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

　　多年以后，請你慶幸，你擁有了老年時光。因為并不是很多人都能活到老年，活成一個老人――一個孤獨而執拗異常的老人。

　　你會對一切的希望都感到失落。你會像一個真正無家可歸的孩子，精神上的。“失落是孤獨的表親。”你為了避免孤獨，強硬地制造著對話。你的孩子不愿意聽你沉悶的嘮叨，忽然沉默的你陷入的失落就會更加孤獨。這就是孤獨的遞進方式，隨著年歲與時間。

　　我到底還在羨慕什么？我該為我的執拗道歉嗎？我到底還在恭維什么？我們正在用禮儀疏離著，建立一道恒久的界限。“你好嗎――謝謝”的寒暄儀式必須承載著作為人的基礎。這是社會的標榜和自然的反面。我曾與我親愛的人試圖破除這樣的界限，最后我們的實驗失敗了。她離開了我，永遠的離開了。

　　所以，懂我的人在遠方。近處的人全是敷衍了事。你說的人多，怎么也能遇到。我說是正因為這人多，我們總會在人群中迷路，間或有一些無理取鬧的雜種。我們也是雜種，人類從來沒搞明白誰生了我們。人類就是地球的孤兒，執拗地叫著地球為母親。人類真正的父母在哪？或者更殘忍，人類根本從來就沒有過父母。人類如此孤獨，也難怪要擁抱彼此來互相取暖。

　　我老了。我忍著疲憊的身軀，走了很久的道路，一個老人在道路的起始處看著我的背影，他會因為后開的年輕人而感到欣慰嗎？如果我老了，但愿我能有幸運的年老的時光，我會對后來的后來的年輕人欣慰嗎？那個時候的我會不會也是因為機緣巧合而視力衰退，耳聾眼瞎，走路艱難，思維遲鈍，終日游走在床鋪與沙發之間，用一些餐食維持我的茍活的生命。

　　我老了。所有的生活都一個樣。連每天的拉屎尿尿都厭惡無比。每天的沉思都一個樣，無非是回憶過往的喜樂而已。嗤笑的多了，便也覺得乏味。所有的節日都顯得多余。所有的祭奠都顯得可笑。所有的微笑都令我麻木。

　　那時的希望又是什么呢？不死嗎？那時的期待又會是什么呢？不死嗎？那時面對希望與期待的消沉，絕望之后，在情緒墮落的深淵里，所有的親人早已經死亡，你的父母已經死了很久了，你的愛人或許已經死去，你的兒女已經有了自己的家，而你成了真正的孑然一身。這樣老年的時光，我們還能從中最后一次體會到什么意義呢？還需要升華我們的情感嗎？還需要等待一場日出來激勵自己明天會更好嗎？

　　永恒性的情緒低潮，崩潰，漫長的孤獨引來的焦慮感，這時精神的神經在抽搐，肉體的欲望還有嗎？還需要解決嗎？自生自滅吧。

　　終日游走在生與死的尷尬的邊緣。年輕人思考的終極問題依然到了收關階段。你那等不來的愛戀就不要等了。還需要恣意地去要求精神的契合與滿足嗎？全世界都在給你讓座。所有人害怕你突然跌倒，一命嗚呼。繞著你走。你上前像一個小姑娘問題，所有人都嘲弄你多大流氓行徑，而小姑娘溫和的語氣使你瞬間愛上了她。但你迅速又打消了這樣的想法，因為這有關所謂的倫理。所以，沉默是老人應有的美德，至少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你應該遵守的義務。

　　你忽然恍惚了神情，看著小姑娘離去的背影，你情難自已。你在強烈地自責自己，你在心中用千百個鄙陋的形容詞在數落自己，你覺得時間能平息一切創傷，而你的歲月已然屈指可數。還需要等待未來嗎？這令人煩躁和絕望的自我對話啊。我的感覺很糟糕，我感覺我快要死了。

　　在塵埃落定之前，我到底還需要忍耐些什么？我痛恨我的無病呻吟。我覺得我所傾訴的一切都無關痛癢，這無關悲天憫人，也沒有無畏的勇氣，只有面對死亡的懦弱與與日俱增的墮落而已。老了的定義是，當你以為這是個夢的時候，這他媽真的很清醒。你以為自己會笑醒，但這笑聲會一直持續，有始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