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們可以泰然相信,比我們實際上相信的,更加多的事物。我們對自己的關懷能放棄多少,便可以忠實地給別人多少的關懷。大自然既能適應我們的長處,也能適應我們的弱點。有些人無窮無盡的憂患焦慮,成了一種幾乎醫治不好的疾病。我們又生就的愛夸耀我們所做工作的重要性;然而卻有多少工作我們沒有做!要是我們病倒了,怎么辦呢?我們多么謹慎!決心不依照信仰而生活,我們盡可能避免它,從早到晚警戒著,到夜晚違心地析禱著,然后把自己交托給未定的運數。我們被迫生活得這樣周到和認真,崇奉自己的生活,而否定變革的可能。我們說,只能這樣子生活呵;可是從圓心可以畫出多少條半徑來,而生活方式就有這樣的多。一切變革,都是值得思考的奇跡,每一剎那發生的事都可以是奇跡。孔夫予曾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當一個人把他想象的事實提煉為他的理論之時,我預見到,一切人最后都要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筑起他們的生活來。
讓我們思考一下,我前面所說的大多數人的憂慮和煩惱又是些什么,其中有多少是必須憂慮的,至少是值得小心對待的呢?雖然生活在外表的文明中,我們若能過一過原始性的、新開辟的墾區生活還是有益處的,即使僅僅為了明白生活必需品大致是些什么,及如何才能得到這些必需品,甚至翻一翻商店里的古老的流水賬,看看商店里經常出售些什么,又存積哪些貨物,就是看看最雜的雜貨究竟是一些什么也好。時代雖在演進,對人類生存的基本原則卻還沒有發生多少影響:好比我們的骨骼,跟我們的祖先的骨骼,大約是區別不出來的。
所謂生活必需品,在我的意思中,是指一切人用了自己的精力收獲得來的那種物品:或是它開始就顯得很重要,或是由于長久的習慣,因此對于人生具有了這樣的重要性,即使有人嘗試著不要它,其人數也是很少的,他們或者是由于野蠻,或是出于窮困,或者只是為了一種哲學的緣故,才這么做的。對于許多人,具有這樣的意義的生活必需品只有一種,即食物。原野上的牛只需要幾英寸長的可咀嚼的青草和一些冷水;除非加上了它們要尋求的森林或山蔭的遮蔽。野獸的生存都只需要食物和蔭蔽之處。但人類,在天時中,其生活之必需品可分為: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除非獲有這些,我們是無法自由地面對真正的人生問題的,更無法展望成就了。人不僅發明了屋子,還發明了衣服,煮熟了食物;可能是偶然發現了火焰的熱度,后來利用了它,起先它還是奢侈品哩,而到目前,烤火取暖也是必需品了。我們看到貓狗也同樣地獲得了這個第二天性。住得合適,穿得合適,就能合理地保持體內的熱度,若住得和穿得太熱的話,或烤火烤得太熱時,外邊的熱度高于體內的熱度,豈不是說在烘烤人肉了嗎?自然科學家達爾文說起火地島的居民,當他自己一伙人穿著衣服還烤火,尚且不覺得熱,那時裸體的野蠻人站得很遠,卻使人看到了大為吃驚,他們"被火焰烘烤得竟然汗流浹背了"。同樣,據說新荷蘭人赤裸身體而泰然自若地跑來跑去,歐洲人穿了衣服還顫抖呢。這些野蠻人的堅強和文明人的睿智難道不能夠相提并論嗎?按照李比希的說法,人體是一只爐子,食物是保持肺部內燃的燃料。冷天我們吃得多,熱天少。動物的體溫是緩慢內燃的結果,而疾病和死亡則是在內燃得太旺盛的時候發生的;或者因為燃料沒有了,或者因為通風裝置出了毛病,火焰便會熄滅。自然,我們不能把生命的體溫與火焰混為一談,我們的譬喻就到此為止。所以,從上面的陳述來看,動物的生命這一個詞語可以跟動物的體溫作為同義語用:食物,被作為內燃的燃料,——煮熟食物的也是燃料,煮熟的食物自外吞入體內,也是為增加我們體內熱量的,——此外,住所和衣服,也是為了保持這樣地產生和吸收的熱量的。
所以,對人體而言,最大的必需品是取暖,保持我們的養身的熱量。我們是何等地辛苦,不但為了食物、衣著、住所,還為了我們的床鋪——那些夜晚的衣服而辛苦著,從飛鳥巢里和飛鳥的胸脯上,我們掠奪羽毛,做成住所中的住所,就像鼴鼠住在地窟盡頭草葉的床中一樣!可憐人常常叫苦,說這是一個冰冷的世界;身體上的病同社會上的病一樣,我們大都歸罪于寒冷。在若干地區,夏天給人以樂園似的生活。在那里除了煮飯的燃料之外,別的燃料都不需要;太陽是他的火焰,太陽的光線煮熟了果實;大體說來,食物的種類既多,而且又容易到手,衣服和住宅是完全用不到的,或者說有一半是用不到的。在目前時代,在我們國內,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我覺得只要有少數工具就足夠生活了,一把刀,一柄斧頭,一把鏟子,一輛手推車,如此而已,對于勤學的人,還要燈火和文具,再加上兒本書,這些已是次要的必需品,只要少數費用就能購得。然而有些人就太不聰明,跑到另一個半球上,跑到蠻荒的、不衛生的區域里,做了十年二十年生意,為了使他們活著,——就是說,為了使他們能舒適而溫暖——,最后回到新英格蘭來,還是死了。奢侈的人不單舒適了溫暖了,而且熱得不自然;我已經在前面說過,他們是被烘烤的,自然是很時髦地被烘烤的。
大部分的奢侈品,大部分的所謂生活的舒適,非但沒有必要,而且對人類進步大有妨礙。所以關于奢侈與舒適,最明智的人生活得甚至比窮人更加簡單和樸素。中國、印度、波斯和希臘的古哲學家都是一個類型的人物,外表生活再窮沒有,而內心生活再富不過。我們都不夠理解他們。然而可驚的一點是,我們居然對于他們知道得不少呢。近代那些改革家,各民族的救星,也都如此。唯有站在我們所謂的甘貧樂苦這有利地位上,才能成為大公無私的聰明的觀察者。無論在農業,商業,文學或藝術中,奢侈生活產生的果實都是奢侈的。近來是哲學教授滿天飛,哲學家一個沒有。然而教授是可羨的,因為教授的生活是可羨的。但是,要做一個哲學家的活,不但要有精美的思想,不但要建立起一個學派來,而且要這樣地愛智慧,從而按照了智慧的指示,過著一種簡單、獨立、大度、信任的生活。解決生命的一些問題,不但要在理論上,而且要在實踐中。大學問家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不是帝王式的,也不是英豪式的,反而是朝臣式的成功。他們應付生活,往往求其與習俗相符合,像他們的父輩一般,所以一點不能成為更好的人類的始祖。可是,為什么人類總在退化?是什么使得那些家族沒落的?使國家衰亡的糜侈是什么性質的呢?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能否確定自己并未這樣?哲學家甚至在生活的外形上也是處在時代前列的。他不像他同時代人那樣地吃喝、居住、穿著、取暖。一個人既是哲學家,怎會沒有比別人更好的養身的保持體溫的方法呢?
人已在我所描寫的幾種方式下暖和了,其次他要干什么呢?當然不會是同等樣的更多的溫暖。他不會要求更多更富足的食物,更大更光耀的房屋,更豐富更精美的衣服,更多更持久更灼熱的火爐等等了。他在得到了這些生命所必需的事物之后,就不會要過剩品而要有另一些東西;那就是說免于卑微工作的假期開始了,現在他要向生命邁進了。泥土看來是適宜于種子的,因為泥土使它的胚根向下延伸,然后它可以富有自信地使莖向上茁長。為什么人在泥土里扎了根之后,不能援例向天空伸展呢?——因為那些更高貴的植物的價值是由遠離地面的、最后在空氣和日光中結成的果實來評定的,而不是像對待那低卑蔬菜的那樣。蔬菜就算是兩年生的植物,那也只是被培植到生好根以后,而且常被摘去頂枝,使得許多人在開花的季節都認不得它們。
我可不想給一些性格堅強的人定什么規章,他們不論在天堂地獄,都會專注于自己的事業,他們甚至比最富者建筑得更宏偉,揮霍得更厲害,卻不會因而貧團,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確實像人們夢想著的,有這種人存在的話;另外我也不給另一種人定出規章,他們是從事物的現狀中得到鼓勵,得到靈感,像情人一樣熱烈地珍愛現實——我認為我自己也屬于這種人的:還有那些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安居樂業,不管他們知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居樂業,那些人,我也不是向他們說話的。我主要是向那些不滿足的人說話,他們在應該可以改善生活的時候,卻偏偏只是懶洋洋地訴說他們的命苦和他們那時代的悲慘。有些人對任何事情,都叫苦連天,不可救藥地訴不完的苦,因為據他們說,他們是盡了他們的職責的。但我心目之中還有一種人,這種人看來闊綽、實際卻是所有階層中貧困得最可怕的,他們固然已積蓄了一些閑錢,卻不懂得如何利用它,也不懂得如何擺脫它,因此他們給自己鑄造了一副金銀的鐐銬。
如果說一說我曾希望如何度過往昔歲月中的生命,我會使許多熟悉我實際情況的讀者感到奇怪,更會使對我不熟悉的人大為驚訝。我只略述我心頭的幾件事就行了。
在任何氣候任何時辰,我都希望及時改善我當前的狀況,并要在手杖上刻下記號;過去和未來的交叉點正是現在,我就站在這個起點上。請原諒我說話晦澀。我那種職業比大多數人的有更多的秘密。不是我故意要保密,而是我這種職業有這種特點。我極愿把所知的全都說出來,在我的門口并沒有"不準入內,的招牌。
很久以前我丟失了一頭獵犬,一匹栗色馬和一只斑鳩,至今我還在追蹤它們。我對許多旅客描述它們的情況、蹤跡以及它們會響應怎樣的叫喚。我曾遇到過一二人,他們曾聽見獵犬吠聲,奔馬蹄音,甚至還看到斑鳩隱入云中。他們也急于追尋它們回來,像是他們自己遺失了它們。
不僅要觀日出和黎明,如果可能,還要瞻仰大自然本身!多少個冬夏黎明,還在任何鄰居為他們的事務奔波之前,我就出外干我的事了!許多市民無疑都曾見到我干完事口來,清晨趕到波士頓的農夫,或去干活的樵夫都遇到過我。真的,我雖沒有具體地助日出以一臂之力,可是不要懷疑,在日出之前出現是最重要的事了。
多少個秋天的,噯,還有冬天的日子,在城外度過,試聽著風聲,聽了把它傳布開來!我在里面幾乎投下全部資金,為這筆生意而迎著寒風,使我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如果風聲中有兩黨政治的信息,一定是一些黨的機關報上搶先發表了的。別些時候,守望在高崗或樹梢的觀察臺上,用電信宣布有任何新的客人到來,或守候在山巔黃昏中,等待夜幕降落,好讓我抓到一些東西,我抓到的從來就不多,這不多的卻好像是"天糧"一樣,那是會在太陽底下消溶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一家報紙的記者,報紙銷路不廣,而編輯從來不覺得我寫的一大堆東西是可用的,所以,作家們都有同感,我忍受了很大苦痛,換來的只是我的勞動。然而在這件事上,苦痛又是它自身的報酬。
很多年來,我委任我自己為暴風雪與暴風雨的督察員,我忠心稱職;又兼測量員,雖不測量公路,卻測量森林小徑和捷徑,并保它們暢通,我還測量了一年四季都能通行的巖石橋梁,自有大眾的足踵走來,證實它們的便利。
我也曾守護過城區的野獸,使忠于職守的牧人要跳過籬笆,遇到過許多的困難;我對于人跡罕到的田莊的角隅也特別注意:卻不大知道約那斯或所羅門今天在哪一塊田地上工作;因為這已不是我份內的事了。我給紅色的越橘,沙地上的櫻桃樹和蕁麻,紅松和黑愕,白葡萄藤和黃色的紫羅蘭花都澆過水,否則在天氣干燥的季節中,它們可能會枯萎的。
簡單他說,我這樣子干了很久(我一點不夸耀),我忠心耿耿地管理我的這些事,直到后來越來越明白了,市民們是不愿意把我包括在公職人員的名單之內,也不愿意給我一筆小小的薪俸,讓我有個掛名職務的。我記的賬,我可以賭咒是很仔細的,真是從未被查對過,也不用說核準了,更不用說付款,結清賬目了,好在我的心思也不放在這上面。
不久以前,一個閑步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鄰舍一位著名律師家中兜賣籃子。"你們要買籃子嗎?"他說。口答是"不,我們不要"。"什么!"印第安人出門叫道,"你們想要餓死我們嗎?"看到他的勤勞的白種人鄰居,生活得如此富裕——因為律師只要把辯論之詞編織起來,就像有魔術似的,富裕和地位都跟著來了——因而這印第安人曾自言自語:我也要做生意了;我編織籃子;這件事是我能做的。他以為編織好籃子就完成了他的一份,輪下來就應該是自種人向他購買了。他卻不知道,他必須使人感到購買他的籃于是值得的,至少得使別人相信,購買這一只籃于是值得的,要不然他應該制造別一些值得叫人購買的東西。我也曾編織了一種精巧的籃子,我并沒有編造得使人感到值得購買它。在我這方頁,我一點不覺得我犯不著編織它們,非但沒有去研究如何編織得使人們覺得更加值得購買,我倒是研究了如何可以避免這買賣的勾當。人們贊美而認為成功的生活,只不過是生活中的這么一種。為什么我們要夸耀這一種而貶低別一種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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