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面諷背逋

　　〔末上〕買笑揮金樂少年。王孫失卻麗春園。幾番欲諫難開口。恐把忠言當(dāng)惡言。自家熊店主是也。滎陽鄭公子來此赴試。今日在妓女亞仙家。把車馬行李搬去。止留下鋪蓋箱籠在房?jī)?nèi)。著樂秀才一人看守。可惜一個(gè)聰明俊秀公子。被煙花迷惑在彼。呀。樂相公來了。〔凈〕我來了。我來了。

　　卜算子翠館為貪杯。受了鴇兒氣。無端醉后惹閑非。恨小非君子。

　　好惱好惱。自招煩惱。煩惱延纏。皆因自討。店主人你不要問。我說來好惱。〔末〕樂相公。今日為何這等煩惱。〔凈〕不好吿訴。我去亞仙家。與鄭相公扶頭。行令中間那鴇兒罵我是光棍。我這們一個(gè)人。可是光棍。你道我氣也不氣。〔末〕相公且休惱。等鄭相公回來。把他家行逕。細(xì)說與他知道。省他不去嫖。就絕了他的衣食。有甚難處。〔凈〕有理有理。他今日要來下處。看我等他來時(shí)。你一句。我一句。使他知醒才是好。〔末〕正是如此。呀。道猶未了。鄭相公早已來也。

　　前腔〔生〕忘卻賦歸歟。只為逢仙子。綺羅筵上醉金卮。不語真君子。

　　〔凈〕鄭兄。你道酒中不語真君子。是我席上多言了。〔生〕樂兄善戲謔。何必計(jì)較。〔凈〕取笑取笑。學(xué)生決不記懷。小弟有片言相稟。萬勿見罪。〔生〕有何見諭。即當(dāng)領(lǐng)命。何罪之有。〔凈〕鄭兄。你令尊著學(xué)生相陪到此。指望你穩(wěn)步蟾宮。高扳仙桂。今執(zhí)事迷戀煙花。略不以功名為念。恐辜負(fù)了令尊之望。〔生〕學(xué)生為試期尚遠(yuǎn)。因客邸凄涼。暫時(shí)消遣。豈敢迷戀。〔末〕鄭相公。你既不迷戀。何不在草舍觀書。到搬在娼家居住。〔生〕店主人。樂相公在此。我論月一般還錢。不少了你房金便是。休管休管。〔末〕相公差矣。我豈為房錢而言。只是這娼妓人家。一動(dòng)一靜。都是哄人的機(jī)關(guān)。你怎肯信。〔生〕店主人。他真心與我好。那李亞仙也不是哄人的。〔末〕相公怎見他真心。〔生〕他與我設(shè)誓。手上燒香疤。成一個(gè)大瘡。〔凈〕鄭兄。你初出來嫖。不曉得。那叫苦肉計(jì)。〔生〕何謂苦肉計(jì)。〔凈〕你聽我道。

　　北寄生草他把那香燒臂。精巴巴火燎皮。心胸虎口陰臍處。渾身何止二三十。許多豈為君留意。他要生心起發(fā)一主大錢兒。方使這設(shè)盟苦肉燒香計(jì)。

　　這為苦肉計(jì)了。〔生〕那老鴇兒把他拘束得緊。他要跟我逃走。這也是哄我。〔末〕這一發(fā)是假意。相公豈可聽信。

　　前腔〔凈〕這是錦套頭虛語。其中有密機(jī)。私奔暗約長(zhǎng)吁氣。牽情不用繩拘系。虔婆假意潛防衛(wèi)。終朝鈔擁太行平。有一日無錢便道沙堤隤。

　　〔生〕何謂終朝鈔擁太行平。〔凈〕比似你今日有錢。他要一。你奉二。撒漫使錢。他便哄你逃走。你說前面山高難行。他道山縱高。有人行的平路。這是終朝鈔擁太行平。〔生〕何謂一日無錢沙堤隤。〔凈〕倘或你日后沒了錢。那老鴇子唆他在你跟前。急急聒聒要錢。你無錢與他。那時(shí)你與他說走了罷。他見你沒了錢。他就改口道。腳小鞋弓。前面山路崎嶇。我行走不慣。這便叫一日無錢沙堤隤。〔生〕他幾番為我與鴇子賭氣。就要尋死。

　　前腔〔末〕他背后多嫌鄙。面前假作悲。道赤繩雙足無緣系。紅綃三尺尋懸縊。算來只要圖財(cái)利。俺耳聞眼見萬千人。那曾見一人情重真心死。

　　〔凈〕這店主人好言語。好言語。難得難得。〔生〕他一日不見我去他家。就哭得不耐煩。那眼淚可是假得的。〔凈〕鄭兄好不明白。你一日不去。少了他一日錢鈔。他見你這般富貴。不哭你哭誰。〔末〕鄭相公。那樂相公說得有理。說得有理。

　　前腔〔凈〕他欲覓金銀使。還思玉箸垂。眉峰鎖黛將張郎殢。連珠炮打拋紅淚。愁容八陣圖排起。分明活脫楚虞姬。假饒是重生項(xiàng)羽也心腸碎。

　　〔生〕淚出痛腸。如何假得。〔凈〕他不哭你。哭你那些。〔生〕他如今要嫁我了。〔凈〕說死尤可。若說嫁來。小則傾家破產(chǎn)。大則喪命亡身。〔生〕那有此事。我見好些唱的。都從了良哩。〔凈〕那從良的。非出于自然。出于無奈。或因錢債追迫。或因官府牽連。或被媽兒打罵。受氣不過。所以才起嫁人之心。他一時(shí)之興。那有真心實(shí)意嫁人。〔生〕他昨日又說嫁我。〔凈〕你聽我道來。

　　前腔他許嫁牽情思。貪財(cái)欲倡隨。從良忍不得鴇兒氣。縱然乘興而來矣。終須興敗還鄉(xiāng)去。你看幾人到底守深閨。不信呵。請(qǐng)君只看那傍州例。

　　〔生〕樂兄。詩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凈〕你豈不聞乎。妓者不說嫁。子弟無牽掛。正此謂也。

　　解三酲〔生〕論文王好逑淑女。〔凈〕文王的是淑女。這是唱的老婆。〔生〕好色人之所欲也。好色心人孰無之。青樓美人真可意。妖妍貌世應(yīng)稀。〔凈〕試期尚遠(yuǎn)。我且與你回去。再來還未為遲也。〔生〕不思故鄉(xiāng)歸去矣。林外空勞叫子規(guī)。〔末〕公子。樂相公是好言勸你。〔生〕承嘉諭。只是我愚而不悟。望恕昏迷。

　　〔下凈〕鄭元和撇我在此。公然去了。可是個(gè)人么。〔末〕正是。樂相公。你好言語。他公然不聽也。樂相公。

　　前腔你藥石言逆人之耳。苦口勸不理些兒。只聽枕邊如蜜語。卻不道運(yùn)心機(jī)。黃金只恐容易費(fèi)。流落天涯何日歸。吾差矣。與他們非親非故。干惹嫌疑。

　　樂相公。各人自掃門前雪。不管他家瓦上霜。〔下凈〕見物不取。失之千里。鄭元和不聽我忠言相勸。忙忙而去。不免收拾他鋪蓋。都使上我的圖書。只說是我的。還有幾只箱在此。捵開來盜取些東西。呀。且喜且喜。還有三四百兩銀子在內(nèi)。正是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叫店主出來。作別而去。店主人有請(qǐng)。〔末〕忽聞呼喚。隨即趨承。〔凈〕鄭元和不聽我勸諫。撇我在此。寂寞煎熬。試期又遠(yuǎn)。我且到一個(gè)所在。望一個(gè)朋友。又來未遲。即日就去。店主人。你與我拜上他。〔末〕相公。你終不別他就去。

　　前腔〔凈〕收拾起半肩行李。〔末〕這鋪蓋之類。是鄭相公的。〔凈〕箱籠是他的。原封不動(dòng)。在那一邊。〔末〕這鋪陳是你的。收拾了。〔凈〕你看么。四邊有暗記圖書。圖書若打在中天柱。這房?jī)菏窃鄣摹Ｎ胰缃裨侔哑坌氖埂！材尺€有甚么欺心的。〔凈〕我把令正娘子臉上打一個(gè)圖書。印了圖書是我妻。〔末〕相公也不是這樣欺心的。〔凈〕我姑饒恕。快打發(fā)嗄程飯米。即便回歸。

　　〔末〕嗄程之類。當(dāng)?shù)梅畛小｀嵪喙苍搫e一別去。〔凈〕這樣人別他怎么。

　　料他終作異鄉(xiāng)塵。莫怪朋友兩處分。

　　湖海茫茫云外跡。乾坤落落夢(mèng)中身。

　　〔凈吊場(chǎng)〕我今若回去。他父親必然著人究追下落。我左右是無家之人。回去怎么。不免寫起招子。只說常州鄭刺史之子。因赴科舉。行至中途。遇盜所殺。車馬金銀。劫去無跡。有能捕獲者。逕到常州取賞。就把來興出名。只說他恐家主見責(zé)。逃往他方度命。各處將招子貼遍。等人傳至常州。有何不可。

　　只憑半張紙。惹起一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