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李笑天

　　北京城入冬之后，天氣干冷干冷的，街巷中的那些槐樹光禿禿的，讓人感到分外的蒼涼。

　　就天氣來說，來自大漠的十七歲的風離感覺還好，從南方來的十八歲的蘇名瑜則非常不適應。但就平時賣藝的生活來說則正相反，小蘇比風離要過得開心的多，因為風離并不會吆喝叫賣，他話很少，笑容也不多，在大漠的幾年，他除了接受追殺馬賊的任務，就只剩下打獵，根本不習慣面對太多的人。

　　用王老漢的話說，吆喝是靠臉皮，說到臉皮十個風離也比不上一個小蘇厚。就連蘇名瑜都有些懷疑，究竟是自己太過活躍，還是風離太過執著他武者的面子。好在王老漢的把式是天橋上的老場子，所以他并不介意身邊多一個功夫硬的木頭人。反正吆喝叫賣的事情，有小蘇在做也就可以了。風離自幼在大漠長大，有一副相馬的本領，偶爾出去替京城的馬販子相馬，也能賺上不少。

　　來天橋看表演的觀眾越來越多，因為這里不僅有蘇名瑜翻三百個跟頭的節目，還多了個江湖賣藝的傳統節目“單刀對花槍”，如今這個節目在蘇風二人身上表現出，直把全京城的武館子弟都吸引了過來。當然隨之而來的還有很多比武邀約，由王老漢出面能拒絕的一概拒絕，實在推托不掉的則有蘇風二人輪流出手，而比武越多這兩個家伙在京城的名氣就越大。甚至連李笑天的年華樓都專門請他們去上門表演，人人都說把式王突然時來運轉，臨老有了發財的命。

　　但其實，對偌大的北京城來說，他們依然只是小人物。蘇名瑜和風離一度也希望就這么等到第二年的武科舉，只可惜往往很多時候，北京不遂人愿。

　　賣藝的場子生意紅火，帶動了那塊角落的人氣，隔壁的口技場子也熱鬧了不少，但卻不見口技宋那老頭子的笑臉。王老漢說那是因為他有個漂亮閨女的原因，這年頭窮人家有個漂亮的女兒可不見得是福氣。

　　丁收皮已派人來送了三次聘禮，要把阿如娶回去做第五房，都被老宋拒絕了。若是下聘禮的是其他大戶，或許有人會覺得老宋不識抬舉，但丁收皮的前四房媳婦都是非死即瘋，他現在看上了阿如，只能讓旁觀者發出一聲嘆息。只是除了這一聲嘆息，沒人會再幫上什么。

　　這一日，丁收皮親自帶著爪牙來的時候，風離和蘇名瑜正在表演“單刀對花槍”。今天風離使的是楊家槍，蘇名瑜則用傳統的八卦刀應對，兩個人已拆了六七十招，刀槍揚起的光影讓人目不暇接。在一片叫好聲中，王老漢皺著眉注視著一旁老宋的口技場。

　　“前些時候，你說讓我多給你幾日時間考慮。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天，老宋啊，你可別給臉不要臉。”丁收皮面容冷漠，緩緩道。

　　“丁總管啊。您能看上阿如，當然是她的福氣。但我家丫頭天性頑劣，沒見過市面，沒念過書。若真的到您府上，那還不知要鬧出啥亂子。”老宋低聲道。

　　丁收皮似乎知道他會這么說，居然笑了笑道：“那你的意思就還是不同意？”

　　老宋護著身后的阿如，賠笑道：“實在是我家丫頭配不上您。”

　　“那我今天帶了那么多人來。總不能白來吧。”丁收皮微笑道。

　　老宋趕緊道：“小老兒懂的，懂的。”說著捧出一個錢袋，笑道，“這是孝敬總管的。”

　　丁收皮依然在笑，懶懶道：“你本事了。寧愿倒貼錢，也不讓你閨女跟我。”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你這么不給我面子，看來這場子是不想開了。”他身后的十來個大漢一擁而上，一下把“口技場”的桌子凳子全部砸了。老宋父女上前阻止，那些牲口般粗壯的大漢揮拳就打。

　　一旁的王老漢急忙跑來護在老宋身前，最前面的兩個大漢都被他放倒。把式王和口技宋兩人的攤位相鄰近十年，別人不出頭，他也要出頭。

　　丁收皮目光收縮，大叫道：“把式王你瘋了？”他話音未落，突然空中飛過一道紅光，他趕忙向后撤了一步。當！一桿紅纓槍就插在他面前一步多遠的地方。

　　丁收皮面色一白，感到一股冰冷的殺氣遠遠籠罩住他。他抬眼望去，就見風離輕輕扶起倒地的阿如，目光遠遠望定了他。而蘇名瑜已沖了過來把那些打手打得七零八落。丁收皮冷冷對王老漢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識時務的人。你硬要插手，可知道后果？”

　　王老漢微微有些無奈，低聲道：“這么多年，我已看得夠多。”

　　丁收皮哈哈一笑，也不多說帶人離開。圍觀的百姓驚懼的目送丁收皮離開，然后擔心地看著王老漢他們，那么多年從來未見得罪丁收皮的人有過好的下場，因為得罪姓丁的就是和鎮平將軍府為敵。

　　老宋一臉謙然地看著王老漢，王老漢苦笑著道：“這兩年管天橋的北門校尉廉嘉是一個不錯的官。我想在北京城應該還是有王法的。光天化日之下，他們能怎么樣？但這兩個月，你家丫頭最好不要出來了，老老實實在家里吧。”

　　老宋對阿如道：“也只有這樣了。”

　　阿如感激地對王老漢和蘇名瑜點了點頭，俏臉微紅地看了風離一眼。

　　“今天那個丁收皮讓我感覺很不好。”晚飯時風離忽然道。

　　“是不是覺得有種詭異的氣氛？”蘇名瑜問道。

　　風離點頭道：“這家伙似乎不簡單。”

　　“他充其量也就是個惡霸，難道還能是個身藏不露的人？”蘇名瑜道。

　　風離道：“但我覺得他身上有死亡的氣息，雖然他盡力隱藏了。我在大漠一直和那些殺人越貨的馬賊打交道，對殺氣很敏感。”

　　蘇名瑜扭頭道，“老頭子，你最好最近不要上街了。賺錢的事，交給我和風離去。”

　　王老漢怒道：“我可不要你們養。老宋都沒有停生意，我怕啥？”

　　“讓他去吧，有我們兩個在。”風離道。

　　蘇名瑜笑道：“不過話也說回來了，老頭子你一直叫我做人要忍耐，這次怎么自己忍不住了。人家沒有欺負到你頭上，不是么？類似的事情以前不會沒有發生過吧？”

　　王老漢皺眉道：“阿如是我看著長大的。老宋和我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自從阿如她娘死后，老宋把閨女當成個寶。丁收皮擺明了要鬧事，我怎能不管？”

　　蘇名瑜道：“何況你又會些武藝。”他壞笑道，“當年你是不是也看上了阿如的娘？”

　　“滾蛋！”王老漢笑罵道，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喝了酒，他老臉居然有些紅。當年，若不是他去少林寺作了俗家子弟，只怕阿如她娘應該是自己的妻子才對，而阿如或許就會是自己的女兒。當年若不是他回家省親，夢星辰血洗少林的時候，自己會不會也被殺了？當年大師兄關歲月在京城痛罵自己的時候，自己若沒有心灰意冷，會不會淪落到只是一個賣把式的？當年，若自己堅信世上有俠義二字，一切會否就此不同？他忽然沉默不語，眼中流下了淚水，而且越哭越厲害。

　　蘇風二人被他哭得一愣，各自想起心頭的傷心事，亦不由心中大悲。

　　終于王老漢低聲道：“俠者以武犯禁，武者打抱不平。其實有些事情，我們早就該做了。”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間過得很快，又是半個月過去。天橋上除了偶爾有人搗亂，似乎并沒有發生別的事情。丁收皮難道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蘇名瑜坐在前往年華樓的馬車上，心中猶自盤算著。今日年華樓來了個馬販子，知道風離有相馬的本事，所以特意邀請他去看馬。而年華樓背后的洛襄侯李笑天愿意借機會見他們二人一下。王老漢說人家侯爺不僅身份高貴，論武藝更是天下的一流高手，作為江湖人可不能不給江湖三重天之一的“笑天君”李笑天面子，所以蘇名瑜才和風離一起前往。

　　李笑天在年華樓頂樓的“星海閣”接見蘇風二人，名滿天下的“笑天君”身材不高，大腹便便，但羽眉鳳目，顧盼間自有一股威嚴，眼角隱有數道笑紋，讓人自然的產生信賴的感覺。

　　當今天下，距離“刀君”夢星辰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新的豪雄在江湖上不斷崛起，潮起潮落之后，執江湖牛耳的已是如下幾人。

　　“北天涯，南東方”，北方的天涯會，有天下第一強龍之稱，會主楚潛淵身為東廠大統領，黑白通吃；南方的忠孝侯東方家，其族中的第一高手東方一，更是占據了南方第一高手的寶座長達二十年之久。“北天涯，南東方”之下，就是江湖三重天，京師的李笑天，西北秦戈盟的玉天麟，東北天行社的意梵天并駕齊驅。

　　另有近年在南方崛起的離別社，該社專門誅殺南方沿海的倭寇，其領袖姬傷雪是沿海一帶最具人望的高手。

　　李笑天廟堂江湖兩得意，他作為吏部尚書李賢老大人的門生，在京師可謂手眼通天。

　　蘇名瑜望著面前的李笑天，想著那些江湖傳聞，忽然想到王老漢的話，“站在風暴之外，和處于風暴中心是不同的。”如今的李笑天會給他帶來什么？

　　“見到你們真好。”李笑天微笑道，“不必拘禮，我固然是官場里的侯爺。在外面的時候，只是江湖上的李笑天。”

　　風離沒有說話，蘇名瑜低聲道：“笑天君在江湖上的地位，足以讓我們肅然起敬。”

　　李笑天笑道：“江湖不比廟堂，我在朝中，必須圣上讓我死，我才會死。江湖上，則是人人都可對我動手。”他緩緩道，“但你們能尊敬我，我很高興。今天我見你們的意思，就是京城的江湖在近一年中會很熱鬧。而我很看好你們。”

　　蘇名瑜微笑道：“但我二人只是賣藝的。”

　　李笑天淡淡道：“英雄不問出身。”

　　蘇名瑜看了眼風離，風離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他看著李笑天緩緩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