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學期的洗禮后,學生的情緒開始在壓抑中集聚,躁動不安的緊張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箭,隨時準備離開弓弦。葉樟榮似乎已經感覺到了這種氣息的存在,所以他向學校計劃了一次出游,準備從藍田島出發,帶我們到沿海的江蘇以及上海等地方轉一轉。這在學校間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我們班稱之為“藍田島大逃亡”。
啟程是在十一月份,秋天的蕭瑟尚未走遠,冬天的凜冽又如期而至。我們坐著車浩浩蕩蕩地從藍田島出發,穿過了魯蘇山金黃色的深秋。此時正值秋意正濃的時侯,魯蘇山的山谷間回蕩著雁鳴聲,刺過了砭骨的秋風。大巴車穿梭在在山間斑駁的光點間,沿線已是一片萬物枯榮的景象,泛黃的葉子打在車窗上,淹沒了去時的路。
一路上,大家大多數時間都在嬉戲打鬧,幾個人湊在一起掏出隨身攜帶的撲克牌,大叫著將自己的牌丟在椅座上,女生們則是聚在一起交換著攜帶的零食,嬉笑著相互談論男生和娛樂,然后時不時爆發出一聲歡笑。方舟一直在看書,是一本時事評論的書籍,他邊看邊皺著眉頭,仿佛書里那些社會現實的喜怒哀樂都與他有關。夏云海則與幾個男生玩著撲克牌,他在打牌時與那些大喊大叫的人完全不一樣,抽到牌后迅速地掃過一眼,馬上插到手中收攏,喜怒哀樂完全不顯于色。趙湘楠則一路上昏昏欲睡,他將頭靠在背包上,隨著巴車的顛簸一路顫動。
我偷偷瞄了一眼秦雨,她一個人戴著耳機聽著歌,目光略顯呆滯地望著窗外。座位是按照開學時的花名冊排列的,所以秦雨并沒有和要好的女生坐在一起,她似乎對旁邊的那群女生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略顯反感,但是當她們邀請她一起參與進討論時,她對她們婉轉地笑笑,借口自己身體不舒服推脫掉了。秦雨大多數時間更喜歡自己呆在一個角落,她的耳機就是她的標志,甚至是她的世界。沒有人見過她的歌單是怎樣的,可是她仰起頭的微笑讓人對她的歌曲充滿好奇。
秦雨的心境很高,我一直這么認為。
葉樟榮清了清喉嚨:“前面就是路遙大學招待處了,都別瘋了,拿出咱們長清大學的作風來!”夏云海開始號召整個車廂的人收拾行李,有幾個人不情愿地嘟囔了幾句,仿佛還在對這段漫長的旅途念念不忘。
大巴車穿過了金燦燦的田野,穿過了幾座高聳入云的燈塔,穿過了幾個城鎮人來人往的嬉鬧,拐了個彎,來到了路遙大學的門前。門口掛著一個橫幅:“熱烈歡迎長清大學師生”。我們進了門,在一幢高大的圖書館門前下了車。一隊人迎上前來,帶頭的是一個身著正裝的男人,臉上的皺紋凹陷的很明顯,眉棱分明。
“是葉老師嗎?您好,我是路遙大學副校長陳捷。”葉樟榮連忙放下手中的行李,與來者握手,“您好陳校長,我是葉樟榮,這么晚才過來,辛苦你們一直等了。”那個叫陳捷的男人擺了擺手,“葉老師客氣了,貴校師生一路勞頓,先讓學生們跟著我們的學生會干部去收拾一下住宿吧,葉老師待會兒請跟我借一步走。”葉樟榮笑了笑,“辛苦陳校長和同學們了,我把班級集合一下,這樣方便管理。”然后葉樟榮朝我們喊道:“全體迅速拿行李,五分鐘內集合完畢,按出操隊列站好!”
大家紛紛開始朝下扔行李,一派手忙腳亂。幾個男生下車時把女生的腳踩到了,那女生哎呦了一聲,男生不太好意思,于是幫那女生把包背上一起往集合點跑著。夏云海把大家集合到一起,然后對大家說整理一下著裝。方舟急匆匆地把那本《菜根譚》往包里一塞,趙湘楠一把將耳機扯下來往衣袋里放,我行李比較少,看著他們手忙腳亂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那幾個路遙大學的學生會干部朝我們走過來,替我們背上了幾個包。夏云海朝帶頭的那個學生打了個招呼,“你好,我叫夏云海。”那學生朝他點了點頭,“你好,我叫葉斌,我帶你們去住宿點吧,現在男生和女生需要分開了。請男生跟我們幾個走,女生跟著我們那邊的工作人員走,白玥!”后面帶頭的一個女生跑了過來,“這兒呢!”夏云海朝葉斌一笑,“好,就聽葉同學安排。”然后我們班的隊伍就分開了,我回頭看了一眼,葉樟榮和那個副校長一起往圖書館的方向走了。而秦雨和辛蕊一起說說笑笑著,辛蕊不時指指旁邊給他們提包的那個男生,然后她們就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一路上,那個葉斌為我們介紹著路遙大學的建筑和歷史,他個子比較高,和夏云海站在一起,一高一胖,很有喜感。走了大概十五分鐘,到了路遙大學的學生宿舍,有很多學生剛剛下課,背著各自的包穿梭進出著,好奇地盯著我們看。葉斌給我們分了組,我們就提著包進了宿舍。
進了屋門,方舟把包隨手一扔,坐在了宿舍的書架前。趙湘楠摸了一下床,對我說:“可能是臨時收拾的宿舍。”方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三國演義》,然后對我們說:“這是城里書店的文言文原版哎。”我幫夏云海把東西背進宿舍,然后簡單收拾了一下,看到方舟打開了書,趙湘楠躺在了床上玩手機,而夏云海估計還在安排同學們的住宿仍然沒有回來,于是我獨自披了個外套,自己出了門。
路遙大學的建筑顯得布局很分明,路旁的樹木和灌木叢修剪的很整齊,不時有學生騎著自行車從馬路上穿過,留下一陣呼嘯的香風。路遙大學的中央有一座鐘樓,從建筑的表面來看應該飽經歲月的洗禮,鐘樓一分一秒轉動,不知送走了多少老生,又迎接了多少新生。鐘樓的下方是一排白色的帳篷,有幾對情侶在那里坐著,還有幾個正在廣場上打羽毛球的學生。
學校的北面是一個操場,還有一排整齊的乒乓球臺,幾個穿著運動服的學生正運動著一只籃球,慢慢地朝那邊走去。
我呼吸著來自異校的氣息,一時感覺輕松和愉悅。
又沿著路遙大學的教學樓走了一段路后,我到食堂買了一些晚餐,提著往宿舍的方向走。
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馬天驕正拿著從網上訂的餐品往回走,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里提的東西,然后微微笑了笑,就進了底下的樓門。
我沒搭理他,回到宿舍,方舟朝我喊了一聲:“你可算回來了,他們給發的飯卡,我和湘楠找了半天沒見你人,就先去吃飯了。”我撓撓頭:“不好意思方舟,我去逛了逛,順便買了些晚飯,你們再吃一些吧?”趙湘楠說:“沒事,多了的放那兒吧,云海一直沒回來,待會回來還有的吃。”我有些疑惑:“他干嗎去了?”趙湘楠壞壞地一笑:“領導干部的行蹤才不會和你們說呢!”我撇撇嘴,然后拿了一個面包上了床。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夏云海才晃晃悠悠地回到宿舍。他踉踉蹌蹌地一頭撞進門來,然后扎在了床上。趙湘楠靠近他,對我們說:“喝酒了。”我們給他打了盆熱水,拿了毛巾幫他擦了幾下臉,然后幫他把衣服脫掉。夏云海一邊含糊不清地應付著:“謝謝你們”,一邊用手揉搓著自己的臉,試圖使自己清醒起來。我對他說:“桌子上有些食物,你起床吃一些吧。”夏云海扶扶腦袋,“不吃了,晚上和他們吃了好多,現在吃不下了。”“和誰一起去的?”“葉導,后來為了體面一些,把秦雨和辛蕊還有幾個姑娘也叫過去了。”
我吸了口氣:“那她們也喝酒了嗎?”夏云海昏昏沉沉地說:“喝了一些,不是太多。”“她們回去了嗎”我接著追問,“回了吧,走的有些急沒顧上。”我給夏云海倒了杯熱水,然后朝方舟和趙湘楠囑咐了幾句,拿起衣服出了門。
校園中一片寂靜,有幾只凄厲的鳥叫聲從不遠的樹梢上傳來,月光很輕,打過教學樓上的玻璃,悄悄跟著我。我沿著宿舍走了一路,并沒有看到秦雨。心情有些低落,可能是回去了。我像一個被月亮打著追光的落幕演員,慢慢地朝宿舍走著。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廣場上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講話聲,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提醒我,那是秦雨。我沿著路遙大學的木板橋走了過去,腳步很輕,像橋下還未凝固的流水。
秦雨一個人比在一棵銀杏樹下,細碎的長發在夜色中泛著些銀光,她用胳膊托著另一只手臂,一邊打電話,同時用一種很空洞的眼神望著月亮。“好啦媽媽,我知道了,不過以后這種場合我還是不要參加了,本來就是一種無效社交嘛。”說完,她簡單和家里寒暄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我躲在樹后,不敢發出聲響。但又存在另外一種情緒,走上去!借著月色走上去!和她交談!可是沒過多久,另一種觀念又駁倒了它,如果現在上前,會不會太刻意?我該說些什么呢?矛盾和疑慮深深徘徊在我的心中。
秦雨找了一個長凳坐了下來,一陣細微的風吹過,掀動了她發梢后的幾縷細發,秦雨斜著雙腿,手臂垂在身前,目光無神地望著遠方,她的眼皮一眨一眨地跳動著,然而沒人知道她此時此刻的想法,我突然替她感到了一絲孤獨。
過了一會,秦雨起身了。她用手理了理身上的外套,然后把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不疾不徐地往宿舍走去。我尾隨在后面目送著她,看到她進了宿舍樓,突然感覺到有種釋然。夜涼如水,有種寒意在空氣中流動,路旁的銀杏樹閃動著泛黃的葉子,簌簌作響。遠處有幾個夜歸的學生騎著車子急匆匆地劃過街道,留下一串串銀鈴般的聲響。
我突然感覺,夜,也很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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