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0、11

　　10

　　暑假補課的作息是早上八點上課，四堂課后十二點整下課，中間不做課間操，所以會有一個半個小時的大課間。下午兩點半上課，三節課后五點十分下課。我爸單位五點半左右下班，所以我晃回去以后正好能趕上晚飯。在來這座城市以前我每個假期都在課外班中度過，早就把補課當成了理所應當，甚至把它當成了天大的便宜，心中也就絲毫沒有過反對。看班里的同學，女生們似乎也都任勞任怨了，男生們有的時候則會出現一兩個意見領袖，感嘆世風日下，學校補課是如何如何違反教育局的規定。

　　在我們學校大禮堂所在的半壁殘樓之中，有一個靠樓門的超市，班中男女一下課大都迫不及待飛樓直下，然后拿著食物在樓門口邊吃邊聊，手還時常伸進旁邊人的方便面袋子里，場面非常溫馨。女生們一般都讓熟悉的男生幫忙帶點食物，自己則和另外幾個女生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左擁右抱嬉笑耳語，姿態親密以至于讓人望而卻步。間或有人拿著杯子飛樓直下去廁所旁邊接開水喝，更多人則是在買完東西以后立即一邊吃一邊踱步到廁所所在的二層小樓里，一邊吃，一邊——解決。

　　此時我是十分孤獨的，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前途已經被規定而當下也已經被規定。因為以前我從不管家里要錢，所以也沒有零錢供我去樓下購物，縱使有的時候從兜里翻出五塊，也覺得下樓諸多不便啦，沒人陪同啦，索性就不下樓，就連廁所我也不常上。不明真相的人此時可能會覺得我也是個學霸，因為我和我的同桌總是像班里后墻上掛著的鐘表一樣，靜止，而又不斷做出微小的動作。我還沒有學會一邊思考一邊觀察一邊發呆，我只能無聊地翻著手中的課本，就這樣慢慢挨過去。

　　我是一個懦弱而又被動的人，我不習慣主動去打招呼，不習慣主動去搭訕，我有的時候甚至逃避這些東西。但我一旦加入了社交，我又會露出健談、自信、伶俐的一面，不由自主地侃侃而談，說著比老師們的軼事有趣一百倍的段子，這樣朋友們會時而簇擁著我向前，并爆發出大笑。

　　安靜后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小丑。關于卡拉揚《丑角》的評論同樣可以評論我：這部帶有“戲中戲”的歌劇，真假錯亂，驚心動魄，卻又帶點喜劇色彩，洋溢著生活氣息。

　　我開始交朋友了。

　　坐在我前面的是一個叫老金的人，他的特點是身材魁梧而心地善良。一開始我對他頗有微辭，因為他只要抬起頭，講臺上的一切對于我來說就消失了。但是隨后我發現他只要抬起頭，我的一切對于老師來說就消失了，多么的神奇！大樹底下好乘涼，我開始在上課的時候在我的演草紙上畫一些毫無意義的小人，他們拿著刀，拿著劍，相互打斗。打斗的結果是紙上的小人越來越多，漸漸地淹沒了整個紙張。

　　A在有的時候不小心留意到我的行為，然后皺一下眉頭，繼續虔誠地捧住自己的臉，去接受知識的熏陶。

　　當我覺得厭倦的時候我會擦掉紙張中間的一部分小人——他們死在毫不留情的歷史的車輪下了，萬歲！然后人群里突然鉆出來了戰馬，將軍，戰車，萬歲！突然人群中又鉆出來一個人，是我，拿著一把AK47瘋狂掃射，這下徹底好了，橡皮飛舞，萬歲。

　　在有一天下課的時候，我站起身來自言自語，其實也可能是要說給別人聽：哎，我去上廁所了。于是老金轉過身，說，走，一起。

　　然后他問他的同桌——后來我和其他人一樣稱他為Suo（一聲），但不知道為什么如此稱呼——Suo，你去不去！

　　Suo說，走走走，一起。

　　在下樓的時候他們問我喜不喜歡打籃球。

　　我說，喜歡喜歡，我最喜歡投球。我有一次啊，從半場的那個圈里面，把球扔進了，我原來學校班級的班花還正好看見了！

　　老金說，行啊，回頭一起打球啊。

　　在廁所里我們并排站著，Suo解開褲子的一瞬間老金風馳電掣的一戳，讓大家都哈哈大笑。

　　11

　　我有著一個紅色的電子詞典，整個初三我一直帶在身邊。

　　此前我一直想要一個紅色的游戲機，當時正好流行PSP，外觀好功能多游戲豐富，但是被我媽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后來我過13歲生日我媽良心發現要給我買的時候，適逢我也良心發現，結果我就一臉虛偽地說，我要好好學習！你給我買個電子詞典學英語吧！想想真是讓自己痛心。

　　有了電子詞典以后我開始努力探索它的功能，發現有兩個功能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是MP3，聽歌流暢，支持一鍵掃描，能夠播放絕大部分格式文件；另一個就是電子書，字體可大可小，背景色可白可黃，并且書簽功能非常強大，能夠讓你在居家旅行，訪親尋友，背書學習之中收獲不一樣的樂趣，并把這些事情都給耽誤下來。

　　在一個沒有手機的人的眼里，聽歌是一件高雅的事情。盡管此時世界上已經出現了iPhone4，但是我們都身處這個世界的邊緣，聽不到遠方的繁榮。

　　在我離開之前的我初二下學期是我們班看電子書風氣最盛的時期，我也一有機會上網，就點開起點中文網，然后開始瘋狂的下載講盜墓的小說以及講茅山道士傳奇的小說。和我志趣相同的是我們班的一個瘦小男生，我們叫他B。

　　我看這些小說的動機一開始很簡單，如果我去買實體書的話，一本要花掉25塊錢，這在沒有零花錢的我的眼里是一筆巨款。但是如果我去想辦法拷貝或者下載到電子書，一分錢也不用花，真是賺到了。我的目標是把我價值800元的電子詞典給“賺”回來。

　　今天我知道這個想法是錯誤的，因為作者寫小說真的很辛苦。

　　B和我大概同時開始啃盜墓和道士類的小說，但是他看小說的速度要比我快一點，因為我上課的時候一般會稍微聽一些，必要的時候在課本上畫下幾句筆記。但是B看起書來則廢寢忘食，杳不知所聞。B使用一個MP4看書，他把機器塞進自己的文具袋中，然后正襟危坐，伸出一只胳膊來時常碰觸一下。上課看電子書往往伴隨著風險，風險更多來源于小說的作者而不是老師，因為倘若作者在文中突如其來地幽默了一發，那么后果可能是在無人舉手回答問題的嚴峻時刻你不可克制地哈哈大笑，其后果不堪設想。

　　就這樣我三下五除二看完了《鬼吹燈》《盜墓筆記》《盜墓之王》《茅山后裔》等鴻篇巨著，并且每一篇都看了許多遍。課下我便和B仔細地討論起故事的情節。盜墓的情節自然不消說，我那里地處中華文明核心區，四周古墓眾多，全都是景點，所以讓我們感覺我們距離故事里面的人物不過一步之遙。而茅山道士的故事則使我更加興致盎然。我們經常在筆芯上貼著便條，然后念念有詞：符飛門攝之光，提怪遍天逢歷世，破瘟用歲吃金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然后一把把筆芯插在兩張桌子的桌縫中間，筆芯如若倒了，實在是大不祥，要再做一次法，并且要咬破自己的舌尖，噴出童子舌涎。由于我倆都沒有咬舌的勇氣，書中也記載噴一次以后陽氣會大為削弱，所以就改為噴唾沫。這讓我倆在班中臭名昭著。

　　然后我們一起大笑。

　　2011年的5月，《刑法修正案八》出臺，正式取消了13個經濟型非暴力死刑罪名，其中盜掘古遺址、古墓葬罪以及盜掘古人類化石、古脊椎動物化石罪等3項涉及文物管理的死刑被取消，同時將“盜竊罪”中關于“盜竊珍貴文物，情節嚴重的”判處死刑的情形也取消，最高刑由死刑改為無期徒刑。我聽聞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告訴B，我們這下終于可以無所顧忌了。

　　但是此時B在我生命中已經無影無蹤，我在B的生命中也已經無影無蹤。