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頭叫道:“可是還有法律哪!還有葛蘭佛廣場給這等女婿預備著呢;要沒有劊子手,我就親自動手,割下他的腦袋。”
”不,父親,沒有什么法律能對付這個人的。丟開他的花言巧語,聽聽他骨子里的話吧!——要你就完事大吉,一個子兒都沒有,因為我不能丟了你而另外找個同黨;要你就讓我干下去,把事情弄成功。——這還不明白嗎?他還需要我呢。我的為人他是放心的,知道我不會要他的財產,只想保住我自己的一份。我為了避免破產,不得不跟他作這種不清白的,盜竊式的勾結。他收買我的良心,代價是聽憑我同歐也納自由來往。——我允許你胡來,你得讓我犯罪,教那些可憐蟲傾家蕩產!——這話還說得不明白嗎?你知道他所謂的企業是怎么回事?他買進空地,教一些傀儡去蓋屋子。他們一方面跟許多營造廠訂分期付款的合同,一方面把屋子低價賣給我丈夫。然后他們向營造廠宣告破產,賴掉未付的款子。紐沁根銀號這塊牌子把可憐的營造商騙上了。這一點我是懂得的,我也懂得。為預防有朝一日要證明他已經付過大宗款子,紐沁根把巨額的證券送到了阿姆斯特丹,拿被里,維也納。咱們怎么能搶回來呢?”
歐也納聽見高老頭沉重的膝蓋聲,大概是跪在地下了。
老頭兒叫道:“我的上帝,我什么地方觸犯了你,女兒才會落在這個混蛋手里,由他擺布?孩子,原諒我吧!”
但斐納道:“是的,我陷入泥坑,或許也是你的過失。我們出嫁的時候都沒有頭腦!社會,買賣,男人,品格,我們懂了哪一樣?做父親的應該代我們考慮。親愛的父親,我不埋怨你,原諒我說出那樣的話。一切都是我的錯。得了,爸爸,別哭啦,”她親著老人的額角。
“你也別哭啦,我的小但斐納。把你的眼睛給我,讓我親一親,抹掉你的眼淚。好吧!我去找那大頭鬼,把他一團糟的事理出個頭緒來。”
“不,還是讓我來吧;我會對付他。他還愛我呢!唉!好吧,我要利用這一點影響,教他馬上放一部分資金在不動產上面。說不定我能教他用紐沁根太太的名義,在亞爾薩斯買些田,他是看重本鄉的。不過明兒你得查一查他的賬目跟業務。但爾維先生完全不懂生意一道。哦,不,不要明天,我不愿意惹動肝火。特?鮑賽昂太太的跳舞會就在后天,我要調養得精神飽滿,格外好看,替親愛的歐也納掙點兒面子!來,咱們去瞧瞧他的屋子。”
一輛李在圣?日內維新街停下,樓梯上傳來特?雷斯拿太太的聲音。“我父親在家嗎?”她問西爾維。
這一下倒是替歐也納解了圍,他本想倒在床上裝睡了。
但斐納聽出姊姊的口音,說道:“啊!父親,沒有人和你提到阿娜斯大齊嗎?仿佛她家里也出了事呢。”
“怎么!”高老頭道。“那是我末日到了。真叫做禍不單行,可憐我怎么受得了呢!”
“你好,父親,”伯爵夫人進來叫。“喲!你在這里,但斐納。”
特?雷斯多太太看到了妹妹,局促不安。
“你好,娜齊。你覺得我在這兒奇怪嗎?我是跟父親天天見面的,我。”
“從哪時起的?”
“要是你來這兒,你就知道了。”
“別挑錯兒啦,但斐納,”伯爵夫人的聲音差不多要哭出來。“我苦極了,我完了,可憐的父親!哦!這一次真完了!”
“怎么啦,娜齊?”高老頭叫起來。“說給我們聽吧,孩子。哎喲,她臉色不對了。但斐納,快,快去扶住她,小乖乖,你對她好一點,我更喜歡你。”
“可憐的娜齊,”但斐納扶著姊姊坐下,說,“你講吧!你瞧,世界上只有我們倆始終愛著你,一切原諒你。瞧見沒有,骨肉的感情才是最可靠的。”她給伯爵夫人噢了鹽,醒過來了。
“我要死啦,”高老頭道。“來,你們倆都走過來。我冷啊。”他撥著炭火。“什么事,娜齊?快快說出來。你要我的命了……”
“唉!我丈夫全知道了。父親,你記得上回瑪克辛那張借票嗎?那不是他的第一批債。我已經替他還過不少。正月初,我看他愁眉苦臉,對我什么都不說;可是愛人的心事最容易看透,一點兒小事就夠了,何況還有預感。他那時格外多情,格外溫柔,我總是一次比一次快樂。可憐的瑪克辛!他后來告訴我,原來他暗中和我訣別,想自殺。我拚命逼他,苦苦央求,在他前面跪了兩小時,他才說出欠了十萬法郎!哦!爸爸,十萬法郎!我瘋了。你拿不出這筆錢,我又什么都花光了……”
“是的,”高老頭說,“我沒有辦法,除非去偷。可是我會去偷的呀,娜齊!會去偷的呀!”
姊妹倆聽著不出聲了。這句凄慘的話表示父親的感情無能為力,到了痛苦絕望的地步,象一個人臨終的痰厥,也象一顆石子丟進深淵,顯出它的深度。天下還有什么自私自利的人,能夠聽了無動于衷呢?
“因此,父親,我挪用了別人的東西,籌到了款子,”伯爵夫人哭著說。
但斐納感動了,把頭靠在姊妹的脖子上,她也哭了。
“那么外邊的話都是真的了?”但斐納問。
娜齊低下頭去,但斐納抱著她,溫柔的親吻,把她摟在胸口,說道:
“我心中對你只有愛,沒有責備。”
高老頭有氣無力的說;“你們兩個小天使,于么直要患難臨頭才肯和好呢?”
伯爵夫人受著熱情的鼓勵,又道:“為了救瑪克辛的命,也為了救我的幸福,我跑去找你們認識的那個人,跟魔鬼一樣狠心的高勃薩克,拿雷斯多看得了不起的,家傳的鉆石,他的,我的,一齊賣了?賣了!懂不懂?瑪克辛得救了!我完啦。雷斯多全知道了。”
高老頭道:“怎么知道的?誰告訴他的?我要這個人的命!”
“昨天他叫我到他屋子去。——他說,阿娜斯大齊……(我一聽聲音就猜著了),你的鉆石在哪兒?——在我屋里啊。——不,他瞅著我說,在這兒,在我的柜子上。——他把手帕蒙著的匣子給我看,說道:你知道從哪兒來的吧?——我雙膝跪下……哭著問他要我怎么死。”
“哎喲,你說這個話!”高老頭叫起來。“皇天在上,哼!只要我活著,我一定把那個害你們的人,用文火來慢慢的烤,把他割做一片一片,象……”’
高老頭忽然不響,話到了喉嚨說不出了。娜齊又道:
“臨了他要我做的事比死還難受。天!但愿做女人的永遠不會聽到那樣的話!”
“我要殺他,”高老頭冷冷的說。“可恨他欠我兩條命,而他只有一條;以后他又怎么說呢?”高老頭望著阿娜斯大齊問。
伯爵夫人停了一忽兒說道:“他瞧著我說:——阿娜斯大齊,我可以一筆勾銷,和你照舊同居;我們有孩子。我不打死脫拉伊,因為不一定能打中;用別的方法消滅他又要觸犯刑章。在你懷抱里打他吧,教孩子們怎么見人?為了使孩子們,孩子們的父親,跟我,一個都不傷,我有兩個條件。你先回答我:孩子中間有沒有我的?——我回答說有。他問:——哪一個?——歐納斯德,最大的。——好,他說,現在你得起誓,從今以后服從我一件事。(我便超了誓。)多咱我要求你,你就得在你產業的賣契上簽字。”
“不能簽呀,”高老頭叫著。“永遠不能簽這個宇。嚇!雷斯多先生,你不能使女人快活,她自己去找;你自己不慚愧,倒反要賈罰她?……哼,小心點兒!還有我呢,我要到處去等他。娜齊,你放心。啊,他還臺不得他的后代!好吧,好吧。讓我掐死他的兒于,哎喲!夫打的!那是我的外孫呀。那么這樣吧,我能夠看到小娃娃,我把他藏在鄉下,你放心,我會照顧他的。我可以逼這個魔鬼投降,對他說:咱們來擠一擠吧!你要兒子,就得還我女兒財產,讓她自由。”
“我的父親!”
“是的,你的父親!唉,我是一個真正的父親。這流氓貴族不來傷害我女兒也還罷了。天打的!我不知道我的氣多大。我象老虎一樣,恨不得把這兩個男人吃掉。哦呀!孩子們,你們過的這種生活!我急瘋了。我兩眼一翻,你們還得了!做父親的應該和女兒活得一樣長久。上帝啊,你把世界弄得多糟!人家還說你圣父有個圣子呢。你正應當保護我們,不要在兒女身上受苦。親愛的小天使,怎么!直要你們遭了難我才能見到你們么?你們只拿眼淚給我看。暖,是的,你們是愛我的,我知道。來吧,到這兒來哭訴吧,我的心大得很,什么都容得下。是的,你們盡管戳破我的心,撕做幾片,還是一片片父親的心。我恨不得代你們受苦。啊!你們小時候多么幸福!……”
“只有那個時候是我們的好日子,”但斐納說。“在閣樓面粉袋上打滾的日子到哪里去了?”
“父親!事情還沒完呢,”阿娜斯大齊咬著老人的耳朵,嚇得他直跳起來。“鉆石沒有賣到十萬法郎。瑪克辛給告上了。我們還缺一萬二。他答應我以后安分守己,不再賭錢。你知道,除了他的愛情,我在世界上一無所有;我又付了那么高的代價,失掉這愛情,我只能死了。我為他犧牲了財產,榮譽,良心,孩子。唉!你至少想想辦法,別讓瑪克辛坐牢,丟臉;我們得支持他,讓他在社會上混出一個局面來。現在他不但要負我幸福的責任,還要負不名一文的孩子們的責任。他進了圣。貝拉伊,一切都完啦。”
“我沒有這筆錢呀,娜齊。我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真是世界末日到了。哦呀,世界要坍了,一定的。你們去吧,逃命去吧!呃!我還有銀搭扣,六套銀的刀叉,我當年第一批買的,最后,我只有一千兩百的終身年金……”
“你的長期存款哪兒去了?”
“賣掉了,只留下那筆小數目做生活費。我替但斐納布置一個屋子,需要一萬二。”
“在你家里嗎,但斐納?”特。雷斯多太太問她的妹妹。
高老頭說:“問這個干嗎!反正一萬二已經花掉了。”
伯爵夫人說:“我猜著了。那是為了特?拉斯蒂涅先生。唉!可憐的但斐納,得了吧。瞧瞧我到了什么田地。”“親愛的,特?拉斯蒂涅先生不會教情婦破產。”
“謝謝你,但斐納,想不到在我危急的關頭你會這樣;不錯,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她愛你的,娜齊,”高老頭說,“我們剛才談到你,她說你真美,她自己不過是漂亮罷了。”
伯爵夫人接著說:“她!那么冷冰冰的,好看?”
“由你說吧,”但斐納紅著臉回答。“可是你怎么對我呢?你不認我妹妹,我希望要走動的人家,你都給我斷絕門路,一有機會就教我過不去。我,有沒有象你這樣把可憐的父親一千又一千的騙去,把他榨干了,逼他落到這個田地?瞧吧,這是你的成績,姊姊。我卻是盡可能的來看父親,并沒把他攆出門外,等到要用著他的時候再來舐他的手。他為我花掉一萬二,事先我完全不知道。我沒有亂花錢,你是知道的。并且即使爸爸送東西給我,我從來沒有向他耍過。”
“你比我幸福,特。瑪賽先生有錢,你肚里明白。你老是象黃金一樣吝嗇。再會吧,我沒有姊妹,也沒有……”
高老頭喝道:“別說了,娜齊!”
但斐納回答娜齊:“只有象你這樣的妹妹才會跟著別人造我謠言,你這種話已經沒有人相信了。你是野獸。”
“孩子們,孩子們,別說了,要不我死在你們前面了。”
特?紐沁根太太接著說:“得啦,娜齊,我原諒你,你倒了楣。可是我不象你這么做人。你對我說這種話,正當我想拿出勇氣幫助你的時候,甚至想走進丈夫的屋子求他,那是我從來不肯做的,哪怕為了我自己或者為了……這個總該對得起你九年以來對我的陰損吧?”
父親說:“孩子們,我的孩子們,你們擁抱呀!你們是一對好天使呀!”
“不,不,你松手,”伯爵夫人掙脫父親的手臂,不讓他擁抱。“她對我比我丈夫還狠心。大家還要說她大賢大德呢!”
特。紐沁根太太回答:“哼,我寧可人家說我欠特。瑪賽先生的錢,不愿意承認特?脫拉伊先生花了我二十多萬。”
伯爵夫人向她走近一步,叫道:“但斐納!”
男爵夫人冷冷的回答:“你誣蔑我,我只對你說老實話。”
“但斐納!你是一個……”
高老頭撲上去拉住娜齊,把手掩著她的嘴。
娜齊道:“吸晴!父親,你今天碰過了什么東西?”
“喲,是的,我志了,”可憐的父親把手在褲子上抹了一陣,“我不知道你們會來,我正要搬家。”
他很高興受這一下抱怨,把女兒的怒氣轉移到自己身上。他坐下說:
“唉!你們撕破了我的心。我要死了,孩子們!腦子里好象有團火在燒。你們該和和氣氣,相親相愛。你們要我命了。但斐納,娜齊,得了吧,你們倆都有是都有不是。喂,但但爾,”他含著一包眼淚望著男爵夫人,“她要一萬兩千法郎,咱們來張羅吧。你們別這樣的瞪眼呀。”
他跪在但斐納面前,湊著她耳朵說:
“讓我高興一下,你向她陪個不是吧,她比你更倒媚是不是?”
父親的表情痛苦得象瘋子和野人,但斐納嚇壞了,說道:
“可憐的娜齊,是我錯了,來,擁抱我吧。……,’
高老頭道:“啊!這樣我心里才好過一些。可是哪兒去找一萬兩千法郎呢?也許我可以代替人家服兵役。”
“啊!父親!不能,不能。”兩個女兒圍著他喊。
但斐納說:“你這種念頭只有上帝報答你,我們粉身碎骨也補報不了!不是么,娜齊?”
“再說,可憐的父親,即使代替人家服兵役也不過杯水車薪,無濟于事,”娜齊回答。
老人絕望之極,叫道:“那么咱們賣命也不成嗎?只要有人救你,娜齊,我肯為他擠命,為他殺人放火。我愿意象伏脫冷一樣進苦投監!我……”他忽然停住,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他扯著頭發又道:“什么都光了!我要知道到哪兒親偷就好啦。不過要尋到一個能偷的地方也不容易。搶銀行吧,又要人手又要時間。唉,我應該死了,只有死了。不中用了,再不能說是父親了!不能了。她來向我要,她有急用!而我,該死的東西,竟然分文沒有。啊!你把錢存了終身年金,你這者混蛋,你忘了女兒嗎?難道你不愛她們了嗎?死吧,象野狗一樣的死吧!對啦,我比狗還不如,一條狗也不至于干出這種事來!哎喲!我的腦袋燒起來啦。”
“噢!爸爸,使不得,使不得,”姊妹倆攔著他,不讓他把腦袋望墻上撞。
他嚎陶大哭。歐也納嚇壞了,抓起當初給伏脫冷的借據,上面的印花本來超過原來借款的數目;他改了數字,繕成一張一萬二的借據,寫上高里奧的抬頭,拿著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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