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徐三根就告別周老漢,獨自回去了。三根回來的時候,劉鎮原的米店已經被一個姓黃的財主給占了。徐三根知道黃財主嫉妒劉鎮原的米店很久了,只是計謀心機不如劉鎮原,人脈財富也是不如,他多年巧取豪奪不成,反而撞了一鼻子灰。后來黃財主依附日本人,靠著日本人的關系才奪取了米店。
這是黃財主最為意氣風發的日子,劉鎮原的親友說起,每每罵他漢奸。劉鎮原則相當淡然,他依靠米店生計,已經買了一千多畝糧田,黃財主問他買糧,他也按市場價給他。有時候黃財主克扣些斤兩,劉鎮原也不予計較。
劉鎮原身邊的人都憤憤不平,劉鎮原卻說:“人生終歸是虛妄,何必計較一時榮辱?黃某人雖然倒行逆施,宣和米店總歸是老店,我不能只賣給大豐等店,抬高米價吧?況且黃某人有日本人撐腰,他不來找我麻煩已是萬幸,我何苦要去招惹他?”
徐三根回來讓劉鎮原壓抑的日子總算有些高興起來,他整治兩桌酒席,為三根接風。白肅卿與劉愚石不在,劉鎮原多少有些感慨,然而瑕不掩瑜,喜慶的氛圍還是十分濃郁。
鄉間陋民,村里閑婦都在談論徐三根。三根回來之后,劉鎮原給了他一百畝良田,讓他打理。村上村下的人見了,都不免眼紅,流言蜚語也就隨風而生了。有人說他到了故鄉,看到哥哥都在,只是他習慣了此間優越的生活,自然就回來了;有人說他根本沒回家,只不過外邊晃了一圈,路費用盡了,就回來了;更有甚者,還有人說他本來就是流浪閑人,編個故事,取信劉鎮原。總之傳說此起彼伏,不一而足。
劉鎮原聽到各種傳說,只是淡然一笑,他不在乎三根的故事到底如何,他知道三根為人老實本分,是個可以依靠的人。就這樣,平靜的日子過了四年,日本人終于走了。
劉愚石自從日本人占了城市以后,便也再沒回過家,他得知日本人投降消息的時候,人尚在江蘇,那時候他欣喜若狂,連夜收拾東西離了部隊,飛似地回了家。
劉鎮原再看到劉愚石的時候,只見愚石抱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年紀約莫兩歲。劉愚石見到劉鎮原,趕忙放下小女孩,跪下磕頭,說:“爹爹,兒子不孝,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劉鎮原心中已經明白了大半,他抱起小女孩,小女孩掙了幾下便哭了起來,劉鎮原急忙哄她。哪知女孩越哭越兇,他只好叫來李嫂,將孩子帶下去,好好打扮一番。
劉愚石是劉鎮原唯一的孩子,許久沒見過孩子的他相當興奮。他笑呵呵地對劉愚石說:“愚石啊,為父多年沒見你,也想念得很啊,別跪了,快起來,這便隨我進屋吧。”
兩人進了客廳,劉鎮原坐定后,他見劉愚石依舊站在那里,說:“愚石啊,坐下說話。”劉愚石應了,恭恭敬敬地坐到下首。
劉鎮原捋著小胡子,說:“這女孩子,我一見之后,只覺與我頗有淵源,你且說說。”
劉愚石唯唯諾諾地說:“父親恕罪,婚姻大事,兒子沒稟明父親,擅自做主,還有了這些骨血,有時想來,不免懊悔。”
劉鎮原沉吟一會,說:“你且細細說來。”
原來劉愚石帶著隊伍抗擊日寇,第一年還能勉強應付,但到了第二年,一次日軍掃蕩便把隊伍打散了。劉愚石怕連累父親,有家也不敢回,便只身一人到了蘇北。這年他結識了一個蘇州姑娘,姓胡,逃難到了蘇北。那姑娘父母雙亡,本想投奔蘇北親眷,不想亂世之中消息不通,那親眷早已遷走。
當時正值兵荒馬亂,不僅日寇橫行無忌,“二鬼子”吃里扒外,個別兵匪趁亂起事也不在話下,一個單身姑娘如此穿越亂區,談何容易?果不其然,那一日劉愚石正在趕路,由于日寇占了大半地方,他又沒那所謂良民證,通途大邑劉愚石絕不敢走,因此只好趕著小路走,偶爾遇到幾個日本兵也要藏藏躲躲。也是他和胡姑娘有緣,那日他看到一伙軍人打扮在人從小路走過,幾個人歪歪斜斜地騎著馬,高聲說笑,不是土匪又是什么?本來也該無事,只是劉愚石見到那幾個土匪后面,分明綁著幾個女孩,哭哭啼啼地被馬兒牽著走,幾個土匪言語下流,舉止猥瑣,不用問也知道個所以了。劉愚石見了,頓時義憤填膺,滿腔熱血幾欲沖口而出。他心想自己的兄弟拋頭顱,灑熱血,為抗日不知犧牲多少人命,可這些雜碎喪盡天良,借著亂世欺凌百姓,與禽獸何異?同志們奮勇力戰,卻還保護不了老弱婦孺,自己抗日又是為何?想到激動處,登時跳將出來,怒道:“你們這幾個大老爺們,手中有槍,胯下有馬,卻放著錦繡河山讓與日寇,自己在這強搶民女,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
領頭的土匪聽了大怒,揮起皮鞭便打下去。劉愚石久經戰陣,雖沒打過大戰役,但小打小鬧也不知打了多少,眼見皮鞭打來,不及多想,便伸手接住,也不顧掌心傷口疼痛,使勁一扯,領頭的土匪登時就被拉下馬來。
那些土匪見了,登時慌亂。土匪頭子站起來,說:“給我綁了!”饒是劉愚石藝業驚人,但“雙拳難敵四手”,不多給也被拿下了。一個小嘍啰舉槍便要殺他,土匪頭子喝道:“不忙,先綁回去。”
那些土匪帶著劉愚石和幾個女子,迤邐而行,不多時便到了寨子。土匪頭子知道寨主向來欣賞豪杰,而他想劉愚石這都要沖上來送死,顯然是個好色不要命的主,只要寨主賞他一兩個女人,他還不感恩涕零?
土匪頭子越想越得意,突然轉念一想,按說:“不好!他本事明顯比我好多了,我如何爭執的過?”隨即便有加害之意,但是過不多時,寨子也到了,寨主親自出迎。那土匪頭子想殺人也不成了。
這晚,寨主不僅將劉愚石放了,還將他奉為上賓。
土匪頭子納悶了,心想;“這唱的是哪出啊?”
寨主拍拍土匪頭子的肩膀,指著一個人,笑著說:“這是國民軍的郝參謀,兄弟,承蒙國軍看得起,要收編咱們,我一想,這當土匪總歸不是個事,雖然逞得一時之快,但好歹也要給兄弟們找個出路不是?”
郝參謀說:“剛才聽回報的人說,路上遇到一個好漢,我猜想就是這位大哥了。”他轉頭對寨主說:“郭大哥,既然已經準備投誠我軍,這強搶婦女的勾當可是做不得了,軍中法度甚嚴,到時候兄弟也幫不了你。”
土匪頭子登時愣了,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每次出“去公干”,寨主總是派了眼線遠遠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中看著。郭寨主接過郝參謀花頭,笑盈盈地說:“我自然懂。”
這時郝參謀與劉愚石互通姓名,得知他是浙東游擊隊支隊隊長,大為尊敬,說:“原來是劉隊長,久仰久仰。”劉愚石揮揮手,說:“郝大哥太客氣了,我在浙東做個不起眼的小隊長,隊伍又給人打散了,哪來‘久仰’?‘敗軍之將,不敢言勇’,但是只要給我一支槍,我還能打鬼子!”郝參謀豎起大拇指,說:“好,是個好漢!”
自那以后,劉愚石與郭寨主、郝參謀等人一起在蘇北抗日,郝參謀回到部隊說明情況,上司覺得郭寨主土匪習性難改,終歸會犯軍法,就將他們留在了地方,成為地方游擊隊,劉愚石也留了下來,直至抗戰勝利。
胡姑娘被抓之后,便覺自己真是不幸,才從蘇州逃出來,又遭到土匪。不想被放了,登時覺得世間事情匪夷所思,而路上沖出來的好漢劉愚石,她更是深深地崇拜。從被放的那天起,她就跟著劉愚石。起先劉愚石還不愿與她一起,但人非頑石,胡姑娘為他漿洗衣物、頓茶送水,十分殷勤。劉愚石見她一個大姑娘家跟著自己,早已將名節諸事拋到腦后,十分過意不去,某天清早,他偶爾經過河邊,只見胡姑娘一人捧著個大木盆,硬生生地放到岸邊,然后搓洗起來。
劉愚石見了,也沒細想,便上去幫著干活。胡姑娘見了,并不多說,只是干得更勤快了。那日洗完之后,劉愚石搶過木盆,抱回了房里。胡姑娘遠遠跟著,她畢竟是個女子,雖然近些年受了些苦,但縱使劉愚石抱著木盆,她也趕不上。
劉愚石開了房門,胡姑娘也跟了進來。劉愚石看到她氣喘吁吁地靠在門邊,不禁“撲哧”一笑。胡姑娘跟了他兩月有余,卻從沒見他笑過,此時此刻,她不禁兩靨緋紅,面若桃花。劉愚石掩好房門,對她說:“姑娘,你是這般好看,卻為何傻傻跟著我這個木頭呢?”胡姑娘鼓起勇氣,雙手不住地撥弄著辮子,說:“因為你是英雄!”話音剛落,她又低下了頭,嬌羞可憐,美艷不可方物。劉愚石也聽前人說過,姑娘忸怩害羞的時候才最可愛,而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此中真意。他本對姑娘無意,舍命救她也不過基于一時義憤,并無非分之想。但此時姑娘美麗動人,雖比不上天上的神仙,卻也如出水芙蓉一般,楚楚可愛,劉愚石非真愚石,怎會冥頑不靈,苦苦相拒?
劉愚石笑了笑,說:“第一,我不是英雄;第二,就算我是英雄,你也不必跟著我啊!一個大姑娘家,成天住在一老爺們房里,你不想嫁人啦?”
胡姑娘聽了這番話,臉色突然翻轉,急得立時便要哭出來,她委屈地說:“要不是你,我也讓土匪糟蹋了,哪里還能好好站在這里?”這一番話說完,胡姑娘更是害羞了,幾乎想找個地縫鉆下去。劉愚石卻更樂了,他說:“姑娘,這冤有頭債有主,一報還一報,搶你的是土匪,救你的是郝參謀,我不過莽漢一個,那時是想逞好漢,可幾乎把命都送了,你說這事我是英雄,我可謝謝你了。”胡姑娘喉嚨哽咽,抽泣了起來,說:“那我就想跟著你嘛。”說完就開門便要跑出去。
劉愚石算是明白,這女孩這輩子都要跟定他了。劉愚石在家鄉的時候,劉鎮原為他定過一門親事,然而好事多磨,本來聘禮都下了,就等著結婚,這一年女方的母親死了。女方決定再推一推,可后來戰事緊了,劉愚石便忙著抗戰。日本人來之前,劉鎮原催著他們趕緊結婚,可日本人一來,劉愚石便似消失一般,無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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