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經歷過曾祖父那輩的動蕩年代,沒有祖父那輩的饑苦磨難,甚至沒有父母那輩的貧苦歲月,我們出生在改革開放帶來的新世界,在飽受著爭議中一步步長大。
曾一度認為,是我的出生導致了蘇聯(lián)解體,畢竟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出生總是伴隨著奇星異象,這樣的想法倒間接地替戈爾巴喬夫開了脫,可惜全世界人民相信的都不是我。在很多年后的一節(jié)歷史課上我終于承認了我的平凡,也是我第一次明白了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
在我的童年時代,我并沒有上過幼兒園,我們這代人中沒有上過幼兒園是非常正常的。全國人民有很大一部分還在忙著吃飽忙著穿暖,我的家庭雖不至太貧困,卻也沒有太多富余的錢讓我上幼兒園,所以帶我這樣的重擔便落在了我的姥姥姥爺身上,當然他們也很樂意接受。
姥姥姥爺是老工人,住在工廠所屬的大院,而這里也是我童年的樂園。如果說每個人對我小時候的評價是什么,一定離不開乖、懂事等字眼。小時候的我不喜大哭大鬧,也不喜過分調皮搗蛋,在同齡人都在外面瘋鬧瘋玩的時候,我窩在柜子旁看著帶有拼音標注的《海蒂》。但我也不過分安靜,樓下吳家的兒子燁燁是我從小的好朋友,也是我一直欺負的對象,還有一個不記得怎么認識的搗蛋鬼李桓城,我們后來還曾一起拿著石頭砸人家玻璃。我從小的朋友大多都是男孩子,我想,這也是為什么后來我能從一個楚楚動人的乖乖女變成一個更直爽強勢的人的一部分原因吧。很久之后,當身邊的女孩子都高呼閨蜜如何如何時,我卻不知道擁有一個閨蜜究竟是何滋味。
上學前唯一一次有與女孩子同玩的印象是我與樓頭幾個女孩子一起玩泡泡膠,我記得幾個人一人一管泡泡膠,為誰吹的球更大而暗暗較勁,我也清晰的記得陽光穿過起球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照暈了我的眼,一個下午的時光就在那五彩的光穿過起球的一霎那度過了。與女孩子們的回憶永遠都是絢爛、多彩而美麗的,總讓我的心無限度的柔軟,總讓我想像保護一碰即碎的泡沫般去珍愛。
我想如果真正了解我的人是能感受我骨子里是有一絲野性的,這在我之后的人生中一點點凸現(xiàn)出來。
在上學前的那段日子,我每天清晨與父母一同踏著工廠廣播音樂被交到姥爺手中,在工廠大院的對面,買一杯豆?jié){或喝一碗胡辣湯再穿過一條馬路回到姥姥姥爺住的單元樓,也許沒人相信,可我始終覺得,從我有記憶起,那老家屬院中,有一種味道,不知是什么,或許是一種受了潮的腐木的潮氣,或許是一種代表安逸的味道,在陰暗的樓道尤為濃烈,往后的十幾年中從未散去。
姥爺是一個溫厚、慈愛富有文藝氣息的傳統(tǒng)老人,很多個下午,我都在姥爺哼唱“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那悠揚的歌聲中,醉了時光。而姥姥,則更新潮、更時髦,每當我在姥姥家過夜,就會纏著姥姥講故事,姥姥便講:“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個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在給一個老和尚講故事...",我當然不好輕易被糊弄,便再纏著姥姥講個其他的,姥姥又說:”從前有一個人,他進到一個老房子里,黑漆漆的,這時候他忽然聽到‘吱——’結果,他放了個屁!”,本身緊張到渾身緊繃的我便同姥姥姥爺哈哈大笑起來,三個人一直笑一直笑,這個時候是我一生中與姥姥姥爺最親密的時光,而在那溫馨的日子里,我們只會笑,就這么笑著,我走過了人生中第一個六年。
一年級新分班,我跟吳燁、李桓城都在三班,我后來無數(shù)次的想過,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那么巧,倘若當時的我們并沒有在一個班,那么到我們成人以后也許就再也不記得在兒時曾有那么幾個人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很多事情早就冥冥注定。
無論哪一代人,同齡的女生總是比男生更成熟一些,這也就導致;了女孩子在這個時期非常兇悍,在下課的十分鐘里,往往會飛奔而過幾個慘叫的男孩子,后面則緊跟一位兇猛的女孩子,而我的這種‘野性'在三年級的時候開始體現(xiàn)。
那天下午,吳燁從口袋掏出兩個橢圓形的泡泡糖,是那種一毛一個,總是在小賣部門口放在一個大透明塑料盒子里五顏六色的,我一直都很想吃卻總是舍不得買。正當我雀躍的揚起臉張開嘴準備將泡泡糖放進嘴里時,班里幾個正在打鬧的男孩子“哐”的撞到我身上,那顆糖便準確無誤的從我的嘴里滑到地上,我呆呆地看著那顆糖滾落到地上,直到一個男生正好把它踩得黑扁時,我忍無可忍的爆發(fā)了。我一聲怒吼看也不看的將那幾個男生胡亂的推出去,大概我當時的表情已經有點扭曲,那幾個男生愣了幾秒“哇”的一聲四散而逃,李桓城看著我縮了縮,從那天后,他再也沒有惡搞過我。
后來每當我路過裝著那種糖的盒子時我都會多看它幾眼,但一直到有一天已經沒有人賣那糖為止,我都沒有吃過那令我垂涎很久的泡泡糖。
這件事之后班里有些男生見到我便眼露畏懼,后來甚至有其他班的女生叫我去打架,當總有人在你面前表現(xiàn)出畏懼的時候,無論你這個人是囂張還是懦弱,都會被激發(fā)出本性中那潛在的膨脹欲望,于是我在學校也開始了追著男生跑揪著男生打的日子。
李桓城有個朋友叫柳和,名字很有書卷味,可惜人卻不如其名,胖且十分幽默,能說會道,換了座位以后和他同桌,關系慢慢變得很好,有節(jié)體育課玩警察抓人,正當我們狂奔而去時,卻發(fā)現(xiàn)后面沒有人追來,我一回頭便看見柳和一一個十分嫵媚的姿勢躺在操場的另一頭,大家急忙跑過去,我卻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后來兩個月作為同桌的我天天看著他腳被包成個粽子拄著拐杖來上學笑的不亦樂乎,而柳和用自己的肉壓斷了自己的腳這件事被我嘲笑了五年。
小學畢業(yè),初一分班。我和柳和、吳燁分到了一個班,李桓城被分到了差班,不就學會了抽煙,下了課總看見他和幾個混混的男孩子猥瑣的進了廁所,柳和發(fā)現(xiàn)了大金礦似的一臉神秘:“哎,許子清,你知道李桓城他們在廁所干嘛呢不?嘿嘿,抽煙呢!”,我一臉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我早就知道啦。”柳和崇拜的看著我:“你啥時候進去的?”。
吳燁的成績越來越好,他的眼鏡片也越來越厚,我上了初中后也不像小時候那么瘋,人的精力在一定時間是定值,過早的透支了將來的瘋狂,將來則必定要歸于平靜淡泊。
后來我和吳燁坐在姥姥家樓下乘涼的時候有過一段對話,我一直記得。
“吳燁啊,你現(xiàn)在為什么這么拼命的學習,小時候不這樣啊,難不成高覺悟了?為了建設祖國的美好未來?”
“去你的,你就貧。從記事起我就天天被押著學習,考不好挨揍,考得好什么都好,學習、成績就是我的世界啊,我很反感,可是我不知道除了學習我還能干什么,為了幾分擠破頭,你看我這眼睛,卸了眼鏡就是一瞎子,都知道學習好了以后生活就好,可是學習好了在\生活怎么好,我根本不知道關于未來我會怎么樣、在哪里、做什么,但是我現(xiàn)在只能學習,拼命的學,盡管我萬分萬分的厭惡。”
那時我很想安慰安慰吳燁,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即便后來我上了大學,依舊不知在那時我該說些什么。
這段時間,我還暗戀上了一個坐在我斜前方的男孩子,個子高高的,上課總是望著窗外出神,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日復一日的在思考著什么,而當我終于鼓起十萬分的勇氣向他告白時,他拒絕了我。后來我深切的想過,當時的我并不先感到傷心,而是覺得丟臉。正好李桓城給了我一盤張惠妹的磁帶,我趴在桌子上邊聽邊哭,柳和萬分驚恐,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直到初三畢業(yè)前他還面帶譏諷的嘲笑我這一段慘淡的情史。情竇初開的年紀,是往后可以為此感到羞怯的,也是酸澀而甜蜜的。
初二學校開設了合唱團,我進入了高聲部,于是萌生了一個念頭——當歌手,這個念頭后來被我爸以一個嚴肅的談話給打消,雖然后來我也覺得當時的想法荒謬又可笑,但當時的我還是被深深地打擊了,這是我第二次明白理想和現(xiàn)實的差距,從那天之后我一直未在有過膽大的念頭,反而越長大越想藏匿于平凡普通之下,直到后來我已經成熟到可以自行放棄夢想,披上現(xiàn)實的鎧甲。
初二的寒假,我和吳燁、李桓城在吳燁家做作業(yè),吳燁奶奶在爐子邊給我們一人熱了一杯稠酒,正巧電視上放《無間道》,那時候大部分同學追臺灣的偶像劇,我們三個卻癡迷于香港電影。我們放下作業(yè)拿著稠酒擠在電視機前看電影,看到黃秋生死的時候我紅了眼眶,梁朝偉死的時候我一仰頭將稠酒灌進嘴里,萬分悲壯的說:“我要當警察!”當然這個夢想也被我媽以危險的理由否決了。后來李桓城每次給我拿磁帶時都笑瞇瞇:“高音甜,中音準,低音沉。”吳燁在旁邊幽幽的拿起另一盤磁帶:“聽老歌,還是要用這樣的。”我則在一旁哈哈大笑。再后來,我看了許多電影《大話西游》、《東方三俠》、《暗戰(zhàn)》、《新龍門客棧》等等,而我也對那種俠氣、豪情悲壯的氣質情有獨鐘。高中畢業(yè)的時候,李桓城問我:“許子清,你是怎么從小時候那股瘋勁兒變道現(xiàn)在這么深沉又悲觀的?”,大概也許,是我從小就享受這種悲壯、自我陶醉的俠氣吧。
再之后,我的初中生涯結束在一個極熱的夏天,那一年我刻意的忘記,而我也好像成功了,只記得八月的太陽灼燒著整個西安,我拉著窗簾,吹著風扇,半思索著將來的何去何從,半放任著思緒超脫著時間和空間的胡想,也不知是因為周遭死亡氣息的逼近亦或是其他什么,我就像《城南舊事》中的英子,在某一剎那驚覺,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了。
十六七的我反倒不如六七歲的我會與人交往了,整個高中我甚至再沒有一個像吳燁李桓城那樣的朋友,許許多多的小說里寫:高中時期的朋友會是你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我卻好像沒有這么幸運,當我一言不發(fā)坐在教室某處不起眼的地方時,我發(fā)現(xiàn)每一個人都像是穿著厚棉襖的冰塊,盡管說出的話那么熱情,卻也止不住噴出的冰冷的氣息,我哆嗦著被凍得有些僵硬的手給吳燁發(fā)短信:“吳燁燁同學,我發(fā)現(xiàn)一件有趣的事,當一個人處在一個環(huán)境中斷絕與他人的來往后,可以保持一個客觀冷靜的目光審視出每一個人的心里,真是有意思啊,只是大概這個人會被別人更徹底的隔離并且被忌憚吧。”沒過多久吳燁就回短信:“許子清同學,我曾看到過一段話,大概意思是人分兩種。一種是群居動物,這種人往往需要在他人的生活中尋找自己的歸屬感,這種人若沒有了朋友戀人恐怕會活不下去;另一種人是獨居動物,他可以接受一切單獨的生活方式,這種人更喜歡孤獨,朋友戀人反而會使他局促不安,喪失掉他自己一人時的客觀冷靜。我想你說的大概就是如此,我倒是希望,可以和你一起進行這么有意思的活動!”。
李桓城去了技校,理著被很多70后80后吐槽的非主流的發(fā)型,他身邊的朋友看著越來越混,女朋友也越換越勤,走在大街上十足一個社會無為青年。我向來反感那個時期的非主流的同齡人們,很多人后來以非主流來象征90后,我厭惡至極卻也無法辯駁,因此。那一時期我很是不屑去理會李桓城。
至于柳和,初中畢業(yè)后也沒有什么聯(lián)系了。現(xiàn)在我想一想,我們曾經的友誼也是深厚的,只是發(fā)展為了一種最令人意料之中的劇情——互相淡忘,大抵這就是萍水相逢吧,以前面對這些在我生命中有過交集的人又突然消失是有些失落的,但是大了些,發(fā)覺這種事情是控制不了、無能為力的。我感到這種發(fā)覺自己是真的無能為力有多無助,你控制不了別人改變,阻止不了別人離開,改變不了你目前看不慣的局面,所以,只能接受。
這是成長中必修的吧,可是人生本就多苦多難,我如果不自己苦中作樂,不去尋找一種樂觀的應對,怎么去挨未來那幾十年中會遇到的痛苦呢?
高考結束了,我結束了十八年來在我生活中居首位的事情,我由內而外的感到輕松。
晚上我和李桓城吳燁約好去小學旁邊的火鍋店吃飯,我和吳燁先到,火鍋店開著空調,十分涼快,這一年的夏天好像沒有三年前的夏天熱了,服務員給我們的麻辣鍋加水的時候李桓城來了,上一次見面是去年寒假了,他終于把自己的頭發(fā)弄成人樣了,吳燁給他倒了杯啤酒:“呦,今天沒帶你那個小女朋友啊。”李桓城喝了一口笑著說:“早分了,我現(xiàn)在孤家寡人一個。”我只顧著吃剛下的羊肉,李桓城不爽的夾走我看上的肉:“我說許子清,你也太沒心沒肺了吧,咱都多久沒見面了,你怎么就顧著吃!”我嘿嘿一笑,一臉正經的問:“你們都什么打算?”。吳燁卸下被霧噴了個結實的眼鏡說:“我準備去北京,我的分在北京挑個大學不難。”,李桓城收起了平時的吊兒郎當:“我準備去廣東打工,我舅在那邊,而且我這學歷,也挑不了什么了,你呢?”,“我啊,我也是想出去,出去看看。”,我們都知道下一次三個人坐在一起吃飯不知道是幾年以后的事情了,都有些心照不宣的傷感,十點的時候,三個人基本上都喝多了,我拍著桌子大罵李桓城浪費這么多年青春,他邊哭邊認錯,吳燁一邊勸我一邊紅著眼眶說學習不好也不一定混的慘,半個小時以后三個人相互扶持著回了家,誰都沒有告別,我不記得我們有沒有在路上唱《被遺忘的時光》,只記得晚上,我哭了很久。
填志愿的時候,我選擇去了江蘇。
我的十八年,你聽我說完也就半個小時吧,沒有什么悲慘的經歷,我卻淚流滿面。
我們這代人,沒有受過饑苦、戰(zhàn)亂,沒有受到過物質上的艱苦歲月,卻要應付那隨著時間侵蝕我們精神的孤獨和迷惘。總是要經歷些什么,才能叫做成長。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