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攝影家看來連綿起伏的沙丘,那線條,那色彩,配以空曠湛藍的天空,更能襯托出裸體女模特身姿。萬里無云,陽光明媚,女模特在沙丘上寬衣解帶坦露溜光水滑的玉體——那一刻,整個沙優美的丘都為之增光添彩。攝影家拍照了大量的相片,不住的OK。此后就在那座高高的沙丘上女模特的腳下,潛藏著的兩顆種子,由于雨水的滋潤而悄悄萌芽了,它們之間的距離,剛好有那個姑娘的一步之遙。兩條弱嫩的白芽沿著細小的沙粒、石英、塵土間的縫隙頂出地面,并分蘗出葉子,陽光為他們鍍上綠色,身子隨之變得堅挺。微風吹來,幼苗顫動著再使勁向上伸了伸腰;他們互相矚望,知道自己并不孤單。而炎炎烈日所噴射的火焰,雖相隔非常遙遠,卻馕坑烘焙似的令丘陵上的每一粒沙子都灼熱,蒸騰起飄飄蕩蕩的透明的熱流。就在兩棵幼苗幾乎快要被曬得枯干的時候,太陽如一滴紅紅的墨水洇沒于大漠深處。
夜里,兩棵幼苗總算可以避開難熬的酷暑,好好休養一下了。繁星點點,蒼涼大漠的上空回蕩著狼的嚎叫聲。就著星光,白天躲起來饑餓難耐的動物開始外出覓食。一條蠕蟲正聳動著向沙丘頂爬去,緩緩接近幼苗。它的到來將會給弱小的生命帶來滅頂之災,可作為植物沒法躲藏——死亡正以毫米的速度靠近,它已經準備吞噬幼苗。突然蜘蛛用張開的網扣住蠕蟲,隨即注入毒液。蜘蛛享用完大餐剛要離去,卻被不知從哪里飛來的螳螂逮住,成了口中美味。行動迅速的蜥蜴一口咬住毫無防備的螳螂,未經咀嚼就吞下。刺猬吃掉一只蝎子意猶未盡,窸窸窣窣趕來撞見蜥蜴,未等反應過來,已把它的肚子噙在口里。蜥蜴瞪大眼睛還在痛苦掙扎,刺猬早嚼碎了它的下半身。身邊發生的這一切,令幼苗在陰冷的空氣中瑟瑟發抖。驚魂未定,刺猬的長嘴貼上幼苗的葉片。幼苗以為這下算完了,哪知它只是吸取夜間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露珠。幼苗干渴了一天,本應在夜間補充的水分,卻被刺猬攫奪。能否承受住明天的暴曬,也未可知。
通紅的火球正欲鉆出地平線,黎明也未讓在驚嚇中昏昏沉沉的幼苗打起精神。
“哎呀,累死我了,”女模特爬上沙丘,臥在那大口呼吸,“快看,兩棵小草!”
“是樹,”攝影家仔細看了看,糾正道,“沒錯。”
“是我前些天來這種下的吧?”女模特望著有點發蔫的幼苗說,“我的小可憐。”
“你從哪帶來的種子?”攝影家說。
“就是我種下的,就是嘛,”女模特說,“他們是我的孩子。”
“就算是吧。”攝影家一邊從背包里拿出攝影器材,一邊構思新作品。
女模特歇息得差不多了,把帶來的一瓶水小心澆在幼苗上。現在他們成了這個美女的孩子,并得到了“乳汁”,立時支升起葉子,像是在說,謝謝媽媽。
攝影家拍了拍腦袋,忽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他把鏡頭調整角度,對準在同一直線上的兩棵樹;讓姑娘脫衣,裸身躺臥頭枕沙丘,將小苗傍于乳房處以手作懷抱狀,并與遙遠背景中初升的朝陽瞬間定格在同一畫面——采用逆光,讓張開的葉片、沙丘和人體都沉浸柔和的光照。
兩棵小樹哪里曉得那個畫面的意味,倒因此獲得拯救,僅靠一點母愛的恩澤及夜間露水的滋潤,他們竟熬過這一年最炎熱的一個月,長高了生出新綠。他們站立于沙丘的頂端踮起腳尖,向大漠邊緣眺望,盼望著媽媽的再次出現。而新的生存危機產生了,隨著持續干旱缺水日益嚴重,小樹的葉子耷拉下來,沙層下根須所能汲取的水分越來越少,又經過一天的風吹日曬到了夜里體內幾近枯干。用盡最后一絲氣力,一棵樹說:“你要堅持住。”另一棵樹說:“你要忍受住。”
奄奄一息中恍惚聽到了腳步聲,恍惚望見那個和沙漠同樣有著優美線條的女子——他們的媽媽來了。她邁著修長的腿,踏著黃沙從大漠深處輕盈走來,帶著花朵的芳香,清新濕潤的空氣,趕到這里來了!她為他們帶來了久違的甘霖,滋潤著身心,洗去干燥灰塵,把他們從死的夢魘中喚醒——原來漆黑的夜空正降下綿綿細雨!
那雨斷斷續續下了好些天,兩棵樹在這期間得以養精蓄銳,枝干綠葉增多,根須延長,身邊的野草繁衍為他們蓄積了更多的水分。兩棵樹枝繁葉茂綠意盎然,迎風婆娑起舞,日子過得可謂舒適愜意。可秋風悄悄令葉子變黃凋零,當最后一片葉子脫離飛遠,鋪滿陰云的天空落下雪花,兩棵樹裹著冰晶任寒流侵襲,卻沒能凍僵體內流動的血液。他們互相說,我陪伴你,給你溫暖!這樣在漫長的冬季,他們陷入渾渾噩噩地休眠狀態,與積雪洪荒渾然一體。
當春風再度吹醒了兩棵樹,借助積雪融化后滲入沙土的水分,他們的根系深深扎入地下,并伸向對方交織在一起,狂風再也不能輕易將他們連根拔離。樹干逐漸粗壯高聳,闊展開來的枝葉互相觸摸到一塊握手言歡。樹蔭面積擴大了,降減了溫度及水分的蒸發,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沙丘也因此穩固。
大雨滂沱的深夜,兩棵樹在風雨淋漓中左搖右擺飽受蹂躪。黑云壓頂雷聲轟鳴,閃電扭曲分裂放射開來,如萬支銀箭齊發。狂飆呼號肆虐,裹挾瓢潑,洶洶掃蕩,淹溺大漠。飭令兩棵樹櫛雨沐風揪拽輾轉,非得將其置于死地而后快。頭頂上的黑幕遽然雪亮,霹雷眨眼間將強大的電流直灌而下,由于兩棵樹共同分擔疏導了一部分電量,他們才雖遭天災卻得以幸存。而兩棵樹各削去一部分枝葉和表皮,等傷口愈合慢慢恢復過來已至來年夏季。
到了秋天掉光了葉子,兩棵樹還是壯大了自己。傍晚來了位不速之客,他把水桶放在樹旁,支起帳篷吃點干糧就睡著了。夜里他覺得冷,四處又尋不到木柴,就拿了把斧子想把樹砍倒,點燃篝火暖暖身子。那時的兩棵樹還沒有碗口粗,幾斧子砍斫足以令他們喪命,作為植物再怎么反抗也無濟于事——那人舉起屠刀狠狠落下,只聽嘩啦一聲——原來黑燈瞎火的他沒分辨清,錯把先前放在樹下的水桶削破,水流了一地。那人顧不得砍樹忙扔了斧子,摸索著想保住破桶里剩下的水。萬萬沒想到此時大漠之上黑風涌動飛沙走石,鋪天蓋地的沙塵暴正滾滾襲來,頃刻沙子塵土喧囂彌漫,昏天黑地濃墨渲染一般。那人如果趴下死死抓住樹干不撒手或許尚能活命,他卻抓住水桶倉促跑了幾步,就被風沙撞飛落到沙丘下邊,被刮下來的沙土埋去半截再也動彈不得。沙塵暴過后,那人瞪大驚恐的眼睛在干渴埋壓中咽了氣。兩棵樹僅僅折斷了幾根樹枝,總算安然無恙。盡管險遭那人的殺戮,兩棵樹還是為人的死感到悲哀,無精打采了好些天。
狼群路過這的時候,從沙土里扒出人的尸體,頭狼嗅了嗅,卻領著群狼跑上沙丘,在樹下嚎叫了幾聲后,踏著軟綿綿的皺紋層疊的沙漠,翻過一道又一道沙丘消失了。
沙丘下,人的尸體漸漸成了一堆白骨,骷髏的樣子猙獰,可也許那正顯示了和善的面貌。 隨著兩棵樹的年輪一圈圈延展,互相貼近,最終,粗壯的樹干緊緊依靠在一起。他們腳下交織纏繞的發達根系,曾經相濡以沫,曾經奮力抓住每一寸土地,也曾經歷盡諸多曲折探尋并終于找到暗藏于地表深處的水源;充足的水分補給,不僅保障了生存的需要,而且足以抵御沙漠上長期的干旱與酷熱。
他們不知曉,人世間的滄桑演變;不知曉,那位攝影家和女模特早已作古;更不知曉,那張在幼苗期與媽媽的合影,被當成藝術品至今仍在流傳并受到許多人的贊賞。除了媽媽,他們對人心存芥蒂——因為如果他們生活在人口密集區,說不定某些指手畫腳的人會有足夠多莫名其妙的理由將他們除掉。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大漠,過與世無爭的生活他們倒覺著適宜。
現在兩棵樹根深蒂固,綠葉繁密郁郁蔥蔥。根連著根,枝干挨著枝干。枝枝葉葉不相離。樹下盛開著五顏六色的野花,香澤四溢。
冬季的白天,樹枝成了鳥們的驛站。寒夜,兩棵依傍著的大樹,頂著閃閃的繁星。落盡了葉子的枝干上結著霜,附著雪。喜鵲在樹枝上搭建的巢窠里睡得安穩而舒適。
高高的沙丘上,只因為那兩棵樹的存在,一點也不顯得蕭索。正值數九寒天,大雪紛飛,他們在雪中威嚴地屹立。
云霞燃燒天際的黃昏,那兩棵屹立于白雪皚皚的沙丘頂上的大樹,成了大漠里雪野夕照中無比美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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