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引狎

　　【行香子】〔老旦扮老鴇上〕花月妖嬈。鸞鳳窩巢。擅京華歌舞聲高。進門那管村俗賢豪。但見撒能捅鏝好相交。

　　〔鷓鴣天〕艷舞嬌歌出絳紗。黃金不惜教琵琶。尊前夜月恣歡笑。陌上春風競富華。人似玉。貌如花。盟山誓海作生涯。煙花寨裏沙叱利。名屬平康第一家。老身梁氏。東京教坊人也。隨駕南渡。僑居京口。親生一女。小字紅玉。眞個是蓮臉星眸。蛾眉蟬鬢。窈窕身軀。溫柔情性。最善吹彈歌舞。更精翰墨丹靑。一時豪貴英賢爭賞。無論京都遠近馳名。只是我那女兒別是一般行徑。全非門戶心情。不肯迎人接客。只愿裙布荊釵。咳。卻是怎了。身邊又無三個兩個。并無別樣營生。終日拈作枹杖。教我怎去支撐。有個丫頭懷五。只是鞭杖兒相應。專會撒嬌使性。那管我債重家傾。不免叫丫頭勸他一勸。萬一轉念回心。烏龜受用不了。我的時運也通亨。不是要干這等齷齪勾當。怎奈跳不出這火坑。丫頭那裏。〔丑上〕

　　【梨花兒】羨奴羨奴生的來多容貌。小名兒喚做賽多嬌。人人見了我都道好。嗏。道我好似三郞廟裏母太保。

　　我是院中行妓。聽說自家詳細。莫夸一貌傾城。靑春纔五十有四。虧了些鉛粉胭脂涂抹。在臉上妝妖假媚。全憑粉絹油紬穿著。在人前扭身做勢。鳊魚腳兩只尺二。水蛇腰一丈有二。黃頭發梳不出高髻云鬟。怪物臉那些個如花似玉。名色是個小娘。那裏曉得吹彈歌舞。百般技藝。歪筆頭撇幾枝墨蘭。強扭揑寫兩個歪字。嘴臉是有些兒懷五。論拿人手段。卻要算我是第一。有那等晦氣的妖兒。跌在我坑裏。扒攤不去。初相見密地裏與他偷情。他只道我喜歡他標致。第二日心心念念要來。枕席上與他個一夜不睡。摟抱他說盡衷腸。他就是張良諸葛。也信我是眞情實意。纔出去就著后生去看他。送他個香囊汗巾。上寫著親夫情契。他接著勝似護身眞符。恨不的一步兩步跨至我這裏。卻下手拿他。百般的心生巧計。紅馥馥燒個香疤。血漓漓賭個大誓。抓打搯罵。動不動捻酸。行走坐臥。先不先吃醋。今日郊外游山。明日家中作戲。纏的他腦悶頭昏。那怕他聰明伶俐。假說某相公送了五十兩白銀。又道是汪朝奉強要歇可也沒趣。對著他眼淚汪汪。似這等不得自在好氣。你不如包我一年半年。咱兩個坐臥雙雙。卻不爽俐。包宿歇錢只是本等。全靠派差纔有生意。買衣服試個水頭。做生日上頭也是小事。上手就娶小娘。還要他蓋房置地。不怕他著斗量金。不上一年二年了系。無錢我就無情。另尋個有錢的利市。殺人不斬眼纔高。黏牙搭齒不濟。人道我是油鬏髻的魔王。眞個是粉骷髏的太歲。做小娘兒的法兒盡有。只是子弟們見棄。但來的要帶五斤生姜。〔老旦〕帶這些生姜何用。〔丑〕看了我這嘴臉。那個不惡心翻胃。呀。媽媽拜了。叫孩兒怎的。〔老旦〕丫頭。自從你倒包到我家。鬼也接不著一個。銀子也掙不來一厘。你這嘴臉。在這裏也怪你不得。只是你姐姐不肯接人。卻是沒法。你我門戶人家。河裏沒船。岸上沒田。開了一扇門兒。那一件不要。有粉頭又不肯接人。卻不是寃家。今叫你出來。別無說話。只是要你勸你姐姐一勸。須是甜言美語。見景生情。不可氣惱了他。說得轉時。你也少打幾頓。卻不是好。〔丑〕媽媽你放心。我人兒不象樣。到是個雕花匠。只消三言兩句。說得他拱手伏降。今夜就接幾個孤老。〔老旦〕這丫頭胡說。一個人怎么接幾個。〔丑〕媽媽。你欠聰明。一個打釘。一個歇客。藏一個在媽媽房裏偷。卻不是三個。再有我一個。你也替一個。大家都好。〔老旦〕丫頭不要胡說。王四娘家梳籠他小七姐。我去吃筵席。你小心在意。眼望旌捷旗。耳聽好消息。〔丑〕媽媽。得他心肯日。是你運通時。〔老旦虛下丑叫科〕姐姐有請。

　　【祝英臺近】〔旦上〕綠窗寒。淸露冷。白苧知秋早。看蕭蕭葉墮梧桐老。那更雁度江樓。蛩吟庭砌。攪亂我愁人懷抱。

　　〔菩薩蠻〕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欄桿空佇立。宿鳥歸飛急。歸字是何年。終朝幽恨牽。奴家梁氏。小字紅玉。父亡母在。占籍教坊。東京人也。誰憐身世漂蓬。每漬素綃有淚。自恨煙花墮落。欲憑紅葉無媒。但見重重舊恨斜陽外。隱隱新愁細雨中。適聞賽多嬌請我。不知甚事。〔丑〕姐姐。你終朝情懷郁。愁緖縈。想是怨角枕孤單。恨秋宵寂寞。若是神女有情來楚岫。不愁襄王無夢到陽臺。拈花弄柳。須惜年芳。蹙翠垂紅。莫教自苦。〔旦〕賽多嬌。你說那裏話。聽我道來。

　　【祝英臺】墮煙花心自苦。幽恨幾時消。〔丑〕姐姐。你繡錦滿身。珍羞適口。那些兒不遂你心。還要怨恨。〔旦〕謾話綺羅。休說珍羞。端不趁儂心苗。〔丑〕姐姐。你如今心裏卻待要怎的。〔旦〕須敎。早從良裙布荊釵。未許迎奸輸笑。這身軀怎肯隨人顚倒。

　　〔丑〕你是個聰明人。怎說這不聰明的話。

　　【前腔】分曉。你看歲如流花易老。綠鬢漸成皜。〔旦〕我正怕靑春易過。早要尋個歸著。〔丑〕姐姐。你若嫁丁人。那得遂心。不若在這門戶中。隨你揀選為妙。走狗鬬雞。驄馬貂裘。都是少年英豪。〔旦〕這樣英豪。不在我心上。〔丑〕聽吿。恁雙雙月下花前。正好追買歡笑。〔旦〕這全不是我的事。〔丑〕這般說你我家中那得豐饒。

　　【前腔】〔旦〕難道。終不然為恁衣食。把我自身拋。隨柳問花。舞袖歌喉。怎生將此羅弄昏曉〔丑〕姐姐。你我門戶人家。做的是這等的事。你也說不得。〔旦〕休譊。把恩情分付東風。不為狂蜂相惱。〔丑〕相惱相惱。討債的卻又來了。〔旦〕這丫頭怎敢恁語言羅唣。

　　〔老旦上〕欲知心腹事。但聽口中言。〔丑〕呀。媽媽來了。〔老旦〕丫頭。你勸的姐姐。有些好處么。〔丑〕不好不好。他今到惱起來了。〔旦〕媽媽。你看這潑賤好生無禮。

　　【前腔】〔老旦〕我兒休惱。只俺家活計憑誰。你怎說貞操。白鏹馬蹄。生鈔鴉翎。我若見了這東西呵。萍水便同情好。〔旦〕心焦。若要我覓李尋張。不如翦發為尼須了。〔老旦〕呀。悶殺我。罷罷。但憑你從良。只養我終便安飽。

　　洗卻濃妝罷舞衣。

　　從兒心愿肯相違。

　　芳心已泣沾泥絮。

　　不逐東風上下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