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章    梅海頌·門外漢的偏執

　　窗前的白蘭依然發散著屬于八月的香味，縱然如今已經仲秋，許多樹木早就開始枯萎，它卻依舊自顧自地開著花。今天是星期五，接下來的兩天也沒有課，我從圖書館借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和《卡拉瑪佐夫兄弟》，梅姨說這兩部小說在俄國文學史上非常經典，我不應該只看列夫托爾斯泰。

　　和煦的陽光灑在身上，我給自己沖了一杯拿鐵，坐在窗臺上，在閱讀中分析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后現代化。看得有些累了，就放下書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起伏的山峰，和悠閑地漂浮在天空的白云。

　　“海頌，你出來一下”，梅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放下書跳下窗臺的時候，差點打翻了裝著拿鐵的杯子。

　　“怎么了？”我穩住杯子后，從放在書桌上的抽紙里抽出一張紙，擦掉灑在手上的咖啡，走到門口打開門的時候，梅姨正抱著一大摞書立在門口。

　　“快幫我接著，要掉了要掉了……”

　　“你買的這是些什么書呀？”我接過她手中的書，搬進客廳，本想放在桌子上，梅姨卻讓我放在地上，然后她自己也隨意地縮到沙發上，一副終于解放了的樣子。

　　“不是跟你說最近在策劃出版一部畫集嘛”，梅姨揉著自己的小腿，“以前幾年做的都是文化，哪里做過什么畫集，你看我兩年前出版的那部關于音樂的書，雖然賣的不錯，但是被不少自稱是音樂家的家伙給指桑罵槐了好一陣子，這次是我雪恥的大好時機，不拿出點氣勢怎么行……”

　　“叔不是自稱失落的繪畫天才嘛”，我想起溫辰良說過，他大學期間專門學過幾年畫畫，好像學的是油畫，“你讓他給你點意見。”

　　“他就喜歡吹得天花亂墜，還天才呢，要是天才他能整天窩在家里搞翻譯。再說了，我這是出版，又不是創作，要是創作的話說不定他還這能給我點建議，可出版和繪畫是兩回事，況且要出版的畫對方似乎已經決定好了，我只需要把畫集做得盡量讓看見畫集的每個人都滿意就行了，當然了，最主要的是讓那個畫家滿意就好了”，梅姨讓我幫她揉揉肩，然后撿起一本畫集開始翻閱，“對了，聽說那個畫家就是你們學校畢業的，還要在學校辦幾天畫展呢，你也去瞻仰瞻仰，陶冶陶冶藝術情操什么的。”

　　“嗯，你要喝水嗎？”

　　“給我倒點吧。”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我一邊給梅姨揉著肩，一邊和她以外行的眼光討論著畫集和出版。從前幾天她搬回家開始，對之前的矛盾彼此都心照不宣，閉口不談。但我們都知道，那些讓她狠心二個多月沒理我的矛盾，確確實實就在那里。

　　那天下著雨吧，梅姨沒有帶傘，打電話讓我去接她。等我撐著傘出現在書城門口的時候，聽柜臺阿姨說她還在辦公室，我也沒在意和以往一樣上樓，沒有敲門，直接就打開了。

　　她立在窗口，在無聲無息中看著外面世界的暴雨，我開門的瞬間她轉過身來，露出有些受到驚嚇的樣子。

　　無論如何都忘不了她轉過身來時嘴里叫出的名字，不是我，也不是溫辰良，是一個陌生的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名字。我感到害怕，卻沒有表現出來，我知道敵人出現了，他在梅姨的世界里，無所不在。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夏云深這個人，卻沒有任何途徑可以了解他，以至于我覺得他是不可戰勝的。所以在回家的路上，我摟著梅姨的肩，讓她靠近我，免得被雨淋濕的，顯然，我帶一把傘的目的就是想和梅姨打同一把傘，這讓我覺得我們平等地處在同一個世界。不知情地她也毫無防備地一只手拉著我摟在她胳膊上的手，一只手自然地繞在我腰上。

　　“海頌，你又長高了不少嘛”，梅姨抬起頭望著我的臉微笑著，“等我有時間多給你做些好吃的，讓你趁著青春，再長高些，達到可以俯視辰良的程度。”

　　我只是點點頭，我甚至不敢開口說話，我怕我一開口，就想要低下頭去吻她。當我意識在自己竟然對梅姨產生了這樣的念頭時，突然覺得玷污了她，玷污了我只對月亮說過的隱秘的暗戀。

　　好在她并沒有察覺到我的異常，而是像平常一樣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經過斑竹路的時候，梅姨從便利店買了冰淇淋，因為我不吃冷食的原因，梅姨只買了一支。她一邊吃一邊抬起頭跟我說話，我肯定是瘋了，絕對瘋了，竟然在她和無數次抬起頭跟我說話一樣的瞬間，壓低傘沿，吻了下去。

　　那一瞬間世界變得安靜而美好，我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也聽不見傘外的風雨聲。

　　“海頌……”梅姨回過神來便退出到傘外的世界，我剛要說話就被她打斷了，“不許說話。”

　　“我只想突然想吃冰淇淋了……”

　　荒誕的解釋被雷神淹沒了，但我想就算梅姨聽見了也不會相信吧，畢竟，這樣的解釋連我自己都不信。梅姨咬完最后一口冰淇淋，自顧自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我想把傘給她，當然是被拒絕了。便只好收起傘，淋著雨跟在她身后。

　　回家后，梅姨先是回了她自己的臥室，我以為她會換下被雨淋濕的衣服，便也回了自己的臥室，打開窗，任由在風中狂亂的雨打在我的臉上。

　　或許是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等我換好衣服后一看手機，才發現她已經離開了，說是要去溫辰良家了，讓我沒有她的允許，不許去找她，也不許給她打電話，不然這輩子都別想在見到她了。

　　我給她打電話，她不解，發短信也不回復，連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也是溫辰良當天晚上開車過來幫她取的。

　　“你們兩真不讓我省心呀”，溫辰良來取東西的時候往往都會這樣抱怨，那天也一樣，“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惹她生氣，你都不是不知道她孩子氣，你倒是表現得成熟點，像個男人一樣。”

　　“嗯”我隨口應著，想著就是因為我終于表現得像個男人一樣的時候，梅姨才走了。

　　可她為什么突然就回來了？明明之前也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一副要打持久戰的樣子，面對現在這種狀況，我是萬萬不敢主動提出那天的事情，這也就意味著我永遠沒有向她表白的機會了吧。

　　這樣也好，我一邊應和著梅姨關于東山魁夷風景畫的評價，一邊想著只要能一直和她待在一起，我可以對心中那份剛剛產生就已經出現裂痕的暗戀永生緘口，我可以的，我曾經無數次這樣對月亮發誓。

　　“要不今天中午你做飯吧”，梅姨仰起頭看著我，“我要趕緊把這些書都好好研究一下，你也正好可以學學做飯。”

　　“可是……”

　　“沒關系，你去冰箱里看看都有些什么菜，要是沒有你想做的就自己去超市買一點”，梅姨低下頭接著翻書，“你做出來我就吃，我不會拿你跟辰良比的。”

　　從她回來開始就經常教我做飯，雖然兩個人在廚房里又有了一種關于家的新的體驗，但總讓我覺得不對勁，她以前從來不讓我進廚房的。估計是拒絕不了了，我就著冰箱里的菜做了胡蘿卜絲炒雞肉和海帶湯，在電飯鍋里蒸的米飯有些硬，可能水放少了點。

　　梅姨興致勃勃地吃著，說是還不錯，在學習幾天我就可以自己給自己做飯吃了。我吃著咸得有些過頭的蘿卜絲，想著梅姨的話，總覺得這是在醞釀著一場長久的離別，卻又不敢確定，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擔心著，生怕哪天早上醒過來去敲門的時候，就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