,等到高級小學畢業,在家閑了三年,才十六歲,就自作主張去了祖籍紹興,寄居到一個當印刷工人的堂伯家中,靠勤工儉學過日子,后來也到了上海。每次回鄉探親,只要彭榮燦提起希望阿驄日后回天螺灣來操持家業,他就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彭榮燦和彭謹祥終于明白,要想讓阿驄成為家業承傳人,也沒有指望。
天螺灣地少人多的局促面貌日見嚴重,勸彭家伸腿進城染指工商,原不是季炎如一人的主意,也包含著阿駿和阿芳的心思在里面。季炎如為彭家著想,為天螺灣著想,一片真情天地可鑒。這一點,彭謹祥自然不會產生誤會。面對季炎如的追問,他所以一時沉默,是因為有著難言之隱。當他抬起頭來,看到季炎如的眼睛里透出悲涼,心里咯噔一跳,冷靜一想,覺得不管什么樣的難言之隱,連季炎如都不能講,在這個世上那就再沒有別人可以講了。
彭謹祥苦笑著搖搖頭說:“看賢弟想到哪里去了!我一時不講話,是不敢講真話。我到上海之前,本來是有過出山念頭的,豈料這幾天看下來,越看心里越發毛。常言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像我這樣生來像憨牛一樣的外地人,能在大上海站住腳嗎?上海人打心底里就看不起外地人,外地人到上海明擺著是要受欺侮的。”
“也有不怕受欺侮的外地人,最后成了地道的上海人。”季炎如說,“你的浙東大同鄉虞洽卿,十五歲赤腳走虹橋闖天下,如今是上海總商會會長,只手霸洋場,成了頭號大亨。”
“能夠成為地道上海人的外地人都是精怪,不是精怪做不成生意發不了財,更成不了大亨。所以常言道:‘為富不仁,無商不奸。’”
“‘為富不仁,無商不奸’乃是過去的說法,‘常言道’也未必都能道出真理。”
彭謹祥帶著一副哭腔回答:“為商的奸不奸,我算領教了,這一領教就讓我死了進城的心!”
面對季炎如的驚詫神情,彭謹祥終于說出了日內遇上的一樁傷心事。原來他這回帶著小輩出門,不好意思讓季炎如夫婦破費太多,懷中揣著一幅南宋名畫家夏圭的山水畫,獨自摸到四馬路,想立刻換成現金。他小心翼翼地跨進一家大古董店,老板與伙計們看了古畫,一口咬定是贗品,討價還價的結果,最后以四十塊銀元的價碼成交。他回到季宅一夜合不上眼,仔細想想祖上收藏的古董還從來未曾有過贗品,第二天又到了這家古董店,赫然發現這幅古畫已經掛上南墻,竟標出了三千銀元的高價。他像當頭挨了一記悶棍,幾乎暈倒。鎮定之后,理直氣壯地要求退貨,卻遭到全店上下一致圍攻,還奚落他是鄉下曲辮子,是阿屙卵,是骯三,有眼無珠不識真貨吃虧也活該!污言穢語說了一大堆,還說要打官司就奉陪,氣得彭謹祥差一點要吐血。面對門旁兩個滿臉橫肉活像張龍趙虎般的保鏢,一位好心的顧客把他拉到墻邊藤椅上坐下,悄聲勸他識相一點算了,說這家古董店的老板不是等閑之輩,上通衙門下結青洪幫,白道黑道都有門,光棍不吃眼前虧,破財求個太平拉倒吧!
季炎如同情彭謹祥的遭遇,跌足嘆息:“這樣的事,你怎么預先也不跟我說一聲呢?找個行家幫你辨一辨真偽并不難,有信譽的店家也多的是,現在要挽回損失已經沒有希望,只好吃一塹長一智,吸取教訓留著終生受用了。”
變賣古畫的事,簡直好似鄉里俗話惡諷的那樣,“蜈蚣咬在丫里沒法說”。為了避禍消災,家有珍藏不走風,是有祖訓的。遇上年景不好和需要額外開銷的時候,彭謹祥在父親授意下,也悄悄地變賣過古董應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鄉黨間早已有人在竊竊私語了,說榮燦家暗藏著好多好多的金銀財寶,子孫后代八輩子也享用不盡。對古董的來源更是眾說紛紜,有人還猜揣榮燦老爺的上三輩太公當過江洋大盜。彭榮燦每次聽到這類議論,總是憂心忡忡,屢屢告誡兒子在處理家藏古董的事情上必須慎之又慎。彭謹祥這回帶出一幅古畫,瞞著家里任何人,變賣之前本來確實想過要同季炎如商量商量,請他當個顧問,反來復去的尋思后又覺得不妥,季炎如心直口快,萬一說漏嘴,自己的孩子就在他身邊,傳揚開來怕不好收拾,無法向父母交待,阿騮和小珠夫婦知道了更會雙腳起跳吵翻天,不得已就盲人騎瞎馬地獨個兒摸索著自找銷售門路,沒料到會弄得這么窩囊,心中一個勁地哀嘆,真是佛頭著糞倒了邪霉啦!
從破財說到受辱,彭謹祥的氣不打一處來。他說:“在家鄉我好歹是個體面人,吃酒有人敬,講話有人聽,進了城怎么就成了‘曲辮子’,成了‘阿屙卵’,成了‘骯三’!我惹不起總還躲得起吧,往后不進這上海灘還不成嗎?”
彭謹祥這番來上海本來就心事重重,遇到這等事,自認晦氣之余,更對上海灘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畏懼和怨恨心理,不但對投資上海辦實業喪失了信心,連原來要讓阿芳在上海就業的事也敲起了退堂鼓,只求阿燕的病有好轉,再打聽到阿芬的下落,就快些打道回府。
袒露了胸中塊壘,彭謹祥覺得鼻孔出氣通暢了些,可是原有的心病依然沒有消除,央求季炎如體諒他的苦衷,變賣古畫的事千萬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季炎如讓妻子約同彭永駿和彭永芳,背著彭謹祥到一家咖啡店碰頭。他堅守承諾,絕口不提彭謹祥賣古畫挨宰的事,只為了向阿駿阿芳兄妹通報一下父親的心理變化,免得話不投機鬧紅臉。彭永驄工作忙,對彭家是否籌資到上海辦實業的事,歷來不熱心,按彭永駿的意思,也就沒有約他一道來商議。
彭永駿對父親的退縮感到意外,嘆息說:“奇怪呀!我春節回家的時候,他讀了炎如叔叔讓我帶去的信,還同我單獨談過一次,說天螺灣確實沒啥花頭了,找個機會到上海好好看看,不會做大生意就從小本生意做起。當時出山的決心好像是蠻大的,不知道為啥說變就變了?”
“阿爹變卦了,也就不要巴望他回鄉去說服爺爺奶奶了。”彭永芳說。
“都怪我原先想得太簡單。”季炎如苦笑,“其實,熟土難舍是鄉下人世代相傳的通病,不到揭不開鍋的地步總不愿意背井離鄉。”
夏惠子說:“我外婆家在長野縣的窮山村里,早年的情形也相仿。養不起吃閑飯的老人,男的過了七十歲,女的過了六十九,一到下雪天,就得由兒子用背架背到村后的山頂去活活凍死,叫做參拜山神,成了一種風俗,真慘哪!后來我外太公不忍心背父親去參拜山神,就偷偷逃出山村,一路流浪到了東京。要是在家鄉還能過下去,他也不會進城的。”
彭永駿說:“我們家鄉倒還沒有窮到這個地步,對老人也斷斷不會這么殘忍。爹不想出山,只能說明在山里暫時還能過得下去。”
“過得下去就過吧。”季炎如說,“牛不喝水強按頭總不行,拉著不走打著還倒退哩!何況進城謀生一敗涂地的人也很多,誰也沒有把握穩操勝算。”
談到彭永芳想在上海求職的事,原本不是她本人的心思。彭永芳說:“我念的是師范,對家鄉的孩子比較了解,國語也講得不好,還是想辦法在家鄉的學校工作一段時間再講。生平頭一回能夠到大上海來看看長點見識,也就心滿意足了。”
四人很快取得了一致意見:既然阿燕的病情開始好轉,就抓緊尋找阿芬的下落,關于勸說彭家長輩到上海辦實業的事,也就暫且擱下不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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